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染白骨,
离别无声。
1
自从我听了檐下水猪的故事,以后他每次上线我都会跟他聊几句。他肚子里故事不少,我经常缠着他给我讲,他就说一些他早年做勘探工作时遇到的奇闻异事,让我长了不少见识。
有一次我跟他说起我在西藏的见闻,还把自己拍下的扎玛茹(骷髅鼓)和罡洞(人骨笛)的照片发给他看。他看完后说,其实人骨笛和骷髅鼓并不是西藏独有,他在云南一带旅行的时候,就曾见过类似的东西,还有一场十分诡异,甚至不知是梦还是真实的经历。因为印象太深刻,所以多年来一直没有忘记。
我十分好奇,就央求他讲一讲那段经历。他很痛快就答应了,所以有了下面你们看到的这个故事。
大概是2003年的夏天,檐下水猪和两个同事相约一起到云南旅行。云南有许多有名的风景区,少数民族也多,自然环境没有被过度的现代化工业破坏,大都保持着原本的样貌,就连一些普通的小村庄,你都能看到让人心动的景色。
檐下水猪和同事属于自驾游,风景是走到哪儿赏到哪儿,虽然有着早就规划好的路线图,不过他们走了不到一半就基本偏离了轨道,但是他们都没有在意。
在进入云南的第四天,他们开车来到了一个小镇上。小镇挺大,有不少旧式的建筑,人来人往十分热闹,看起来是和东北地区的小镇完全不一样的风情。
檐下水猪一行人就在小镇上,住到一家名叫“思乡”的旅店里。开旅店的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看着应该是汉族,不过旅店里的两个服务员都是少数民族。
饭后,檐下水猪在旅店内参观了一圈。这家旅店内的陈设大多都有种古色古香的味道,身在其中,让人有种时光倒流的感觉,就像回到几十年甚至上百年前了似的。
他最后停在一个暗红色的柜子前,上面陈列着一个不太大但形状比较奇怪的鼓,看样子已经很陈旧了,整个鼓面几乎成了棕色,不过仔细看看,似乎还透着点儿绿。鼓身部分倒是很精致,材质看不分明,上面雕刻着一些精美的花纹,似乎是一些正在跳舞的小人儿。
看了一会儿,他不由得伸出手在上面摸了几把,鼓身凉沁沁的,浮雕部分打磨得十分光滑。他伸手在鼓面上轻击,那张鼓发出“咚”的声音,虽然低沉,却像敲在人的心尖儿上一样。然而让他惊讶是,鼓声刚落,鼓面突然向下凹了进去,凹下去的部分竟然显现出了奇怪的形状。因为太过短暂,他并没看清楚那形状的模样。
檐下水猪当时十分惊讶:这是什么工艺?
“不要动那张鼓。”
“哦,抱歉,我只是好奇。”
檐下水猪很尴尬,像是做坏事被人逮住了一样,转头却看到旅店的老板向这边走来。
“不要紧。”旅店老板对檐下水猪微微一笑,“这张鼓放在这里很多年了,不让你动,是因为有特殊的原因。”
檐下水猪朝鼓上瞥了一眼,心中好奇:“什么原因?”
“因为,这是一张由死人的头骨和人皮制成的鼓。”
2
“不要惊讶,这只是我家乡的一种习俗,说起来其实没什么,但很多人都会害怕。”
尽管旅店老板的声音很温和,但檐下水猪还是吓得浑身的汗毛一下子竖立起来,所有表情僵在脸上。刚才碰过鼓的那只手有些刺刺的难受,他赶紧放在裤子上蹭了蹭。
“老板,你这里怎么会……会有这种东西?”
旅店老板又是一笑:“可能是我有点儿迷信吧,这鼓是我离开家乡时一个朋友送给我的,说是能辟邪。敲击后,要是因缘巧合,还能沟通阴阳。我觉得很神奇,就留了下来。”
檐下水猪禁不住问道:“老板,你家乡是什么地方?”
旅店老板答非所问:“太远了,太远了,回不去了。”
这一晚,檐下水猪竟然做了一场怪梦。
梦里,去世多年的父母守在一个油锅的旁边,油锅被烧得滚开,里面似乎正在炸什么东西,嗞嗞作响,还冒出滚滚黑烟。他蹲在一旁似乎在等什么。过了一会儿,父亲从油锅里捞出一颗被炸得面目全非的猪头递给他。他接过一看,哪里是猪头?竟然是颗人头!
更可怕的是,焦烂的人头竟然睁开眼睛对他笑,人头的嘴角一动,脸上的皮就成片地掉下来……
檐下水猪被吓醒了,然后就再也睡不着。同事在另一张床上鼾声大作,还不时地磨一磨后槽牙,那动静,在夜里听起来很是瘆人。
檐下水猪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烙煎饼,后来实在熬得难受,只好跑到走廊里吸烟。刚吸了几口,就听见“咚”的一声,他吸烟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这个声音,听起来怎么像是鼓声?
紧接着又是“咚咚”两声,中间还夹杂着极细却异常刺耳的怪声,那声音听得人脑仁子疼。他本来就有些烦躁,听了这几声怪响,就更不痛快了。
檐下水猪待不住了,往楼下走去。
让他惊讶的是,旅店的大厅空无一人,不过大厅的墙壁上亮着一盏昏黄的小灯,虽有些朦胧,却能将大厅的情形看个明白。
自他走下楼之后,那个怪异的声音就停止了,这让他愈发觉得奇怪,他谨慎地瞧了瞧四周,然后慢慢地朝骷髅鼓的方向走去。
昏黄的灯光下,这张鼓看着跟饭后看到的不太一样,鼓身上面目模糊的小人像是有了自己的生命一样,个个面目狰狞,姿势也是千奇百怪。
他迟疑了片刻,终究还是忍着没摸那张鼓。他想,也许刚才的声音只是他的错觉?
他刚要转身上楼,突然看到骷髅鼓上起了变化,在没人触摸的情况下,蒙在鼓上的皮子轻轻弹动了一下,然后竟然浮现出一张人脸的形状来!
无论他再怎么处变不惊,这时候也无论如何镇定不了了。他吓得大叫了一声,向后退了一大步,脸色煞白地盯着那张鼓,一时间脑子里浮现出许多恐怖的情景。
“客人,你干什么呢?”
