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天画地罗刹面,
胆战心惊鬼投身。
1
我的日子一直过得不温不火,应聘的公司后来给我来了个信息,说找到了更合适的人选,于是我的第一份工作泡汤了。好在家里并不缺我赚的那份钱,所以找工作的事还可以再拖一拖。
有一天谢如秀突然来找我,说要跟我一起成立一个探灵工作室。何谓探灵?按照谢如秀的说法,就是为一切奇特、灵异的事件寻找答案。成立的初衷一为兴趣,二为赚钱,其实跟侦探的性质差不多。他问我有没有兴趣。
我被他的奇思妙想弄得哭笑不得,随口建议他去找别人。谢如秀来了一句,我的朋友里只有你成天无所事事,跟我一样。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还有,因为你身边经常发生怪事,我认为你有灵异体质,跟我的眼睛一样,我认为咱俩合作是珠联璧合,一定很有前途!
我差点儿气了个倒仰,觉得跟谢如秀实在说不清,难道他以为有一双与众不同的眼睛,和能吸引古怪事件的体质是好事吗?
我虽然拒绝了谢如秀的提议,可是他并没有死心,可能他真是闲得太无聊了,把说服我加入他的工作室这件事当成了一日三餐来办,每天都来找我两次以上,外加电话无数。就在我快被他逼疯之际,发生了一件事,让我暂时脱离了谢如秀造成的窘境。
这天,唐乐枫突然给我发来一条微信。
唐乐枫是我在驴友群里认识的一个朋友,因为同在本地,所以相约一起爬过山。她和我年纪相仿,人长得漂亮,脾气更是爽朗大气。我们虽然只见过几面,但每次相处都十分融洽,似乎总有说不完的话题。一来二去之后,我对唐乐枫起了追求的心思。
爱情一来,人就容易被冲昏头脑,我当时并没想到,我一厢情愿地追求会不会给唐乐枫带来困扰,甚至没去确认她有没有男朋友,就这么一头栽进去了。
虽然我和唐乐枫不常见面,但我一直关注着她的消息,她的微博和微信每条必看,还经常发表评论。我从她的微博上得知,她最近到浙江省出差去了。
唐乐枫在报社工作,她因为刚参加工作,资历浅,所以目前还是个小小娱记。到浙江出差算是临时委派,跟她同行的还有三个记者,两男两女的队伍,除了她,另外三个都是资深记者,真不知道报社派她去有什么用意。
唐乐枫在浙江的采访工作大概一个星期就能结束,这也是从她的微博上看到的。今天是她到浙江的第八天,照理,今天她该回来了。她发来的微信是一张戏楼的照片,并不是她的自拍照,照片上只有戏楼和作为背景的蓝天。
我立刻回复了一条信息:好古老的戏楼,是在杭州吗?
唐乐枫只简单回复了两个字:不是。
虽然只是简单的两个字,可是我心里照样美了一阵,想起真的好久没见到她,趁着这个机会打个电话问候一声也是可以的。
我拨了唐乐枫的电话,却发现她的手机已经关机。我以为她的手机没电了,等到下午再给她打电话,还是关机。
我十分狐疑,可是联系不上唐乐枫,有什么疑问也只能等她回来再说。
可我万万没想到,两天后我得到的消息,却是唐乐枫失踪了!
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我的心都漏跳了一拍,好半晌才想起打电话到报社询问具体情况。可是电话打了半天,一直都在占线中。我实在等不得,就打车一路直奔报社。
后来,我在报社打听到了几条消息。
和唐乐枫一起出差的两个男记者已经回到本市,唐乐枫和另一个名叫张玥的女记者却没一起回来,她们留下的原因两个男记者并不清楚,只知道出差的第七天,她们跟报社请了三天的假,留在杭州。
因为工作的关系,几个人到杭州后并没有时间去游玩,男记者猜测她们可能是请假玩去了。至于两个人为什么会失去联系,到现在仍然是个谜。
我尽量往好的地方想,比如她们俩的手机一起丢了,或者她们所在之处没有信号,联系不上并不一定代表失踪,失踪不过是最坏的打算。
我反复为自己做心理假设,但仍然惶恐不安。
近几年电视或网络里经常爆出年轻女孩遇害的新闻,特别是像唐乐枫这种年轻漂亮又身在外地的女孩,是最能引起歹徒注意的目标。
报社终于在唐乐枫和张玥失去联系的第四天报了警,唐乐枫和张玥在杭州失踪,其实本地警方使不上什么力。就算报了警,同样不能安心。
谢如秀听说唐乐枫失踪的消息后,极力怂恿我亲自到杭州寻找唐乐枫。唐乐枫没出事自然好,就当到杭州旅游去了;如果唐乐枫真的失踪,我亲自去找,唐乐枫得知后肯定会感动,一感动,说不定会以身相许。退一步讲,万一找不到唐乐枫,我也算是为喜欢的女孩尽了力,求个心安吧。
谢如秀的话果真打动了我,于是我决定出发去杭州,让我惊讶的是,谢如秀这小子也要去。我心里想着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所以并没有拒绝。
就在我们即将出发的前夕,唐川突然上门了。
唐川是唐乐枫的哥哥。唐家兄妹都喜欢爬山,我们因此而相识。他接到了报社通知的时候人还在外地,得知妹妹在杭州失联,就急火火地赶回来,找到我这里,大概是想从我这得到一些线索。
唐川得知我们要到杭州寻找他妹妹,十分惊讶,之后就决定和我们一起走。于是第二天我们一行三人,踏上了开往杭州的火车。
2
在火车上,我找出唐乐枫给我发的那张戏楼的照片。我跟两个男记者了解过,他们所到之处没见过戏楼,就是说这张照片是他们分开后拍的。而且我问唐乐枫戏楼是不是杭州的建筑,她说不是,之后就联系不上了。我想,这里很可能就是唐乐枫失踪前的所在地。
从照片上看,戏楼外观上还不错,并没有因为时光的流逝而显得破败不堪,反而因为那种“旧”而显示出一种古朴大气,显然是有人专门打扫维护,说不定现在还在使用。
旧时的戏楼,都很气派,这小小的戏楼,就犹如一个博物馆,记载了中国戏曲的兴衰沉浮。通常,戏楼都是镜框式,三面敞开,一面留作后台,一侧还设有上下场门。照片上看到的这座戏楼,也是这个形制。
戏楼共有两层,戏楼的上方悬着一块刻有繁体“百机楼”字样的匾。两侧则挂着刻有“演悲欢离合,观抑扬褒贬”字样的对联。
我看着照片,心里突然有了主意。这样一座富有特色的戏楼,并不是随处可见,说不定有人能认出它,我只要顺着这条线索,肯定能找到唐乐枫。
我把打算跟唐川和谢如秀说了,他们都表示赞同。
到了浙江省之后,我们几个在杭州停留了一天,报社早就知会了杭州警方,两个男记者提供的线索可有可无,我知道的线索唯有手机里的一张照片。
我把照片和我知道的一切上报给杭州警方,唐川补充了一些唐乐枫的个人资料还拿出几张照片。照片上的唐乐枫面对镜头笑得十分甜美,耀眼得就像天上的阳光,我越看心里越酸。
谢如秀同情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把心中的难过压下去,努力想着我们的目标。接下来就按照我在火车上的想法,先找到照片上的戏楼所在地再说!
