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九九八年春节是一月底。当元旦的钟声还回荡在人们的耳边时，除夕的到来也就不远了。
王燕结束了一个学期的学习和第一次外出的独立生活，回到了家里。
在黄晴看来，她几个月来变化很大，不光是身体结实了。她会帮着做早餐，会自己动手整理房间，也会陪着去买菜。总之，变得勤快和懂事了。
黄晴觉得很欣慰，女儿真的长大了。
对于这些，王强并不知情。黄晴在他耳边念叨女儿有变化时，他也不以为然。而真正让他发觉这个问题，是源自一部电视剧引发的讨论。
王强清楚地记得那部电视剧是香港无线拍摄的，叫《妙手仁心》。他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为那是唯一一部他几乎从头到尾看完了的电视剧。他平时不太爱看电视，也没时间追剧，有时间宁可看看书、上上网，也不愿坐在电视机前耗着。
那天还真算得上是机缘巧合。
吃过晚饭，王燕就开始收拾桌子，忙着洗碗了。
王强走进书房，打开电脑，准备将自己手写的年会发言稿打印出来。
黄晴跟平日里一样，习惯性地坐到了沙发上，换到了自己最想看的那个频道。她可一直都是《康熙微服私访记》的忠实观众，既喜欢里面的故事情节编排，又特别喜爱邓婕扮演的那个角色。
过了一会儿，王燕收拾完轻轻走了过来，对黄晴说：“妈，今天有个港剧首播，您让我看看呗。”
黄晴一听，一激动，便说：“那我干嘛去呢？”
“您可以陪我一起看啊。粤东那边早播出了，同学们都说好看。”王燕说道。
黄晴转念一想，是该让着她，平时上学也没在家里，放假期间又很听话。于是把遥控器递给她，仍旧坐在旁边。
刚一换台，王强那边就喊了起来。“燕子，这个文档怎么变啦？我都不会用了。”
王燕这才想起来，自己更新了家里两台电脑的操作系统，加装了微软的WIN95中文版。操作是简便了，可爸爸还不会用。她忙说：“爸爸，我更新了系统。晚点再教你，我现在要看电视剧。”
王强急着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稿子，对王燕说：“爸爸的发言稿过两天要用，很急的。”
王燕接过来一看，也就两三页，便说：“我看完电视就帮你打。别急，半个钟头的事儿。”
王强听她这么一说，也就不着急了，直接坐到沙发上，笑着对王燕说：“那你什么时候教我用这个系统呢？”
“这个容易，中文版的。我那有说明，再跟您说说就会了。不过，我可有条件。”王燕嬉笑道。
“什么啊？”王强问。
“陪我看电视。”王燕一字一顿地说。
“什么名字，讲什么内容的？”王强问道。他对电视剧的认知还停留在九十年代初，热播剧《渴望》的那个时期。
“港剧《妙手仁心》，介绍医护人员日常工作和生活的。”王燕说。
“港剧？不看。”王强印象里的港剧、港片就是一些俊男美女，商业元素大于艺术本身。他甚至觉得，王燕只是追星。原来读初中的时候，就在自己房间贴了满屋子小虎队、少女队什么的那种偶像画。
“向您隆重推荐，完全值得一看。每天才两集，耽误不了您多大事儿。”王燕说。
王强一想，难得一家人这么温馨地坐在一起，也就应承下来。他想，实在不堪入目，就在沙发上打盹也行，可不能打破了这和谐的局面和氛围。
可随着剧情展开，他就觉得这是一部拍得很真实的专业题材剧了。虽然改不了港剧中浅显直白的语言特点，还穿插了不少感情戏，但把医护人员在工作和生活中那种真实情感和行为表现得很生动，也很形象。尤其是对医德的敬仰、对医术的推崇以及对生命的珍爱，演绎得都非常到位。
在电视剧播出的半个月里，这倒成了一家人每天的必修课，他们还围绕着一些病例和一些剧情展开了有关社会、经济、文化以及人性等诸多话题的探讨。
王强也渐渐觉得，王燕已经不再是那个只注重外表的小女生了。她已经完整地形成了自己的价值观、人生观和世界观体系，这些观点还很正。