身后突如其来的声音更是让他吓得够呛,转身一看,来人竟是旅店老板。他手里拿着一个保温瓶,正疑惑地看着檐下水猪。
这时的骷髅鼓,已经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檐下水猪松了口气,有些讪讪地指着骷髅鼓,道:“我听到下面有动静,所以下来看看,然后……然后这张鼓上面出现了一张人脸。”
这事说来太不可思议了,要是别人在檐下水猪面前说鼓面上能浮现人脸,他非把那人好生嘲笑一顿不可。可是这次是他亲眼所见,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才好。白天刚听旅店老板说过,这鼓是死人的头骨和人皮所造,如今就看到这么诡异的情景,细想之下,不禁让他毛骨悚然。
“这到底是什么?怎么会……”想到刚才那一幕,檐下水猪实在是心有余悸。
旅店老板微微一笑:“我说过,这张鼓在因缘巧合下能沟通阴阳,也许你触发了因缘,所以能看到逝去的人的脸孔。”
檐下水猪因为旅店老板的一番话已经完全僵住了。
也就是说,他刚才在鼓面上看到的,是个死人,或者说……是鬼?
可是旅店老板的态度十分淡定自然,檐下水猪也不想表现得太懦弱,他强作镇定地问道:“我刚才还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非常刺耳……”
旅店老板沉吟片刻:“你听到的应该是白骨笛的声音,白骨笛是用少年或者少女的腿骨制成的笛子,以前很多,现在就很少见了。”
旅店老板的解释让檐下水猪毛骨悚然。
骷髅鼓,白骨笛,光是听着就让人感到害怕。
“刚才是谁吹响的白骨笛?我好像没看到别的人。”檐下水猪警觉地问道。
旅店老板神情怆然。
“你别害怕,我们这儿附近住着一个小姑娘,是个孤儿,她有一支白骨笛,思念亲人的时候就吹一会儿,很多客人都听过。”
旅店老板继续解释道:“在我们家乡的习俗里,骷髅鼓和白骨笛作用差不多,都是引魂用的,引来那些无依无靠的鬼魂,然后超度。关于骷髅鼓和白骨笛,还有个故事,客人要是还不困,就听我讲一讲关于它们的传说。”
檐下水猪立刻答应了,他们就坐在大厅的椅子上,一个讲,一个听。
听故事的时候,檐下水猪觉得时光仿佛在慢慢倒退,一直退回到一百多年前的一个夏季。
3
那时候还是清朝末年,战乱四起,可这个小镇还算安逸。
镇上有几个大地主,其中一家姓黄。黄老爷是本地最有权势的大地主,府里蓄养着不少家奴。家奴年纪到了,主人家就会指婚,他们的后代还是家奴,即家生子。
府里有一个姓李的家奴,他的妻子刚刚为他生下一个女儿。虽然他本来希望妻子能生下一个男孩,有些失望,但他还是挺喜欢那个孩子,因为是初夏诞生的,所以女孩被取名为夏初。
渐渐地,夏初长大了。她生得柳眉秀目,皮肤白皙,虽然经常在阳光下做活,可是怎么也晒不黑,整个人有种江南水乡如诗如画般的气质。她不仅长得好看,而且十分聪慧,还有一副非常好的歌喉。每当她哼起小调的时候,许多下人都会悄悄驻足倾听。很多人都在暗地里议论:虽然夏初只是个家生子奴婢,但姿容却比镇里一些大家闺秀还好看。
然而,李父却深深不安,他怕女儿的好容貌会给家里带来灾祸。可是他却无法把夏初关在家里,因为主人家派遣的活儿经常会落在她头上。
夏初七岁那年,她的父母又生下一个小女孩,李父为她取名银兰。
银兰也长得非常好看,甚至比夏初还要好。转眼四年过去了,夏初慢慢长成了一个秀丽的姑娘,她特别疼爱自己的小妹妹银兰,经常干活的时候还带着她。
清朝时期,束缚女性的教条要比明朝时少一些,而且夏初身为家奴,不能像千金小姐那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她经常会被主人差遣到外面干一些跑腿的小活儿。
这天,夏初被差去打酒,还带着小妹银兰。银兰人小腿短,夏初干脆背着她向酒馆跑去。路上,银兰看到捏泥人的摊子,兴奋得大叫起来。夏初捏了捏口袋里的钱,那些是买酒的钱。她想着,也许能剩下一两个铜板,为小妹买一个泥人。
为了能尽快达成小妹的愿望,夏初背着银兰快速跑起来。银兰看到泥人摊子离她越来越远,不由得哭了起来。
夏初一边飞快地跑,一边低声安慰着银兰,并且承诺打完酒就为她买一个泥人,银兰才不哭了。
可是,打完酒,酒钱却一点儿都没剩下。
路过泥人摊子的时候,夏初停留了片刻。银兰伸出一双小手,眼巴巴地瞅着,看上去十分可怜。夏初咬了咬牙,刚要把银兰拉走的时候,却发现有人将一个小泥人递在她身前。
她抬头一看,递给她泥人的是个微胖、长相很普通的男人。令她感到害怕的,却是男人的眼神,男人先是看了她几眼,然后就贪婪地盯向银兰,目光如鹰隼,好像小小的银兰是他看中的猎物。
银兰被男人的目光所惧,躲在夏初的身后,连头都不敢抬。
男人虽然长相普通,但是服饰颇为华丽。夏初虽然害怕,但是不敢随意得罪贵人,只得硬着头皮给男人行了个礼,然后也没接泥人,拉着小妹,逃命似的跑了。
那天中午,黄老爷款待贵客,夏初被叫去服侍,结果她惊恐地发现,黄老爷的贵客就是那个目光十分可怕的男人。男人看着她的时候,目光中闪烁着兴奋,又像在透过她看着别人。夏初想到他看银兰的目光,又看到黄老爷恭敬谄媚的模样,不知怎么的,心中的恐惧越来越甚。
事实证明,夏初没有料错,男人果然无耻地向黄老爷讨要她们姐妹俩。可笑的是,那个男人还当面问她愿不愿意。
当时的夏初心里还存着一点儿希望,于是深深地叩头下去,含着泪说了一句:“不,我不愿意!”
令夏初意外的是,男人并没有大发雷霆,而是挥手让她离开。
可是,很快,夏初就明白他为什么那么轻易地放她们姐妹走了。
当天下午,夏初的母亲哭着跑了回来。她说,李父因为偷盗,黄老爷要砍断他一只手,还要剜下他的一双眼睛。
那个时候,主人惩罚家奴完全算是合法的,就算量刑过重导致家奴身死,也只要花几个钱到官府疏通一下就行了,根本不用承担责任。
母亲昏了过去,夏初带着啼哭不止的银兰来到了前院。她们的父亲已经被绑在了一根木头柱子上,黄老爷正叫人鞭打他,鲜血浸湿了被打得破烂的衣裳,地面上一片殷红。
夏初拉着妹妹跪下,哭着说:“放过我爹吧,您让我干什么我都愿意……”
黄老爷很满意,他立刻让人把奄奄一息的李父抬了回去,然后把夏初姐妹送到了那个男人身边。
男人很快离开了小镇,夏初带着银兰,战战兢兢地跟在男人身边。
她们被男人当成宠物一样豢养起来,不用干活,可是也不能随意走动。那段时间,夏初一直活在恐惧当中,幸好男人并没有对她们姐妹做出什么可怕的举动,直到她们进入男人的府邸。
她们安顿下来没多久,男人就把她们姐妹弄到了一间奇怪的房子里。那里四周都放着铜镜,在屋子里站着,就会看到无数个身影在攒动。这让夏初感到恐惧,银兰更是吓得哭泣不止。
可是,更可怕的事情还在后面!男人竟当着银兰的面,以粗暴的手段,夺取了夏初的贞操!