我们三个人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各自拿着一张冲洗出来的戏楼照片和唐乐枫、张玥的照片,一遍遍地询问着,大多数人看都没看就走开了,少数人表示不知道。
我茫茫然地看着车水马龙,看着川流不息的人群,心里的急切变成了恐惧,恐惧又变成了荒凉。
我们三个在杭州最热闹的街道上站了大半天,生于东北的我不习惯这里酷热的天气,嘴唇也因为说了太多的话而干裂,嗓子像要冒烟一样干渴。我接过谢如秀递过来的一瓶矿泉水,咕嘟嘟灌进去半瓶,剩下半瓶都浇在了脑袋上。
冰凉的矿泉水让我浑身一凉,我看着和我同样狼狈的两个人,打起精神继续揪着人看照片。
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我问到一个中年男人。他说,这座戏楼他曾经在一个小镇上见过,小镇距离杭州颇远,大概要大半天的车程才能到。
我对中年男人千恩万谢,三个人急忙奔赴汽车站,终于坐上最后一班客车,向着小镇进发。
客车上,我看着照片默默不语。
唐川说:“就算找到戏楼,也不能证明乐枫就在那儿,顶多证明她们到过那里。”
唐川这话说得没错,只是不管是不是那样,我们都不能放弃一丝希望。虽然并没有太大把握,但是我让自己坚信,我们肯定能找到唐乐枫她们,并且完好无损地把她们带回去。
我默默地点点头,没有说话。
客车到达小镇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月光下的小镇,带着一种独特的朦胧与静谧,美丽得像一首诗,一个梦。
这里虽然是古镇,可是现代化的建筑和设施也有不少,我们顺着大街走了一段,就看到一家时尚旅馆。
唐川若有所思地说:“乐枫她们出门在外,肯定要投宿。”
我和唐川对视一眼,齐声说:“进去打听打听。”
古镇上的时尚旅馆,和大多数的旅馆一样,讲究的是简洁明快。一进门就看到一个小巧的前台,一个四十多岁的妇女正坐在里面边玩手机边嗑瓜子。
她看到我们仨,立刻露出一个热情的笑容:“欢迎光临,三位是要住店吗?”
唐川点点头:“我们住店,要三个标间。另外老板娘,还要向你打听个事儿。”
老板娘笑起来一脸福相:“你问吧,这镇上就没有我不知道的事儿。”
我急忙从手机里翻出唐乐枫的照片,上前问道:“老板娘,你见过这个女孩吗?”
老板娘歪着头瞅了半天,然后摇摇头:“这姑娘长得挺漂亮,可我没见过。”
我瞬间失望了一下,不过马上又翻出戏楼的照片:“这个戏楼是你们这儿的吗?”
“没错!百机楼是我们这个镇的标志性建筑,年头长着呢,听说是咸丰年间建起来的。”说起百机楼,老板娘一脸与有荣焉。
我松了口气,连唐川脸上都带了淡淡的笑,总算没找错地方。
我们三个暂时在时尚旅馆住了下来,这儿的标间很小,屋里只有床和电脑,没有洗澡的地方。幸好楼下有公用淋浴,我下楼的时候正好碰上唐川在洗澡。我和他随便聊了几句,然后两个人就没话说了。
我在担心唐乐枫,唐川除了担心妹妹,可能还惦记着老婆和孩子,比我的压力更大。只有谢如秀,毫无压力。其实我一直在怀疑,他要跟着来跟成立探灵工作室那件事有关,否则依他不能吃苦的个性,怎么会自讨苦吃?
我也纳闷,为什么谢如秀对成立探灵工作室那么执著?难道是因为太空虚了?
有钱人的世界,我很难理解……
我看了正在穿衣服的唐川一眼,说:“不如……咱们现在就去戏楼看看?”
唐川点点头:“我正有此意,我去向老板娘借手电筒,然后咱们就出发。”
回房间换衣服的时候,我发现谢如秀睡着了,打鼾、流口水、磨牙,睡得那叫一个香,我想他今天可能累坏了,所以夜探百机楼行动没叫他,明天他知道成果就行了。
在老板娘热心的指点下,我们还算顺利地找到了百机楼。
百机楼的位置在小镇的中心,周围有一大片空地,空地的四周立着许多路灯,使百机楼在夜色中也能看得很清楚。
在照片里看和真正看到完全是不同的概念,照片里的百机楼古雅天成,真正看到后,扑面而来的那种古建筑的魅力,让人十分震撼,怪不得老板娘说百机楼是小镇的地标性建筑呢。
由于百机楼附近并不黑,所以唐川的手电也没用上。我们围着百机楼转了一大圈,并没找到什么线索,其实想想也是,百机楼只是唐乐枫照片里的一景,她们的失踪跟戏楼能有什么关系呢?