这倒让王强觉得很吃惊，也开始由衷地赞叹起大学里接受的良好教育来。他后来问王燕，想好将来完成学业后，要如何进入社会了吗。
王燕很坚定地回答道：“继续考研。我想在应用地理领域有所建树，将来有志于从事地理专项研究和学科教育等方向的社会性工作。”
王强听了，十分高兴。他仿佛可以预见，用不了几年，自己的女儿将成为一个对社会有价值、有贡献的专业人才。
2
九八年的年会是在三月中旬召开的。
之所以定在这个时间，是留出了营销中心在江南西部五个地市招商的时间。好在这个专项工作元月份就启动了，年后便只要完成签约了。
李进军在先行召开的营销管理会议中就提出了1.2亿的年度目标，这个节奏较之前两年是明显放缓了的。他的工作重心如他所说，还是放在了省会星城。
王强批准了将营销中心迁往星城的计划。从这个意义上讲，王爷公司的总部就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生产基地和配送中心。
年会上，先是由向波作了上一年度的总结报告。其中，特别提到了管理员工持股、成立海王公司、成立王爷公司党支部和推进办公自动化这几项具有重大意义的工作，也重点表彰了为加快公司建设发展作出重要贡献的管理者代表和先进个人。
王强作了题为《做好充分准备，迎接市场挑战》的主题报告。报告中，他回顾了公司成立以来销售连续翻番、各项工作取得飞速发展的骄人成绩，介绍了一些在经营管理实践中提炼总结出来的经验，展望了今后一段时期公司的发展方向，向管理层和全体员工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他指出，公司的竞争对手已经出现，这种局面在今后的市场中只会愈演愈烈。而应对市场竞争的法宝，还是需要自身综合能力的全面提升，比如产品的创新、品质的保障、营销的策划和销售的执行等等。他殷切希望，全体员工能朝着这些方面努力拼搏，多出成果。
最后，他以两个祝愿结束了讲话。一是祝愿全体员工的生活质量和水平越来越好，二是祝愿公司及产品越来越红火。
他的讲话得到了所有人的热烈掌声。那种发自内心的支持和拥护，令王强非常感动。
年会刚刚结束不久，李进军就马不停蹄地赶往江南的西部市场指导工作去了。看得出来，他对西部的开发颇为担心，而这种担心不无道理。消费水平和习惯的差异，物流的不便利，销售终端的滞后，都是攻克市场所要直接面对的问题。
公司这边，他的助理刘洁正积极组织着营销中心的搬迁。她在李进军的授意下，在星城市中心的一幢现代化写字楼里租了几个单位，办公面积近五百平米。她还把整个办公区域分列出了总监办、市场部、销售部、督导部和物流部几块功能区。这么一划分，所有的职能就显得非常明晰了。
3
王强当然也没闲着。年初，市区两级组织的各种会议比较多，有很多是需要企业法人或代表参加的。所以，王强分了些任务给向波，区里的会议就由他代为参加。向波有时要下海北，就只好指派罗冰去了。
市发改委对王爷公司非常重视，也曾多次到公司进行实地考察和调研。他们决定将王爷公司作为典型，组织材料申报市里的明星企业。
这天，夏侯天主任请来王强，向他说明了意图。
王强先是表示感谢，然后表态说：“市里这么支持，王爷公司一定全力配合。”
夏侯天问：“我看你们的工艺规划是建厂的时候设计的，现在销售局面喜人，产能到了一个什么程度啦？”
“接近百分之八十。”王强回应道。
“照这么说，再过一两年，就要升级改造了。”夏侯天说。
“从目前的情况看，是这样的。”王强说得很诚恳。
“那你的想法是在原址上改造呢，还是新建厂房呢？”夏侯天问道。
王强听得出，夏侯天的话里有话。于是故意支吾着，闪烁其词道：“这个问题我还真没认真考虑。夏侯主任，您也知道，王爷公司现在的厂房驻地是租的，从长期发展来看肯定有问题。您对王爷公司这么关心和支持，有什么好建议吗？”