就像是噩梦一样,夏初每天都会被折磨得不成样子,银兰在姐姐的哭叫声中逐渐变得神志不清。夏初只好忍下所有痛苦,每天宽慰着银兰,就好像她们还在父母身边的样子。夏初觉得,虽然她经常都在应付男人的索取,可是男人最终的目标似乎并不是她,而是银兰。她害怕银兰遭到和她一样的命运,可是却无法保护她。她日夜恐惧,蚀骨的恐惧几乎逼疯了这个年轻的姑娘,摧垮了她的一切。
就这样,时间慢慢过去了两年多。虽然夏初身心备受折磨,可是她的外貌还是变得越来越出众,银兰也从一个小不点儿,慢慢地长成一个大姑娘。
夏初和银兰通常都被囚禁在一个小院子里,可是偶尔也能出来放放风。院子里有个很小的花园,有机会出来的时候,夏初都会来这里坐坐,一坐就坐上一整天。
一次,夏初在花园里第一次碰上了一个年轻人,年轻人长相英俊,身形挺拔,二人目光相撞时俱是一愣,仿佛有什么将他们的目光粘在了一起,难以分开。
后来夏初每次在花园放风都能看到年轻人,但是她不敢问,更不敢接近。他们在花园的两端遥遥相望,却又一言不发。
一年就这么过去了,又一年就这么过去了。夏初长到了十五岁,银兰八岁,小女孩瘦得几乎一阵风就能吹走,却愈发清丽脱俗,让人心生怜爱。
男人看银兰的眼神越来越让夏初害怕。她一开始不断抗拒男人的亲近,到后来,为了转移男人的注意力,保护妹妹银兰,她倾尽全力讨男人的欢心,倒也让男人对她多了些眷顾,对她们姐妹也不像以前看得那么严密。
夏初终于有机会走出那个院子,这才发现她居住了两年多的院子只不过是这庞大府邸的一小部分,府邸中还有许许多多这样的小院子。她想象着那些院子里居住着什么人,里面到底是空置的,还是住着和她一样的女孩?
府邸内守着许多穿着黑衣的男人,却没有那个年轻人。夏初早就感到奇怪,那个年轻人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她经常能见到他?可更奇怪的是,从那以后,年轻人突然不再出现。夏初心中难过,原来早在他们的一次次相见时,夏初已对年轻人暗生情愫。
见不到年轻人,夏初觉得十分煎熬。
有一次夏初趁着黑衣人换班的时候,偷偷带着银兰溜出了她们待了两年的小院,但很快就被人发现。在慌不择路的情况下,她们来到了一座佛堂,并且躲了进去。
黑衣人四处搜寻,整个府邸逐渐喧闹起来,火把将四处照得亮如白昼。本来一直跟夏初依偎在一起瑟瑟发抖的银兰突然放声尖叫,夏初也被眼前的情景吓得几乎晕厥!
原来,她们躲藏的佛堂里供奉的根本不是什么佛像,而是许许多多的鬼王雕像,雕像个个面目狰狞地盯着她们,而且就在这些雕像的手臂或者颈项上,都吊着一些血淋淋的似乎是动物内脏的东西。
坐在最中央的那个鬼王雕像的手中拿着一面精巧的鼓,鼓面是绿色的,右手却抓着一颗石雕的心脏。
因为银兰那一声尖叫引来了侍卫,她们再一次被关进了小院。男人得知她们逃走的举动之后并没有大发雷霆,只是用漫不经心的语气,吩咐侍卫打折夏初的两条腿。
夏初的两条腿生生被打折了,之后又被接上。夏初虽然很痛苦,但让她更为不安的是,她不知道男人将会怎么处罚银兰。
夏初和银兰仿佛又回到了刚刚被带到这里的时候,被人严密地监视起来,她们活得煎熬,夏初好几次都想带着银兰自杀,可是看着妹妹幼嫩的脸颊,她刚狠下的心肠又慢慢地软了。她,无法剥夺银兰活下去的权利,却又预见了她将来痛苦的一生。
夏初的腿逐渐痊愈的时候,男人又来折磨她了,并将她带到了别的房子里。
在那里,夏初终于再次见到了年轻人。年轻人应该是男人的奴仆,他跪在地上,手捧着一面绿色的鼓,跟夏初在佛堂看见的很相似。年轻人献上鼓之后便恭敬地退下,在离去时,他偷偷地瞥了夏初一眼。夏初心中一片酸楚,眼泪差点儿流出来。
男人满意地敲击着鼓面,那“嘭嘭”的响声让夏初的心跳也跟着加速,身边似有许多烟似的影子在乱晃。最后,她竟在密集的鼓声中差点儿晕厥过去。
男人折腾完夏初后,她真的晕了过去,恍惚中她听到男人似乎对某个人说,那个小女孩是制鼓的上等材料,不过年纪太小了,再养两年就差不多了。姐姐嘛,也不错,不过比妹妹的资质却差了很多……
夏初突然领悟到,一直以来,男人看银兰的眼神,似乎并不是真的对她存在着什么贪恋,而是把她看成了一个稀罕的物品。一想到银兰很可能被制成一张冰凉凉、没有生命的鼓,并且会被可怖的鬼王拿在手里,夏初就觉得毛骨悚然。
她终于下定决心,哪怕是死,也要把银兰送出这个恐怖的地狱。
夏初拼命寻找机会,可是这个机会始终没来。直到几个月后,她听男人说,他需要一个自愿献出皮肉和骨头做鼓的人,如果对方全心奉献的话,他可以答应那个人一个要求。
夏初知道,机会终于来了,可是这个机会却要用她的生命去换。她流着泪祈求男人,她可以献出自己的生命,但她的心愿就是把银兰平安送回到父母身边。
在她的苦苦哀求下,男人答应了。
4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夏初被带到一个小小的石台上,石台上有一根圆形柱子,石台和柱子上都是暗褐色的痕迹,让人触目惊心。
夏初被牢牢地捆绑在柱子上,剥光了全身的衣服,像一头献祭的白羊。年轻人突然出现,他们之间从来没说过一句话,从来只能遥遥地相望。现在他们终于能挨得近一些,却是因为这残酷的现实。
夏初突然泪流满面,她想唤一声年轻人的名字,却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她更没有想到,年轻人,竟然是那个恶魔般男人的刽子手!