唐川站在百机楼的正面,望着三层高的戏楼发呆。他说:“我想进去看看。”
我心中一动:说不定……唐乐枫就在里面?这么想的确是自欺欺人,但是只有亲眼看了才能放心。
我们俩很有默契地向着百机楼的上下场门走去。刚走到台阶下,一道光柱突然扫过来,后面有人喊道:“哎哎哎,你们谁呀?百机楼晚上不能随便进。”
随着说话声,一个六七十岁的老人走了过来,他腰背微偻,头发和胡子都已花白。说话的口音比较重,不过还能听得懂。
老人走到我们跟前,指了指贴在门侧的一张纸,只见上面写着“禁止明火,禁止涂鸦,禁止无关者入内,违者罚款”。
老人说道:“我是专门看守戏楼的,不能让你们乱来。”
我向老人解释道:“大爷,我们是外地来的,没看见这张纸条,我们就是好奇想看看。”
老人不满地说道:“行了,既然你们不知道就算了,赶紧回去吧。”
有老人在一旁虎视眈眈地盯着,防贼似的,我们俩只好灰溜溜地走了。
回到旅馆之后,老板娘还在那儿嗑瓜子。看到我们,立刻热情地说:“你们俩看百机楼去了,怎么样,好看吗?”
我勉强点点头,老板娘接着道:“可惜你们来晚了,前些天有一个戏班子过来表演,镇里的人都过去看,可热闹了。”
唐川问道:“老板娘,他们,我是说那个戏班子什么时候走的?”
“嗯……好像走了五六天了。”
我算了算,大概就是唐乐枫失踪的那一两天。这之间会有什么联系吗?
“老板娘,既然我们看不成表演,你就跟我们说说戏班子的事吧。”我的语气故作轻快。
显然老板娘是那种特别爱唠嗑的人,我刚一提要求,她立刻就滔滔不绝地开始了。
3
前几天来的戏班叫锦玉班,他们是个很老的戏班了。据老板娘说,这个戏班每隔十年过来一次,她从四岁那年就跟着爹妈去看戏,这些年总共看过四次。当然,这么些年,其他的戏班也来过许多次,整个小镇的人都特别爱看戏,这也是百机楼存在这么多年的原因。
锦玉班每次来小镇,通常都是演满三天统共六场。锦玉班一来,哪怕是再忙,镇里人也会抽出空去看表演。虽说锦玉班的表演确实非常精彩,但是大家都去看的原因,却是因为锦玉班演出的东西跟其他戏班不太一样。
因为,他们专门演鬼戏。
可能很多人都不了解什么是鬼戏。这里说的鬼戏,其实是两种比较传统的戏目,一种叫目连戏,另一种叫傩戏。这两种都是十分传统的戏剧,锦玉班常演的都是目连戏和傩戏中的戏目,但是他们上台并不画脸谱,而是戴着木制的面具。
台下的观众观看着台上的人戴着青面獠牙或者吐着长舌头的面具,会是一种什么心情?
从前锦玉班曾经传出这样一句话:演鬼就是鬼。按照我的理解,其实就是演什么就该像什么。但是这句话在小镇人的心里可不是这么解的,他们认为,演鬼的演员在演戏时其实已经不是他们自己,而是被某个“鬼”附身了。
演鬼戏禁忌繁多,先不说演戏的艺人到底要遵守多少条规矩,就连看戏的观众都不能随意喧哗走动,不能中途回家,更不能口出秽言,或者做一些不规矩的事,否则就会把附身在演员身上的鬼招来,之后会倒霉甚至死亡。
明明有着这么恐怖的传闻,可是看戏的人依然是每场爆满,经常连戏楼附近的大树上都挂满了人。
为什么鬼戏有这么大的魅力?
对于鬼神,大多数人即便是不信,但是心里其实都忌讳,同样也会好奇。看过锦玉班的鬼戏,整个人都会沉浸在恐怖紧张的气氛当中,有时过去几天都缓不过来。
前头说了,锦玉班每十年来一次,开场时几乎整个镇子的人都会来看。锦玉班演的戏固然好看,但其实还有一些别的原因。很多人都认为看过鬼戏之后,身边的鬼就会被吸引过去,自己身边就干净了,还有的人是为了免灾和祈福。锦玉班的鬼戏就像是一场神奇的仪式,一场心灵的洗礼。每年都有许多戏班过来演戏,他们的戏目偶尔也会跟锦玉班重复,但是其他戏班的戏看起来就完全没有锦玉班的那种感觉。
老板娘唠唠叨叨地说完后,捂着嘴打了个呵欠。我和唐川也累了,虽然我精神还处于亢奋状态,但是身体却撑不住了。
一夜无话。第二天早上我被谢如秀给弄醒,疲惫地从床上爬起来,坐了好半天才缓过神。
早餐桌上,我随口说起夜探百机楼的事,谢如秀听说后立刻不干了,非要再去看看。反正昨晚也没看出个究竟,我和唐川也正打算再去一趟,还要跟昨晚见到的老人聊一聊。
老人一直守着百机楼,也许唐乐枫拍照的时候他曾经见过她,虽然希望比较渺茫,但必须问一问。
我们三人来到百机楼,晴天白日下看百机楼又是一番味道。离百机楼不太远的地方有一座小小的平房,我直觉上认为那里就是老人所住的地方,于是向着小房子走去,没想到,却看见房门上支棱着一把大锁。
我正对着锁发呆时,听见一个声音说道:“你们怎么又来了?咦?还多了一个人。”
我急忙走上前:“大爷,想向您打听个事。”
谢如秀和唐川也围了过来,我掏出唐乐枫的照片给他看:“大爷,您见过这个女孩儿吗?”
