此刻,宫内。
宣帝下朝后得闲,便与魏皇后一起去太学院抽考各位皇子的课业。
宣帝有四子,三女。大公主与二公主已经出嫁,三公主年方十四,尚且陪在宣帝身边。大皇子景严乃是魏皇后所生,今年十七,是真正的嫡长子,可惜,并非太子。三皇子与太子年纪相仿,一个六岁,一个七岁,四皇子就小了,刚学会走路。
所以在这太学院里读书的,便只有大皇子,太子与三皇子。
先抽考的是大皇子。大皇子课业扎实,对太傅问的都对答如流,宣帝抽考的几个问题也答得不错。
宣帝脸上没起什么波澜,但点了点头,赏赐了些东西。大皇子在宣帝面前露了脸,魏皇后也十分喜悦,一起谢了恩。
太子年岁尚小,也考不出什么深刻的见解,宣帝便抽考他背书。
宫女奉了茶,宣帝搁在一边,在背书声中慢慢合上了眼。
“……昔之能制天下者,必先制其民者也;能胜强敌者,必先胜其民者也。故胜民之本——在……在……”
这一段不是新学的,从前在太傅那里都能背下来,可偏偏父皇来的这天却背不出来。太子额上渗出一层薄汗。
时间像是被拉长了,汗水滴落在地毯上的声音也变得清晰可闻。
“在什么?”
冷冰冰的问话从头顶上传来,太子缩着脖子,双眼直盯着地面,不敢往宣帝处望一眼。
“……在……”
宣帝见太子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毫无半点皇家风范。盛怒之下伸手就将茶盏打翻在地,指着太子就骂。
“蠢钝如猪!”
周围的侍女太监跪了一地,口中不住念着陛下息怒。
太子心下一跳,扛不住压力,忍不住哭了起来。皇后见状,唤侍女去给太子抹眼泪,转头便对宣帝说了些软话:“陛下这是何必呢,太子到底还是个孩子。”
宣帝冷哼一声,道:“你不要向着他说话。景严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都能谈策论了。你再看看他,连书都背不好!”
皇后与景严快速地交换了一个眼神,景严出列,对宣帝道:“父皇,太子弟弟就是见着父皇太紧张了,他原来都是能背出来的,不信您可以问问老师们。”
宣帝往太傅那里瞟了一眼,太傅行了一个礼,道:“大殿下说的不错。”
所有人都在为太子说话,给宣帝找台阶下。宣帝又看了一眼站在中间抽抽噎噎的太子,虽然仍是恨铁不成钢,但终究是心软了,叹了一口气道:“景谌。”
太子的泪花还挂在脸上,但听见宣帝叫他,仍是规规矩矩跪好了,糯声糯气道:“儿臣在。”
“把脸洗了,去面壁一个时辰。”
太子应了,被侍女待下去了,谁也没瞧见皇后的眼角微微跳了一下,嘴角的皮肤绷得死死的。
宣帝没了兴致,也不抽查三皇子了,只是交代太傅好好教导太子。刚走出太学院没几步,便有一个太监急匆匆跑了过来,呈了一封奏折。
奏折没有送去正元殿而是直接递到宣帝手里,一定是什么要紧事。宣帝接了奏折,一干人等息声屏气地候着。
没读几行,宣帝便龙颜大怒道:“竟然有人敢在天子脚下刺杀朝廷命官,还有没有王法了。”他一脚踢在前来送奏折的太监身上,道:“去把京府尹找来。”
扭头便往正元殿走去。
魏皇后是跟着宣帝一起出来的,见宣帝完全没有管自己的意思,跟也不是,走也不是,尴尬地站在原地。她脸上虽然挂着笑,面色却难看得可怕。说起来她才是后宫的主人,怎么就非得受这个窝囊气。
作为跟在宣帝身边的老人,德公公做事还是周到的。他走到魏皇后身侧,道:“陛下向来以国事为重,这一点,娘娘也是知道的。”
魏皇后仍是笑得得体,道:“本宫明白。”
德公公道:“娘娘如此识大体,无愧是六宫之首啊。奴才这就告退了。”
稍晚些,大皇子景严从太学院回了未央宫,一进门,便听见里面乱做一团。
魏皇后将大厅砸了个稀烂,一个个琉璃珐琅古董花瓶都碎成了一片一片。而他的母亲,魏皇后则站在大厅中央,手上还拿着一个鎏金烛台,上面的蜡烛都被敲碎了,只剩下几根光秃秃的金针。侍女都跪在一旁,战战兢兢,不敢作声。
景严挥了挥手,让侍女们都退了出去。
他小心翼翼地将烛台从魏皇后手中拿了出来,扔到一边,讪笑道:“母后,这是怎么了。”
魏皇后抬眼看他,朝他一步步逼近,道:“景严,本宫的好儿子。本宫为了培养你,可是下了大工夫。你还记得吗,你小时候背不出书,本宫亲自督导你,夜深露重,旁人都睡了,本宫还是陪着你。”
“记得。”
魏皇后眼角发红,她拉起景严的左手,摊开掌心,轻轻抚着。现在那里什么痕迹都没有了。她继续道:“背错一个字,本宫便用戒尺打两下手心,重头背,直到一字不差。本宫记得,你常常是哭着背完的,手心也老是肿着。”
她看着景严,问道:“疼吗?”
景严摇头,道:“不疼了。”
魏皇后闻言轻轻笑了,道:“那你知不知道,本宫为什么要这样做。”
景严道:“母后是为了督促儿子,让儿子成材。”
魏皇后道:“当初,你也还小。有一次陛下抽查你的功课,你有一句话答不出来。你父皇便罚你面壁两个时辰,还加了十下教鞭。”
魏皇后没有发现,她在说话的时候,她的手越握越紧,指甲将景严的手都划出血痕来了。景严没有说话,将另一只手覆在其上,但可惜这么点安慰也没能安抚她十多年的积怨。
魏皇后道:“本宫本以为,他对你苛刻,是因为他对你期望很高。但后来本宫才发现,本宫错了,错的离谱。”
“哟,怎么回事,发这么大的火呢。”是魏良甫的声音,他大大咧咧跨进了大厅,见了满地狼藉,打断了魏皇后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