年轻人可能也没想到自愿献祭的人会是她,可是他依然沉默地走到她的跟前,拿起一把锋利的小刀,在石头上磨了一下。
夏初带着泪笑了,她用最后的力气对年轻人说了一句:“是你呀,能帮我个忙吗?我的妹妹……”
剩下的话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可是年轻人已经懂了。
年轻人紧紧抿着嘴唇,只有夏初看到了他眼里的泪光和不舍。
年轻人的手一抖,就在夏初的头顶心上割下一道伤口。血顺着夏初的脸颊淌了下来,她疼得浑身颤抖,却没有喊叫,只是朝着年轻人露出一个悲伤的笑容。
年轻人拿起放在一旁的器皿,里面装满了水银,他把伤口扯得更大一些,将水银慢慢地倒了进去。
水银进入夏初体内的时候,她整个人剧烈地挣扎了起来,整个身体鼓起了大大小小的包,这些包不停地在她的身体上下移动着,她的脸上、身上瞬间起了多得数不清的皱纹,这个才十五岁的少女,仿佛一下子老了五十岁。
慢慢地,那张皮像是一层衣服似的缓缓地往下滑落,不多时,一张人皮从一个血肉之躯里脱落出来!将死的夏初痛苦地眨了眨眼睛,似乎困惑自己怎么还活着。她回头看了年轻人一眼,然后向前走了两步,一股细细的血流从她脚底蜿蜒而出,她走得摇摇晃晃的,没有了皮肤的保护,浑身的血肉瞬间崩裂!
就在夏初倒下的那一刻,年轻人一口血喷在她褪下来的那张皮上,然后也倒下去了。
之后,夏初的头颅被人砍下,和那张完整的人皮一起,交与制鼓的工匠。回收夏初尸身的下人发现,她的肚子膨胀得厉害,里面似乎装了什么东西。
难道夏初已经怀孕了?
还没出生就在母亲肚子里夭折的胎尸,可是供奉鬼王的好东西!下人用刀小心地剖开夏初的小腹,才发现她并没有怀孕,她胃里装着大块大块还没有消化的风干人肠和人心,这些东西都是府里供奉鬼王用的,不知道夏初是怎么弄了来,并且把它吞进肚子。
下人并没有在意,他们把夏初的无头尸体草草掩埋在后山。
人们走后,年轻人出现了。他挖出夏初的尸体,含泪砍下了尸体的右小腿,然后将尸体烧成了一堆灰烬。他将砍下的小腿剔尽血肉,制成了一根白骨笛。后来,他经常在无人的地方吹响白骨笛,这支人骨笛发出的声音异常尖锐刺耳,就像少女痛苦的尖叫声。
夏初死后,男人并没有遵守承诺。银兰依然被关在小院子里,失去了姐姐,她日夜哭泣。
年轻人要帮夏初完成最后的遗愿,于是想尽办法制造了混乱,然后带着银兰逃了出去,可惜他刚来得及将白骨笛交给银兰,就被从后面追来的黑衣人刺穿了大腿。
银兰很侥幸地逃走了,她的最后一眼,就是那个伏在地上的血色身影。
再后来,不管男人怎么寻找,都没再找到银兰。有人说她逃走了,也有人说她死了。不过,在空荡荡的原野上,经常会有行人听到风送来的白骨笛的悲鸣。还有人曾看到过她的身影在夜间四处游荡,但是这些都是传说,没有人去证实。
以夏初的皮和骨为原料的骷髅鼓做好了,鼓面被涂成绿色。这只鼓并不大,但敲响时却能发出一种震撼人心的声音,让男人很是满意。这只鼓作为男人的收藏品,被放在内宅之中保存起来。
后来很多人都接触过这只鼓,可奇怪的是,每个接触过骷髅鼓的人都会在鼓面上看到自己的脸,过没多久,这个人就会死去,连那个恶魔般的男人都不例外。下人们说,因为夏初死前吞吃了供奉给鬼王的供品,所以她借助鬼王的力量成了厉鬼,怨气不散,在人间为非作歹。
因为这件事太过邪门,最后接手宅邸的人就将骷髅骨和鬼王一起供奉,至于后来还有没有再死过人,就没有人知道了。不过,在那样的血腥供奉下,骷髅鼓上的凶煞之气恐怕永远都不会散去吧。
后来,那个恐怖的宅邸不知被谁放了一把火,熊熊大火烧了一天一夜,一场大雨才将它浇熄。人们在灰烬中看到许多幼小的尸体,许多真相也随着宅邸内所有人的死亡而被湮没。夏初的遭遇不知怎么的传回了她的家乡,那时她的父母早已经死去,再也不能为女儿的遭遇悲伤了。
5
听完旅店老板的故事,檐下水猪感到十分震惊。看着像是艺术品的鼓,却是剥下少女的皮,砍下人头、剔尽血肉制成。其血腥程度,堪称五颗星。
他不由得低下头去,看着柜子上的骷髅鼓:“那这个鼓和故事里的鼓是一样的吗?”
旅店老板笑了:“当然不是了,那只鼓应该早就烧毁了。不过当年也有一些骷髅鼓流出,人们将它们放进庙里供奉,期望超度那些身体被制成鼓的少年或少女。送我骷髅鼓的和尚说,这只鼓被供奉了许多年,鼓上面的戾气早就散去,不过它有时还会出现一些异象,但是却不会伤害到人。”
檐下水猪顿时松了口气,他默默地瞅着那张骷髅鼓,想象着夏初的样子。这个故事,听上去像是夏初以她自己的方式复了仇,但说到底,她其实不过是没有什么价值的牺牲品。还有她那个至死都放不下的妹妹银兰,在那样黑暗的年代里,只怕也活不了多久吧?
檐下水猪心神恍惚地回到了房间里,同事仍然在呼呼大睡,这时积累一天的疲惫终于让他支撑不住,昏睡过去。
似睡非睡间,他觉得耳边似乎又听到了白骨笛刺耳的声音。
第二天,檐下水猪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起床,让同事好一顿嘲笑。他跟两个同事讲述了昨晚的经历,两个同事却都半信半疑地看着他,甚至认为他可能是做了什么怪梦。
檐下水猪也懒得跟他们解释,三个人吃过早饭之后就离开了旅店。他们的目标是看遍最美丽的风景,如果能跟美丽的少数民族姑娘再来个一见钟情什么的,就更好了。
那时正值九月,秋高气爽,湛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可是刚开车走出不到五公里,天空却渐渐阴起来,不多时,已经积起一大片厚厚的云层,不过顷刻之间就开始下大雨。
起初他们想,这雨应该是阵雨,很快就能停,没想到等了许久,雨不仅不见停,反而越下越大。不知道下一个能落脚的地方还有多少车程,他们看着地面上奔流的雨水,一致决定往回走。
好不容易把车开回旅店,几个人稍显狼狈地冲进了屋子里。说起来,这还是他们进入云南后遇到的第一场雨,本来在这个季节,雨水应该很少。
他们三个一边脱掉沾了雨水的上衣,一边埋怨天公不作美。
檐下水猪一扭头,突然看见大厅的角落里站着个七八岁的女孩,穿着很奇怪的衣服,脸色很白,衬得乌黑的眼仁像两块黑色晶石,正盯着他看。他顿时一愣。
这时,从厨房走出一个小伙儿,正是这家旅店的服务员。他看到一行人淋了雨,急忙帮他们安排房间换衣服洗澡。
檐下水猪再往那个角落看去,已是空空的,哪儿还有什么小女孩?