老人眯起眼睛,拿着照片瞅了半天:“……这小姑娘,看着有点儿眼熟。”
我心中一喜:“既然眼熟,您再仔细看看。”
老人看了半天,才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这个小姑娘我见过,她和一个女人在一起,她拍照的时候我还告诉她晚上有戏班子来演戏,让她过来看戏呢。”
听到老人的话我有些激动,这么说,唐乐枫和张玥真的在小镇停留过。
“大爷,那你晚上看没看见她过来?”我有些激动地问道。
老人摇头:“晚上嘞,整个镇子的人都来了,到处都是人……你以为我长了多少只眼睛?当然没看见她了。”
我顿时失望了,照理说以唐乐枫爱热闹的个性,她听到这个消息应该会留下来。可是她和张玥到底来没来,谁也不知道。
“老大爷,锦玉班过来那天晚上,发生过什么奇怪的事情吗?”唐川显得十分紧张,但是他在极力掩饰这种紧张,从他握紧的拳头能看出来。
我很奇怪唐川为什么这么问,难道他看出什么来了?
谢如秀不明所以,看一眼百机楼,再看一眼老人,满脸迷惘。
老人思索了片刻:“那天确实出了一件事,但只是件小事。锦玉班每十年过来演一次,他们的戏我看过六次。除了二十年前那次,我从没见过有人在看戏的时候中途离开。这次演戏时,有个女的中途突然跑了,我也是散戏之后听人说的。”
像老人说的,从来没人在看戏中途离开,最起码本地人是绝对不会的,也不想去犯这个忌讳。
那么,中途离开的人,会不会是对忌讳不了解的唐乐枫或者张玥?
脑中闪过这个念头后,我又狐疑:如果是她们俩,一个离开另一个不可能无动于衷,应该……不是她们吧?
我露出失望的表情,老人突然又发出“啊”的一声:“我又想起一件怪事!”
4
老人说的怪事,其实是当晚他在戏台上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因为老人工作上的便利,他往往能占到一个最靠前的位置,所以戏台上的一动一静,他都能看得很清楚。
因为这个缘故,他在锦玉班开场一半的时候,竟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身影不过十岁左右的年纪,因为戴着小鬼的面具,所以看不到后面的脸孔,但是老人却看到了扮演者右手背上的印记。
那是一个黑色圆形的印记,乒乓球大小,形状像是随意画出来的,并不规则。老人看到后觉得十分眼熟,连看戏都忘了,仔细想了半天,突然想起,十年前邻居家失踪的孩子右手上不是也有一个吗?
老人这么想着,越看就越觉得眼熟。邻居家的孩子失踪时正好十岁,也是这样的身高和体形……
可是他又觉得不可能,孩子是十年前失踪的,就算现在还活着,不正好二十岁了吗?台上的人往多说也超不过十二岁,哪里是二十岁的模样?只是他右手背上的胎记着实长得太巧,竟然形状和位置甚至颜色,都跟失踪的孩子一样。
事后他对谁也没说,要是被孩子的父母听到了,不跟揭人疮疤一样吗?不过因为我们几个是外地人,他倒没这个顾忌了。
老人说的古怪事跟我们寻找唐乐枫毫不相干,听过后就被我忘到后脑勺去了。我们一致决定再次使用昨天的笨方法,拿着唐乐枫的照片到处问。只要她在这里待过,就肯定有人见过。
这个法子虽然笨,但是十分有效。只要有人见过她,我们就能查出她的行动轨迹,寻找她就容易多了。
我们三个分开行动,奔波了一上午,我一点儿收获都没有,反倒累得又饥又渴,最后只好垂头丧气地回到旅店休息,谢如秀和唐川也在差不多的时间回来了。
今天老板娘不在,守在前台的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小伙子,长得不错,却诡异地染了一头艳紫色的头发,十分张扬。
下午,我抹着几乎要晒伤的脸往外走,那小伙子突然喊了一声:“你东西掉了。”
我回头一看,发现唐乐枫的照片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兜里滑落,正躺在白色的地砖上。
小伙子先我一步捡起照片,突然“咦”了一声:“她不是前几天来住店的女的吗?”
我一惊然后又是一喜:“你见过她?”
小伙子耸耸肩把照片还给我:“当然见过了,她长得那么漂亮……”他突然觑了我一眼,“你女朋友?”
“不是。”
我耐着性子跟他解释了几句,小伙子听到唐乐枫失踪的消息,立刻睁大了眼睛,脸上表情怪异:“竟然失踪了?难道是……”
小伙子讲了一半就噎住了,我急切地问道:“你见到她是什么时候,和她同行的是不是个三十岁出头的女人,她在旅店住了多长时间?走之前说了什么?”
面对我一系列的问题,小伙子连连摆手:“唉,她们根本就没在我们店里住过。”
我一愣,小伙子继续道:“那天我看见她们拎着行李进来,因为那天锦玉班来演出的缘故,店里早就住满了。那俩女的听说没有地方,样子挺失望。我……我是最看不得美女失望的,就让她们到我那屋休息一阵再走……”
我瞥了小伙子一眼,真没看出来这小子还挺怜香惜玉。
小伙子把唐乐枫和张玥让到他的屋子,两人可能真的累了,所以并没有拒绝。唐乐枫客气地递给他十块钱,让他帮着拿几瓶水过来。小伙子走出屋子之前,听到了二人只言片语的对话,唐乐枫问张玥还要去找吗?张玥回答,觉得这里很像记忆中的地方,但是不知道该不该继续找下去……
后来小伙子就走了,水拿回来之后二人就要走,小伙子很热情地挽留她们,还跟她们说起晚上有锦玉班的表演,是小镇十年一度的盛事,让二人务必去看看,就算不看表演也可以去凑个热闹。二人听完后果然迟疑了,在旅店内滞留到半黑天才走。
那时刚好有个客人家里有事退了房,小伙子留二人住下。二人显然很高兴,张玥说看完表演就过来,不过奇怪的是行李却没留下,直接拎走了。
“晚上她们俩回来了吗?”我不由得紧张起来。
小伙子耸耸肩说:“没回来。我为了给她们俩留房间,还推掉了两个人。”
说到这里,小伙子的神色一变:“莫非那天晚上她们就失踪了?”