夏侯天故作神秘地说：“有个信息，我可以提前向你透露一下，市委市政府已经决定将槟榔列入莲城十五规划的主导产业了。最近，我们也陆续收到了一两家新进企业递过来的公司成立和立项报告。市府正在联合我们一起商议，是不是也将槟榔产业统一纳入开发区的工业园项目范畴。你要知道，开发区那里的政策还是相当不错的。所以，我也想听听你的意见和想法。”
王强听出来了，应该是龙哥槟榔要入园了，市里可能想把槟榔企业集中到园区，便于监管，所以想把王爷公司也收进去。当然，这也许是件好事，至少市里会出台相关政策。
想到这，王强忙说：“那我就先谢谢夏侯主任的提示啦。我个人在此先表个态，王爷公司一定积极响应市委市政府的号召。不过建厂是大事，我得先了解一下政策，然后回去跟股东们探讨一下，拿出个切实可行的方案来。”
夏侯天从办公桌的文件袋里抽出了一叠文件，递给王强，说道：“市里和园区的招商政策都在这里了，还有一份没行文的草案，是专门针对槟榔企业的。你可以先拿回去熟悉一下，有什么想法再找我谈。”
果然不出王强所料。他很庆幸刚才回答得还比较妥当，要不连这份重要资料都看不到。
他连忙起身向夏侯天行了个礼，说道：“谢谢主任，我一定不辜负您的美意，尽快拿出方案来。”
回到公司，王强就认真研习了这些材料，心中渐渐成型了一个初步的计划。不过，还需要一些信息佐证和外围准备，他决定先了解清楚再开展行动。
4
向波急着找王强汇报工作，提到了两方面的重要信息。一方面是区里分配了一个人大代表的指标给王爷公司，另一方面就是关于龙哥槟榔投资办厂的相关情况。
王强觉得这两个信息都很重要，便说：“一个一个来，别急。搞清楚再往下走。”
向波减缓语速，重新说道：“区人大向几个行业表现突出的三资企业下达了名额指标，公司也有一个。我觉得您应该争取这次机会。”
“那我要做些什么？”王强看着向波，很认真地问道。
“先提交个人材料，然后等区人大提名，再通过信息公示就可以履职了。”向波说。
王强显然有点激动，又问：“就这么个流程？”
“应该是，关键还是履职后的提案比较重要吧。”向波说道。
“你文笔好，帮我先拟个材料吧。”王强笑道。
“可以。另外，龙哥槟榔那边的基本情况搞清楚了。”向波又说。
王强很想了解这块内容，说道：“具体说说。”
“成立的公司全称叫莲城市龙哥槟榔有限公司，注册是四百万元，股东只有龙云和高敏两个人。他们是两个月前向发改委提交的立项申请，准备在开发区征地200亩。项目总投资2000万元，建成一个年产一万五千吨的大型槟榔加工企业。预计分两期投入，第一期1200万元，包括厂房、办公楼、员工配套设施等。值得注意的是，他们的设计规划是两条生产线，先投产一条，也就是第一年就将达到7500吨规模的产能。”向波了解得很仔细。
“人员和资金情况你清楚吗？”王强问。
“他们聘任了一个职业经理人当执行总经理，团队正在招募中。资金方面只是些道听途说的小道消息，说龙云自筹了八百万，准备用于征地，再向银行贷款。据说关键还是立项，市里的态度好像还比较支持，应该用不了多久就会上马了。”向波说道。
王强想，龙云的操作接近自己的发展路线，应该是已经研究过王爷公司的发展轨迹了，而且有了前车之鉴，他们能更加便利地重蹈覆辙。
王强当然很清楚这条路的阻点和曲折在哪。于是，他赶紧对向波说：“很好。现在我还需要掌握两个情况。一是他们聘请的这位执行经理的背景，越详细越好。二是跟进他们动工的具体时间和项目建设周期。”
“好的，知道了。”向波应声道。
王强认为，这个情况应该马上向李进军通报，并进行必要的沟通和商议。龙云的介入姿态很高，说明他信心十足，加上他强大的产品研发能力。不得不说，这是个必须认真对待的竞争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