他带着些许疑惑回房间洗澡,很快,那些疑惑就被热水给冲得不见了,他满脑子只想着再去补一觉。
洗完澡,他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同事叫他下去玩扑克,他也没理。
外面的大雨还在下,他躺了一会儿就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醒来时雨已经停了,天色微微发暗,他饿得前心贴后背,急忙跑到餐厅点东西吃。
两个同事不见踪影,他也懒得找,点了一大盘子的炒面,吃完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不过,在吃饭时他就发现,放在大厅里的骷髅鼓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精巧的红木座钟。而且,他们回来这么长时间,一直没看见那个亲切的旅店老板。
檐下水猪顺口跟少数民族小伙儿打听了几句,小伙儿汉语不太好,说了老半天他才弄明白。原来,多年前,旅店老板有一个小女儿,后来他的小女儿生病死去了,今天就是他的小女儿的忌日。每年的这一天,旅店老板都会到十几里地外的寺庙念经祝祷,所以一大早就走了。
檐下水猪心中带着几分同情,没想到旅店老板还有这么一件伤心的往事。他突然想起刚到旅店时见到的穿奇怪衣服的小女孩,于是急忙叫住小伙子,向他问了一句:“我刚才看见这里有个小姑娘,也是老板的孩子吗?”
小伙子奇怪地看着他,摇摇头,说旅店老板的妻子已经去世了,没有其他的孩子。
小伙子走了,檐下水猪还在原地沉思。
店主没有其他孩子,那刚才大厅里的小女孩是怎么回事?难道是附近人家的孩子跑进来玩?那时的风大雨大,做家长的,也太粗心了。
不过,一想起小女孩的衣服,檐下水猪总觉得有些异样,但那些事很快就被他抛在脑后。
他四处找了找,发现其中一个同事正跟旅店的另一个服务员在角落里聊天,服务员是个年轻女孩,虽然长相普通,但青春洋溢。同事一本正经地托起女孩的手,似乎正在为她看手相,女孩的脸上挂着惊奇的笑。
檐下水猪暗道了声禽兽,然后回房了。
直到晚饭时候,另一个同事才出现,三人说笑了一阵,刚才泡女服务员的同事突然说道:“我刚才听到一些有意思的东西,你们想不想知道?”
他们当然捧场。
同事说,旅店老板故事里出现的白骨笛,其实是从西域那边传过来的,后来在当地发展成为一种奇特的习俗。白骨笛是招魂的东西,一旦有枉死的人出现,就会在火化的仪式之后吹响白骨笛,目的是召唤游魂野鬼,然后进行超度。
据说,把人的骨头投入火中燃烧后,也能把死魂招来,不过一般没有人愿意那么做,因为请鬼容易送鬼难,这点无论在什么地方,大概都是一样的。
骷髅鼓和白骨笛,在很久很久以前,其实都是高僧的遗骨制成的,属于佛家法器。据说,它们奏响的声音,不只人能听到,鬼魂同样能听到,所以普通人都不敢随意敲响或吹奏它们。
关于白骨笛,还流传着这样一个故事。
在有“死亡之海”之称的塔克拉玛干沙漠里,曾经有一个叫作提兰的小国,曾兴盛了一段时期。有一天,一个僧人来到提兰,刚好那时国王十六岁的女儿坠马死去,王后伤心得病倒了。于是僧人就说服国王,用公主的腿骨制作了一支白骨笛。
笛子制作好之后,僧人吹响白骨笛,结果宫里的人不断死亡,连国王都死了。大臣们都认为僧人是妖僧,要杀他,可去抓他的时候,发现他已经失踪了,而白骨笛却留了下来。后来,大臣们把白骨笛作为陪葬品和公主葬在一起。可是每到夜深人静,笛声就会幽幽地响起,人越死越多,整个王国的人都死光了,寂寞的笛声仍然在月色下回旋……传承几百年的提兰古国,最后只留下一句“月下无人鬼吹笛”的箴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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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事见他们听得一愣一愣的,顿时大笑起来:“你们还真信啊。”
另一个同事讪讪地笑了,檐下水猪却有点儿笑不出来。他感觉有些不对劲,可是又说不上来是为什么。
可能因为下午睡得太多,到晚上,檐下水猪又睡不着了。同事微微打着鼾,檐下水猪心里装着心事,便跑到走廊里吹风。外面的雨早已经停了,雨后的空气分外清新,夜空十分晴朗,无数繁星闪烁着银光装点着黑色夜幕,那一刻,仿佛时间都迷失在了星空之中。
檐下水猪欣赏了一会儿,突然想到要拍照,他转身要回房间拿相机,却看见走廊的尽头显出个人影。由于光线很暗,所以他只看到一个朦胧的身影隐在暗处,一动不动地站着。
“谁?”他立刻警觉起来。
那个身影从黑暗中走了出来。他顿时松了口气,原来是旅店老板。
旅店老板带着异样的眼光看着檐下水猪,说:“你……你怎么回来了?”
檐下水猪解释道:“哦,我们出去不久就碰上下大雨,路不好走,所以……”
旅店老板打断了檐下水猪的话,说:“你……你不是应该已经死了吗?”
任谁听到这样的话恐怕心里都不会痛快,檐下水猪立刻沉下一张脸:“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旅店老板显得有些激动:“你还活着,那我的兰兰怎么办?”
檐下水猪对于他这种说话方式非常厌烦。他突然想起,那个服务员小伙儿说过,今天是旅店老板女儿的忌日,可能他太过思念女儿,所以有些不正常了。
想到这里,檐下水猪也懒得跟他再纠缠下去,于是扭头就往房间里走。可是刚走两步,就感觉头部一阵剧痛,一回头,发现旅店老板手里拿着一把奇形怪状的斧子,斧子的一端沾着他的血。
旅店老板紧紧地盯着他,眼神狂乱,状似疯狂。
在砍伤檐下水猪的同时,他大喊了一声:“第一百个!”