这样无缘无故地失踪,通常就意味着人出事了。
这时老板娘突然从外面走了进来,手里拎着不少蔬菜。看到我她很客气地打了声招呼,然后一巴掌拍到了小伙子的头上。
小伙子怒视老板娘:“妈,不是说了在外人面前不打我的吗?”
老板娘显得有些尴尬:“妈……妈手滑了。你跟客人聊什么呢?”
听完小伙子的转述,老板娘显得十分惊讶:“我那天不在,还真不知道。”她突然话音一转,“说起来这件事也奇怪,每次锦玉班走之后两三天,镇里总会有人失踪。我这两天还纳闷呢,怎么没有哪家孩子失踪的消息……”
小伙子明显不满了:“妈,没事儿不是挺好的吗?你还盼着出事儿啊?”
老板娘顺手一巴掌拍在儿子脑袋上:“胡说什么呢!我这不是担心吗?不过我没想到这次失踪的是两个外地姑娘。”
老板娘的话让我心中升起了惊涛骇浪,每次锦玉班走后都会有人失踪吗?
“难道锦玉班有问题?”我情不自禁地问了出来。
老板娘摇摇头:“哪有什么问题?锦玉班在很多地方演出,十年来我们这儿一次也是多年前定下的规矩。有一年他们走之后有个孩子失踪了,孩子的父母报警把他们追了回来,可是搜了个遍,哪有孩子的影?警察关了锦玉班的人几天,就是那几天,孩子突然自己找回来了,说他自己跑到山上玩,找不到家了,饿昏之后却莫名其妙地回家了。孩子回家后,锦玉班的人自然就被放了,放出来后,镇里的人都害怕他们生气,不再过来表演。锦玉班班主说只是一场误会,十年后他还会带着班子过来。”
“锦玉班的表演,真的那么好?”我小声嘀咕。
小伙子突然一笑:“我爷爷说,他们并不是单纯的表演,而锦玉班的人也不是普通人。”
“很多人传说他们是巫鬼。”老板娘也压低了声音,“那个自己回家的孩子,在锦玉班走后又走没了。镇里人都说他是小鬼投胎,祸害父母来了,所以看到巫鬼后,就会忍不住跟着走。”
“巫鬼?”我吓了一跳,这个名字还挺吓人。
我还想听一些,老板娘却不肯再说了。我想了想,没立即出门,而是转身去找唐川。
5
唐川趁着中午时间小睡了片刻,我敲门的时候,他满脸倦意地打开了房门。
“有事?”唐川低沉地问道,眼睛里带着几分迷茫,似乎还没睡醒。
我心里直叹气,这两天大家都累了。
我指指里面:“进去说。”
“你是说乐枫失踪跟锦玉班有关?”唐川紧盯着我。
“嗯。”我点点头,“老板娘说的,每次锦玉班走后,镇里通常都会走失人口。乐枫和张玥去看过锦玉班的表演之后就失联了,说不定这两者之间有联系。当然,我只是猜测,没有证据。”
唐川沉默片刻,突然说道:“报社的人说过张玥是孤儿?”
我回想了一下:“好像有这么回事,这之间有关系吗?”
唐川又不说话了,于是我说出自己的想法:“不如咱们到本地的派出所问问。锦玉班既然被抓过,肯定会留下案底。怎么说,也是一条线索。”
“可是……”唐川的态度有些迟疑,“想要查档案,而且要查的是二十年前的档案,并不是那么容易。”
我一想,也是,警局的档案哪是我们想查就能查的?不过我们还是决定试一试,我和唐川达成一致后,就叫醒谢如秀,三个人一起来到本地的派出所。
派出所在一栋二层建筑里,我们进去的时候,只见大厅里坐着一名警察,正在翻看报纸。
我们向他说明了来意,他指了指里面。幸好派出所不大,很容易就找到了负责档案管理的人,是个二十多岁的女警,长得很清秀。唐川提出要查十年至二十年以前的档案,女警瞥了他一眼,说:“没有相关权限,不能随意查档案,而且有些档案是加密的,更是碰不得。”
我和唐川虽然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可是心里依然很失望。
一直一言不发的谢如秀突然趴在大理石台上,一眼不眨地瞅着女警。女警被他盯得有点儿不自在,谢如秀突然来了一句:“姐姐,你长得真漂亮。”
女警的脸迅速飞红,谢如秀又赞了几句,突然向女警哀声道:“姐姐,我们几个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求姐姐帮我们查一查呗。”
我不自在地把头扭到一边,卖萌者可耻。
女警终于架不住谢如秀的哀求,低声说了一句:“你们想查什么?”她放在电脑上的手顿了顿,接着道,“十年以前的还有,超过二十年的档案就没有保存了。不过我尽量帮你们看看还有没有记录。”
唐川急忙道:“是关于锦玉班和这些年镇里人口失踪的记录。”
女警惊讶地“咦”了一声:“真巧,前几天也有人过来查二十年前人口失踪的记录。”
我和唐川对望一眼,我立即拿出唐乐枫和张玥的照片,递给女警:“帮忙看看是这两个人吗?”
女警看了两眼:“好像是吧。这都好几天了,我也记得不太清楚,反正看着不是本地人。”
我听完已经大致判定来人就是张玥和唐乐枫了。可是,她们为什么要查二十年前的人口失踪记录?