檐下水猪又是惊恐又是疼,大叫一声倒在地板上,脑袋一阵阵地发晕。就在他倒下的一刻,一个同事从房间里跑了出来,看清情况后立刻和旅店老板扭打起来,之后,又有几个被惊醒的旅客跑出来,旅店老板很快就被众人给制伏了。
看到这一幕,檐下水猪才彻底晕了过去。
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家简陋的小诊所里,两个同事都守在一边。看到他睁开眼睛,两个人明显松了口气。
“你可算是醒了。”一个同事上前扶起他。
“我没事儿,就是头有点儿疼。”檐下水猪摸了摸后脑勺,那里扎了一圈绷带,“这是哪儿?”
“是附近的一个小诊所,这里离大医院比较远,我们怕你失血过多有危险,就赶紧送过来了,幸好你伤得不重。”一个同事为他解惑。
另一个同事疑惑地看着他,问:“你跟那个旅店老板怎么回事?他为什么要袭击你?”
对于这一点,檐下水猪自己也相当莫名其妙,他只能摇摇头,说:“我不知道,他突然出现,跟我说了几句很奇怪的话,还问我为什么没死,我不搭理他,他就拿斧子给了我一下子。”
想起当时旅店老板狠戾的目光,他不禁打了个冷战。
同事在旁边插了一句:“那根本就不是斧子,我在电视里见过,那叫降魔杵,是一种驱魔的法器。我估计他拿的那个是仿制品,要是真的斧子,你现在还有命在?”
檐下水猪恍然点点头,怪不得他挨了一下却伤得并不是很严重。
同事拍了拍他的肩说:“现在没事儿了,我们几个把那人送到附近的公安局去了,警察应该能弄明白怎么回事,然后咱们就能走了。”
这件事远比同事说的要复杂,由于檐下水猪的伤势没好,也因为旅店老板的事没解决,他们几个只好在附近又找了一家小旅店住下。
好不容易耐着性子等了几天,檐下水猪头上的伤口已经结痂,警察局那边也有消息了,只说是旅店老板醉酒伤人,已经按照规定进行刑事拘留并处以罚款。警察局的人问他要不要起诉,如果要起诉旅店老板,手续比较麻烦不说,还得在这里再逗留一段时间。如果不起诉,可以选择私下和解。
对于这个结果,其实檐下水猪并不满意。虽然他不是学法律的,但是也稍微懂一些这方面的事。当地警察局的处理无可厚非,但也能明显看出来他们对本地人的偏袒。他们只是旅行路过的,怎么可能花那么长的时间去起诉一个人,而且受伤时,他们并没有对自己进行伤情鉴定。
最后,檐下水猪选择私下和解。其实选择这么做,还有一个缘故,就是他想知道旅店老板袭击他的真正原因,而不是警察局给出的“标准答案”。
再次看见旅店老板时,他们真的都吓了一跳,因为他憔悴灰败得像个将死之人,这种程度,不像是蹲过几天班房就能造成的。
双方坐下后,同事拿出事先就拟好的和解协议书,旅店老板看了一眼就在上面签了字,一句异议都没有。檐下水猪十分诧异,因为上面的和解金额要得着实有点儿狠。
檐下水猪看了一眼协议书,上面写着:秦意。
秦老板签完之后,檐下水猪将协议推到一边,问出一个他一直非常不解的问题:“你为什么要打伤我还说那些奇怪的话?兰兰是谁?是你女儿吗?”
他一直不相信秦老板是酒后行凶,因为那天是秦老板女儿的忌日,他不可能喝酒,而且檐下水猪当时也没闻到酒味儿。
秦老板看了他一眼,突然痛苦地把头埋进了两只手中,之后,他说了一句话,就不再开口。
他说:“所有的罪恶都是我的,我自会还给你。”
再问,他就什么都不肯说了。
7
和解金到手之后,这件事就算完结。两个同事马上张罗着要走,可是檐下水猪没同意,旅店老板这件事没弄清楚,他实在不甘心。他花了半个小时才说服两个同事,和他回到最初住的旅店里去寻找线索。
其实他心里有数,他想要找的,当然是那个神秘的骷髅鼓。
当时檐下水猪还在想,尽管老板被关押了,可是旅店里不是还有两个服务员吗?他们肯定也知道点什么。
人要是能预知未来的话,檐下水猪觉得自己不一定会去追查这件事的结果。不过那时他毕竟年轻,凡事爱追根究底,因为这个毛病,他吃了不少亏,却也因此拥有了许多特殊的经历。
他们商议好之后就回到了巴桑的旅店,但他们却万万没想到,旅店如今大门紧闭,哪里还有一个人影?
他们在旅店门口站了一会儿,一个同事突然跑到马路对面拦住了一个人。檐下水猪一看,那不是同事调戏的那个旅店服务员吗?他和另一个同事也跑了过去,同事已经跟那个女孩你来我往地沟通起来了,两人说了半天,基本上都是废话,最后,同事才问起旅店老板的一些事。
其实那个女孩知道的也不算多,她说,秦老板不是本地人,是十几年前才搬来的。那时候他身边带着个小女孩,后来他买下了这间旅店,慢慢地在小镇扎下根来。她的妈妈曾经给秦老板当过服务员,有很多事她都是听她妈妈讲的。
据说很久以前,秦老板本来有一个十分幸福的家庭,他的妻子不幸因病去世后,只留下一个小女儿和他相依为命,小女儿名叫兰兰。兰兰四岁的时候,秦老板带她离开家乡,来到这个风景如画的小镇定居。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兰兰就八岁了。有一次,秦老板忙于招呼客人,兰兰一个人跑去外面玩,无意间碰到了两个刚刚杀完牛的人,手里还拿着屠刀。当时这两个人刚喝完酒,醉醺醺的,竟将兰兰当成了待宰的牛羊,其中一个用屠刀刺进了兰兰的心脏,兰兰当场死亡。
虽然后来那两个人都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不过从那之后,秦老板却有些不正常了。他抱着女儿的尸体几天几夜没有撒手,直到尸体开始腐烂,才找到一处地方,把尸体掩埋起来。之后他失踪了很长一段时间,回来之后就经常跑到兰兰的坟前,点燃火堆,烧东西。有人好奇,等秦老板走后跑去扒那些烧过的灰烬,发现他烧的竟然是死人的骨头。
那时火葬在当地并不盛行,大多数的人都是选择土葬。山上还有一些积年无主的老坟,偶尔有尸骨会被大雨冲出来,再被野狗拖走吃掉,只剩下零散的骨头。所以,秦老板想要弄到人骨,其实并不太困难。
不过这事说起来终究是不对,他烧的若是那些无主散落的尸骸,倒是没人来谴责他,若烧的是从坟里挖出来的呢?