“后来呢?她们查到记录了吗?”我紧张地问道。
女警摇摇头:“我帮她们看过了,记录已经销毁。”她接着补充道,“我们这儿是没有了,不过县局那边可能还有记录。”
唐川问道:“后来她们人呢?直接走了吗?”
“说没说要到哪儿去?”谢如秀接道。
女警连连摇头,“你们一个一个说。”
唐川耐着性子把问题又问了一遍,女警说她告诉她们俩记录已经销毁的时候,三十出头的那个女人显得很伤心,后来她告诉她们县局可能还有记录的事。之后又给她们介绍了一个人,这个人叫瞎眼老四,虽然眼睛不好,但是记性特好,算是本地的百事通,说不定他还记得二十年前的事,去他那儿碰碰运气也好,后来两个女人向她打听了瞎眼老四的住处,就走了。
唐乐枫和张玥到底是去找瞎眼老四还是到县局去了?
虽说谜团越来越多,但是得到了这么一个有用的线索,我们三个还是挺激动的,终于可以不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乱碰了。顺着这条线索追查下去,说不定就能找到唐乐枫和张玥!
虽然挺激动,但是我没忘了最初来的目的,让女警帮忙查了一下二十年以内的记录。
十年前镇里果然有一个孩子失踪,我想应该就是看百机楼的老人所说的手上带着胎记的孩子。他的父母一连寻找了几年也没消息,后来夫妻二人死心了,又生了一个孩子,现在才五岁。
至于锦玉班,本来以为没有记录,没想到十分幸运,女警竟然帮我们查到了当年抓捕锦玉班后留下的档案,幸好并不是加密档案。当那份满是尘灰的档案摆在我们面前时,喜得谢如秀又对女警一顿猛夸,把女警逗得满脸通红。
我翻开档案,里面只有薄薄的两三页,不知道是原本就这么多,还是一部分已经遗失。
只见那几页发黄的纸上面简单写着:锦玉班成立于1902年,善演目连戏和傩戏,成员共有三十一个,下面就是一些成员的介绍。班主姓廖,叫廖建东,生于1953年,是科班出身,加入锦玉班后大力改革了几个传统曲目,获得成功后晋升为班主。
我翻了翻后面的两页,都是很普通的人物介绍,简直刻板得有些不像话了。不过再仔细想想,十年前,人的思想还没那么开放,弄成这样也不奇怪。
因为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我就把档案还了回去。谢如秀依依不舍地和女警告别,我不由得调笑了他一句:“你这是过来找对象的吗?”
谢如秀状似思考:“如果我要找个当警察的女朋友,不知道是不是得弄套警服穿。”他做出一个持枪的动作,“双枪合璧,天下无敌!”
我和唐川不约而同地远离他,省得被人看成有精神病。
唐川在一旁显得十分沉默,可能还在想刚才得到的信息。虽然女警给了两条线索,我们还是决定就近先到瞎眼老四那儿打听一下情况。女警把瞎眼老四的住址告诉了我们,也许找到他就能找到唐乐枫和张玥,想到这里,我不由得激动起来。
6
我们按照地址找到了一处非常破旧的平房,院子里,一个老人坐在木头墩上低着头抽烟。
在进门之前唐川买了两瓶酒回来,去拜访人总不能空手。
我在院子外面喊了声:“大爷,我们找老四……老四叔。”
“谁?”
虽然直接说显得很不礼貌,可是我还是喊了一句:“他叫瞎眼老四,就住在这边的。”
老人抬起头,他的身上穿着松垮的漏洞衬衣,眼睛睁得很大,但是眼球灰蒙蒙的,看起来有点儿吓人。我心里有数,看来我们要找的人就是他了。
果然,老人说道:“我就是。你是谁?”
我连忙道:“我们是有人介绍来的,想向您打听件事。”
瞎眼老四咳嗽了两声:“说吧。”
院里院外实在不方便说话,经过瞎眼老四的同意之后,我们三个进入了院子。院子里十分凌乱,我猜测可能是老人自己居住,由于眼睛不方便,所以没法子收拾。
我们各自找了个地方坐下,唐川把酒放到了桌子上率先开口:“大爷,想跟你打听两个人。前几天是不是有两个女的找过你?”
瞎眼老四冷笑一声:“我一个瞎老头子,哪有女的过来找我?”
我急道:“不可能!大爷,您再好好想想,六七天前有两个年轻的女人来过,一个二十来岁,一个三十岁出头。”
瞎眼老四表情不悦:“老头子眼睛虽然瞎了,但是脑袋没坏,别说六天前,就是六十天前的事我也忘不了。”
我这才想起女警说过的话,瞎眼老四的记性特别好,是镇里的百事通……这样一个人是绝不会忘记六天前发生的事,除非他在撒谎,或者唐乐枫和张玥根本没来。
唐川和瞎眼老四交谈了几句,我仔细观察瞎眼老四的面部表情,看他的模样并不像说谎,难道唐乐枫和张玥真的没来?
我还要再问,瞎眼老四面露不耐烦:“你们问的事老头子不知道,赶紧走吧,走吧。”
唐川微微一笑,拎起两瓶酒说道:“老大爷,我们听说你爱喝酒,这不,给你买了两瓶过来。这酒我喝过,味道相当不错。”
瞎眼老四一听,面色立刻和缓下来,伸手摸索了两下。唐川急忙把酒塞到他怀里,他露出一副醺然的表情,一开口已经完全不是刚才的态度:“还要问什么,说吧。”
我不禁汗颜,还是唐川做事老到。
瞎眼老四摸索着去拆酒瓶上的包装,唐川急忙帮他打开酒瓶。瞎眼老四闻到那股扑鼻的酒香,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就这么提起酒瓶灌了一大口!
那可是高度白酒啊!
我正惊讶时,唐川不知问了他一句什么,瞎眼老四突然叹了口气:“老汉今年六十多了,以前眼睛没瞎的时候也看过锦玉班的戏,瞎了之后就只能听戏了。”他苦笑了一声,“每十年就有小孩跟着锦玉班失踪是真的,不过镇里人都知道,这跟锦玉班无关。”
“为什么?”我不禁问道,“我听人说锦玉班的人都是巫鬼……”
瞎眼老四摇头:“是巫,不是鬼。”
何谓巫,巫的本义是能以舞降神的人。古人认为,巫能够跟鬼神沟通,调动鬼神的力量,为人消灾致富祈寿。
锦玉班的戏,就好比一场场的祈祝舞,最早的巫,以舞降神必须戴着面具,这不仅仅是仪式,还有更深刻的含义。而锦玉班所演的戏目都戴着木制面具,而且面具无不是厉鬼妖魔之面。人们看着锦玉班演出的戏目时,往往会被震撼,就是因为锦玉班的戏里带着巫的力量!其实锦玉班的怪异之处并不仅仅是舞台上给人的震撼,还有许多不可思议的事作为佐证。
就说二十年前那次。江浙一带的规矩,戏班演戏之前镇里人要把戏金,也就是给戏班的报酬放进十二个小布袋里。那时候一台戏的戏金大概要一百二十块那样,一个布袋里正好放十块钱,布袋放在台口处悬挂,连成一串,推举镇里的老年观众监台,若是发现台上演员演得不认真,出差错事故,就当场剪去一袋以示惩罚。
不过这个规矩对于锦玉班来说一直形同虚设,看戏的人大多被神魔乱舞的情景震撼,哪还有心思去动布袋?
但是凡事也会有例外,二十年前锦玉班演出时,就发生了骇人的一幕。
7
那天的演出是在傍晚,等锦玉班快要开场的时候,整个镇子的人都差不多聚到了百机楼附近。镇里的老者郑重地把戏金放进悬挂的小布袋里,锣鼓响时,鬼戏开场。
正当所有人如痴如醉,连小孩子都沉浸在舞台上的鬼马乱舞时,突然间台口处传来一声嚎叫,许多人看到镇里的二混子李狗儿突然捂着脑袋大叫“不是我,不是我”,疯了似地向场外跑去,他跑动时撞到了十几个人,有个小姑娘被撞得跌倒在地,然后被周围的人踩踏了几脚,肋骨都断了。
瞎眼老四说到这儿的时候,语气居然哽咽了起来,然后仰头又灌了一口酒。
再回说李狗儿。他跑出人群后,一路奔到河边,一头栽了进去,要不是后面跟着的人救得及时,恐怕就淹死了。
话说李狗儿为什么突然发疯呢?散场后才有人找到答案,原来挂在台口的小布袋竟然被李狗儿剪去了五个。这几个布袋后来是在李狗儿的贴身衣兜里找到的,李狗儿赌博输了钱,没着没落之下,才把主意打到了锦玉班的戏金上。
本来戏金挂在众目睽睽之处,根本不可能得手,可是偏偏大家都被锦玉班的表演吸引,竟无人发现他做了这种恶行。李狗儿怕被表演影响,一直不敢看台上。剪掉五个袋子后,刚要去剪第六个时,他突然发现身边冒出许多白色、看不清面孔的身影,每个都朝他伸着手,像是要他把戏金交出来似的,所以他吓得跑出场外。
这些是李狗儿清醒后招认的。
就是这件事让锦玉班更加神秘,人们对于他们是巫的传闻更加坚信,他们的表演被当成一场盛事。每次他们来小镇演出,附近几个村镇的人都会来观看,甚至还有更远的地方过来的人。不过,每十年都会有孩子失踪,也成了小镇父母的噩梦。人们众说纷纭,警察多次怀疑到锦玉班身上,可是后来都是不了了之。
于是这许多年来,锦玉班的名声都是恐怖与神秘并存,但是它一直都在。这个十年,下个十年,下下个十年,也许它会无休无止地传下去。
最让我想不通的是锦玉班为什么要十年才过来表演一次,就算戏班里的都不是普通人,但是靠着十年一次的表演,怎么维持呢?
“真想看看那个锦玉班,到底是什么样子。”谢如秀自言自语道。
其实我也很想看看,可惜现在的时间不对。
我望着一望无垠的天空,忍不住胸中的酸楚,唐乐枫,你到底在哪儿?
瞎眼老四这边的线索断了,如今只剩下县局那边的线索。我们几个商议了一下,由唐川去县局跑一趟,摸摸情况,我和谢如秀仍旧留在小镇继续打听。
唐川走后,一整天都没来电话,我想可能是事情并不顺利。我和谢如秀也打听了一整天,完全没有收获。到了晚上,我拉着谢如秀再一次跑到百机楼。我又来百机楼的原因,其实我自己想来也有些可笑。
今天一整天我和谢如秀经过百机楼好几次,不知为什么,每次经过百机楼的时候,手腕上的玉珠就会出现一种莫名的异动。玉珠的内部似乎有东西在跳动,最后竟能跟我的心跳合为一体。那种异动并不明显,但我确实感觉到了,我的直觉认为,百机楼里有什么东西和玉珠产生了共鸣。
这种感觉很玄妙,一连几次如此。我有些忍不住了,于是就决定天黑后探一探百机楼。但是百机楼有人看守,不能随便进,所以我想了个办法,这才把谢如秀一起拉了过来。
谢如秀满腹怨言,唠叨完之后,又不停地让我答应回去和他成立探灵工作室,我被他唠叨得不耐烦,不过还是没松口,他见我不理他的话茬,只好闭嘴了。
到了百机楼前,我远远地看着那座小木屋……戏楼只有一侧有上下门,如果我过去,势必会被看守的老人发现。我回头瞅了谢如秀一眼,这就是我把他带来的目的。
我低声交代了他几句,谢如秀听完后瞪大眼睛瞅着我,然后无奈地点点头,只身向小木屋走去。
我低头看了一眼玉珠,那种微弱的跳动又开始了。
我找了个地方躲起来。只见谢如秀按照计划将老人引到一边,使他背对着戏楼。我趁机弓起身子飞快地朝戏楼出入口走去,还不忘对谢如秀做出一个称赞的手势。
我迅速地接近百机楼的出入口,幸好不是在戏班子演出的日子,这边很少来人,否则很容易被人发现。
我从出入口进入后,飞快地拐进了后台。戏楼里漆黑一片,虽然也能看到外面透进来的星点光亮,但是完全是萤烛之火。对于这种两眼一抹黑的情况,我自然早就做好了准备。我从容地拿出别在腰带上的手电筒,四处照了照,终于看清了这后台的模样。
这戏楼的后台并不宽敞,狭长的空间里杂乱地放置着一些木头架子、桌椅和化妆的台子,地上积着一层薄薄的灰,看来老人只管看守,并不打扫。我简单地四处看了几眼,手电扫到了一面墙上,我竟然看到一个人靠墙站立,而且正在朝我看过来!