有人找到秦老板质问,秦老板却极力反驳,他说自己烧的是兽骨,因为他女儿非常喜欢动物,他只是想弄一些动物陪伴女儿。
大家对他的解释将信将疑,不过从那之后他再也没有烧过骨头,而且大家也没发现被掘开的坟墓,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又过了两年,秦老板不知从什么地方弄回来一张骷髅鼓,常年摆在旅店的大厅里。经常有好奇的客人去碰触骷髅鼓,他就给客人讲一个关于骷髅鼓的故事。
听到这里,檐下水猪蹙了蹙眉头,看起来他并不是第一个听到这个故事的人。
同事又道:“我刚开始跟月娜说,想要进旅店看看,可惜她没答应。”
另一个同事抬头看了看二层的旅店,突然贼兮兮地一笑:“想进去也不难,跟我来。”
看着同事贼兮兮的神情,檐下水猪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这个同事是他的大学同学,以前就是个皮货,上房爬树样样行。以前他和女朋友闹矛盾的时候,还曾半夜徒手爬到三楼,在女朋友寝室的窗口装神弄鬼,把寝室里的几个女的吓个半死。后来女朋友知道真相时,差点儿没把他给撕了。
同事在旅店周围绕了一圈,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没人注意的死角,来回掂量了一下距离,然后一个高蹿上了一楼和二楼间的一个小平台,不一会儿,就顺着二楼一扇虚掩的窗户爬了进去。
檐下水猪的身手没有他那么灵活,不过同事在上面给他搭了把手,他也顺势上了二楼。另一个同事有轻微的恐高症,于是就留在下面帮他们把风。
无人的旅店内静寂无声,由于里面好几天没有清扫,地面上蒙着一层薄薄的灰。经过二楼的走廊时,地板上还残留着些许暗褐色的痕迹,应该就是那晚他留下的血。
檐下水猪心里特别紧张,他和同事这种举动算得上犯法了,万一被人发现,后果可不是闹着玩的。
“想看什么,快着点儿!”
檐下水猪毫不犹豫地说道:“骷髅鼓,我想找那个骷髅鼓!”
“骷髅鼓好像不在大厅,咱们到哪儿找?”同事抹了把额头上的热汗。
檐下水猪思索了一下:“我猜那东西假如不是在秦老板的房间,就是在仓库里,咱俩分头行动,我去找他的房间,你找仓库。”
同事点点头。他们这次的举动虽说冲动了点儿,可是心里都清楚被人发现的严重性,所以行动时都十分谨慎。
秦老板的房间其实很好找,就在走廊另一头的第一间,他的房间门上没有门牌号,房门上印着“值班室”几个字。
檐下水猪轻轻一推,房门竟然没锁,想来可能是那天事发突然,事后来处理的人也只是锁上了旅店的大门,其他的并没管。
秦老板的房间拉着窗帘,所以进屋时,屋子里光线很暗,他适应光线的暗度之后,才掩上房门,走了进去。
这个房间很普通,跟大厅内复古华丽的风格完全不同。要檐下水猪形容的话,简直像是苦行僧住的地方。整个房间里除了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一个衣柜外,几乎什么都没有。
檐下水猪的眼光一转,不,在房间的角落里,还放置着一个半人多高、圆圆滚滚,上面蒙着白布的东西。他好奇地上前,一把掀起已经落灰的白布,露出下面的东西来。
第一眼看到,真是吓人一跳!
原来,白布下盖着一尊硕大的白瓷娃娃,胖脸和滚圆的身体本来应该显得很可爱,可是胖脸上绘着的偌大的惨白的眼球,血红的一张大嘴,要是晚上看到,能把人吓个倒仰。
檐下水猪嫌恶地看了一眼,想要再次把白布盖上去的时候,却发现白瓷娃娃的嘴并不是绘上去的,那张血红的嘴稍稍往里凹进去一些。
他心中一动,立刻伸手去掏,那张嘴有成人的拳头大小,他的手勉强能塞进去。他在里面摸了半天,最后掏出一把灰一样的物质。
檐下水猪对着阳光照了照,然后伸手捻了一下,脸上立刻变了颜色——白瓷娃娃里放的竟然是骨灰!
檐下水猪的父亲去世前要求死后火葬,骨灰要撒在河里,尽管家里人不愿意,却并没有违背他的遗愿。最后,是檐下水猪亲手将父亲的骨灰一点点撒进河里,所以他很清楚这东西摸起来的感觉。
白瓷娃娃就像一个硕大的骨灰坛子,而这个骨灰坛子竟然已经装满了一大半。
这里究竟放着多少人的骨灰?
檐下水猪打了个哆嗦:这里的人去世后多为土葬,这么多骨灰是从哪儿来的?秦老板放这么多骨灰在屋子里,又是为什么?
他用白布重新把白瓷娃娃蒙好,想要继续找别的地方,突然听到同事压低了嗓子的叫声:“书华,快出来,有人来了!”
檐下水猪顾不上再找什么,立刻从秦老板的房间里走出来,仔细掩好房门,同事站在走廊的另一头冲他招手,见他出来,立刻就从他们上来的那个窗口跳了出去。
同事刚跳下去,檐下水猪就听到楼下开门的声音。来人似乎不止一个,脚步声十分嘈杂,正迅速朝二楼的方向而来。现在他要跑过去绝对会被人发现,檐下水猪的冷汗瞬间冒了出来。
来的几个人边往楼上走,嘴里还叽里咕噜地说着当地方言。语速太快,檐下水猪根本听不明白。他们走上二楼后,似乎没发现什么异样,在走廊里站了一会儿,几个人竟然推开了秦老板房间的门。
此时,檐下水猪正藏在房间的衣柜里,听到外面的动静,大气都不敢喘一下。衣柜里空间狭小,还放着不少衣物,他只能蜷缩成一团,一动不敢动。
那几个人在秦老板的房间里说了会儿话,檐下水猪也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只感觉到他们似乎在商议什么事。
他心想,只要等到这几个人走了,他就能出去了。可没想到的是,那几个人说了一会儿之后,竟然没走,而是坐到了床上。
檐下水猪心里懊悔得几乎吐血,两只脚都蹲麻了也不敢动一下,只能祈祷同事能赶紧想办法过来救他。
就在他等得几乎爆血管的时候,外面终于传来了一些声音,那几个人走了出去,屋子里安静下来。
檐下水猪拭去头上的冷汗,正要推开衣柜的门,手肘却碰到了上面的木头隔板,“砰”的一下,从隔板的间隙中掉出个东西,滚落在他的大腿上。
他拾起来摸了一把,是个细长浑圆的东西,触手冰凉,而且刚拿起来的时候,他的手腕蓦然一疼,像是被针刺了一下似的。
这时,檐下水猪也顾不上细看了,把那东西一把塞进裤腰里,强忍着两只脚传来的酸麻感,趁着同事引开那几个人的间隙,从二楼的窗口跳了出去,之后他又绕回前厅。同事看到他,立刻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两人暗地使了个眼色,不多时就从旅店里走了出来。
他们三个聚在一起,想想刚才的一幕,都是一阵后怕。
他们边说边回到现在住的旅店,檐下水猪立刻把塞在裤腰里的东西拿了出来,两个同事围在旁边看。
那东西入手颇有些重量,看样子应该是乐器,有十几厘米长,上面有七八个孔,一头还有类似于吹嘴的东西,应该是某种金属打造的。之所以重,大概也是因为这些金属。
檐下水猪拿着那东西仔细端详了一会儿,那东西的材质有些像玉,拿在手里凉沁沁的,整体不是很直。他在上面摸了几把,突然心中一凛:这东西莫不是就是秦老板曾经跟他说起的,用少女腿骨做成的白骨笛?
同事在一旁惊奇地端详着:“这是骨头做的吧?”
另一个同事道:“我听说西藏也有这东西,西藏话叫罡洞。正宗的罡洞,都是少女死后由家属自愿捐赠腿骨制成的,是法器,很难得。”
“人家那个是法器,这个可就不一定了,指不定就是砍掉活人的腿做成的呢。”檐下水猪幽幽地说道。
“别说了,鸡皮疙瘩都让你说起来了。”同事双手抚着手臂,打了个哆嗦。
檐下水猪看着白骨笛,能把骨头摩挲得像玉一样,这支骨笛存在的时间绝对不短。那天晚上他听到的声音,应该就是这支人骨笛吹奏出来的。
秦老板为什么要骗他?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思索间,他竟鬼使神差地拿起人骨笛放在嘴边,同事一把把白骨笛夺下,脸色不好地看着他说:“你可别乱吹,万一把鬼招来了怎么办?”
檐下水猪嘿嘿一笑,只得放下白骨笛。
8
云南之旅没有完成,可是本来预计的时间已经剩下没几天,他们只好修改游遍云南的计划,到相对比较近的西双版纳去玩一圈。檐下水猪得到的和解金,正好能让他们不用顾忌花销,肆无忌惮地玩个痛快。说起来,那一下也不算白挨,正所谓福祸相依,就是如此。
他们开着车朝西双版纳出发了,一路上的风景之美,让檐下水猪数码相机里超大容量的存储卡都差点儿不够用。不过,他们也不敢过于深入西双版纳,那里毕竟是野生动物的乐园,万一碰上什么凶猛的物种,岂不是要吃亏?
他们在西双版纳没有赶上热闹的泼水节,却意外地观看到一场傣族的葬礼。
傣族葬礼气氛庄严,却不沉闷,当那口棺材行至一栋竹楼前时,一个五十来岁的傣族妇女从楼里走出来,在棺材上放了一根蜡条。
他们打听后才知道,原来,放蜡条是傣族离婚的一种方式。跟去世的人离婚,也算是让他大开眼界了。后来,他还在送葬人的肩膀上看到了一只体形不大却看起来很凶恶的秃鹫。
看着远去的送葬队,檐下水猪竟然鬼使神差地把那根白骨笛从背包里掏了出来,趁着所有人的视线都黏在送葬队伍上的时候,吹响了它。
他没想到,白骨笛的声音是那样刺耳,简直能刺破人的耳膜,更没想到是,当白骨笛的声音响起,那只一动不动、状似睡着的秃鹫突然朝他们的方向飞来,那凶猛的姿态,仿佛下一刻就会啄穿他们的喉咙!
同事们被这一变故惊呆了,愣了一下后,然后大叫着往反方向逃跑,檐下水猪慢了他们一步,秃鹫的飞行速度何其之快,一瞬之间,那只秃鹫离他只有咫尺之遥!
檐下水猪悔得肠子都快青了,可是后悔有什么用,这时候只能逃命了。两个同事已经跳上车朝他招手,他把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玩了命似的往车上跑,慌乱之中,白骨笛掉进路边的草丛里,他也没敢停下去捡。
上了车之后,同事猛踩油门,直到开出好长一段距离后,那只秃鹫才掉头飞回去。他们松了口气,同事放慢了车速,回头给了他几拳。
他们几个在景洪市待了两天,到处闲逛时,檐下水猪碰到一个给人看面相的小摊子。
摊主穿着很古怪,大概是为了吸引人的注意。不过,他的这身打扮却让檐下水猪想起在思乡旅店里惊鸿一瞥的穿着奇怪衣服的小女孩。摊主的腿上还放置着一面很小的鼓,虽然跟他在旅店里见过的骷髅鼓不太一样,却让他感受到一种熟悉得让人害怕的气息。于是,他情不自禁地坐在那个位置上。
摊主是个五十来岁的男人,普通话说得不太标准,但是起码檐下水猪能够听懂。
那个人问:“你要算什么?”
檐下水猪说:“我不算命。我只想知道这个是不是骷髅鼓,还有,它的来历。”
说完,他掏出两百元,放在摊主的面前。
摊主微微一笑,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于是,檐下水猪又掏出两百元。
这次,摊主接下了所有的钱,说了一番话。
很久很久以前,民间有一种可以使死去多年的人借尸还魂的巫术。不过这种巫术实施的条件很苛刻,首先要用一百个人的骨灰去研磨一把人骨制成的笛子,当人骨笛被磨得如玉石一般润滑,就具有了摄取魂魄的力量。之后,还要准备一张以复活之人的血亲的身体制成的鼓。
骨笛能摄魂,而骷髅鼓将人的魂魄桎梏在内,直到百人。不过,能让骨笛摄取魂魄的人,都是一些欠下因果的人,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罪孽,所以这个过程十分漫长,并且存在许多变数。
条件达成之后,就可以用这两样东西,使死人复生。
这种巫术的失败率很高,只要失败一次,那么前面所做的就都付诸流水了,而且施术的人因为欠下的因果太多,同样不会有好下场。
檐下水猪听完后,秦老板那绝望的眼神突然就出现在眼前。他是知道自己的计划失败了,也知道自己不会有好下场,所以才会那么绝望吗?
这时,檐下水猪突然听到同事在叫他,于是转过头去。等他回过头的时候,却发现眼前换了个人,正不耐烦地看着他,说:“你到底看不看相,不看的话赶紧走,别妨碍我赚钱。”
檐下水猪有点蒙,立刻站起来四处搜寻,却怎么都找不到刚才那个跟自己说话的人。
他回头问那个正在给人看相的男人:“刚才坐在这儿的人呢?”
男人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他,说:“这是我的摊子,哪有别的人?”
街道上车来人往,热闹非常,檐下水猪却像是做了一场梦。
事情的真相到底是什么,他已经无法去探寻,不过关于秦老板那件事,他把所知的一切联系起来,却大致得知了答案。只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逃过这一劫。
他想了很久,最后只是想到,大概是自己没有欠下太多因果,所以命不该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