我吓得差点儿喊出声,浑身瞬时起了一层汗。
这个人是谁?为什么会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戏楼里?我刚想跑,可是看到那人没动。我顿时产生了异样的感觉,于是缓步朝那人走去,一直走到近前才发现,原来只是虚惊一场。靠墙而立的人并不是真人,而是一块突出于墙体的人形水泥,上面用颜料绘制了人体的五官和衣服,描画得十分逼真,远远地看过去,简直就跟真人没什么两样。
我愤恨地在水泥人上踹了一脚,谁这么恶趣味,竟然做了这么个假人,大晚上的看到真能把人吓个半死。
我在后台翻了翻,什么都没找到。二楼的戏台我不敢上去,上去的话目标太显眼了,我怕被看守的老人发现。
进入后台之后,玉珠已经停止了那种奇怪的跳动。我心里有些奇怪,难道我猜错了?
我不得其解,看看时间也差不多了,谢如秀应该已经扛不住了。我快步往外走,脚下却不知踩到了什么,我踉跄一下才站直了身体,刚才那东西被我一下踹到了角落里。
我走过去看了一眼,发现是一个木制的面具,暴眼獠牙,十分吓人,但是雕工很精致。我猜想,这个面具,很可能就是前些天锦玉班过来演出的时候落下的。
我俯身去捡面具,耳朵里突然听到了一个极微弱的声音。我微微一愣,再仔细听那声音又不在了。
难道是错觉?
我俯身把鬼面具拿在手中,慢慢抚摸着那张狰狞的面孔。这时,又是一声微弱的呻吟传进了耳朵,紧接着又是一声。我这时才发觉刚刚并不是幻觉,真的有人在这间戏楼里!
漆黑寂静的戏楼后台,突然传出微弱的呻吟声,这绝对不寻常。尽管我胆子不小,但是两条腿却有点儿发软。
我拭去额头上的冷汗:不是鬼,不可能有鬼。
我在心里不断地安慰自己,过了好半天才镇静下来。
我循着那微弱的呻吟寻找声音的来源,侧耳听了半天,才发觉那声音似乎是从地下传出来的。
难道戏楼下面还有一层?
我犹豫片刻,才慢慢地趴在了地板上,耳朵紧紧地贴住地板,一连试过几个地方,才终于确定声音是从我刚才捡起面具的地方下面传出来的。
我把放置在角落的架子搬开,用手电仔细照了半天,才发现地板上有一道很不明显、大概一指宽的缝隙。这道缝隙的四周几乎没有灰尘,跟其他地方形成了对比,这也是我发现的原因。我一边感叹这个地下室的严密程度,一边将手指插入缝隙中,猛地发力,一块散发着霉味的板子就这么被我拉了起来,一个黝黑的地洞露出来了。
我刚提起木板,就听见地洞里传出声音,没有木板的阻隔,声音清晰了很多,能听出来是个女人的声音。
女人?我心中一跳,立刻放下木板,拿手电往下照。
不出我的所料,地洞里果然困着一个人,她身形纤瘦,一动不动地靠坐在洞壁上,手和脚都被绳子捆绑住,似乎嘴也被堵住了。
当手电的光挪到她的脸上时,我赫然发现,她就是我们千方百计寻找的唐乐枫!
看到下面是唐乐枫,我的脑子好像一下子就炸了,炸得嗡嗡作响,一时愣在那里。
唐乐枫为什么会在地洞里?是谁把她关起来的?张玥为什么没跟她在一起?这些疑问瞬间出现在我脑袋里,不过我知道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更重要的是赶紧把唐乐枫弄上来。
“乐枫,乐枫,你不要紧吗?我……我是赵鄂,你振作一点儿,我马上下来救你!”
8
在我的叫喊声中,唐乐枫缓缓抬起头,这个简单的动作仿佛耗尽了她全部的力气一样。她看到我之后,猛然瞪大了眼睛,不过我并没有从她眼睛里看到欣喜和激动,那双大眼里写满了恐惧和绝望!
我心中一痛,这些天她肯定受了太多的苦,竟然连我都认不出来了。我不再犹豫,估计了一下地洞和地面之间的距离,大概有两米半,这个距离我自己还能勉强试试,可是要把唐乐枫带出来就不太容易了。
难道要出去找谢如秀帮忙吗?这个念头转瞬即过,我告诉谢如秀缠住老人二十分钟,现在他应该已经回旅店了。对了,我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裤兜,可以给他打电话。可是摸来摸去都没摸着电话,我懊恼地想着,竟然落在旅店里了。
我要回旅店找谢如秀过来吗?
我看着蜷缩成一团的唐乐枫,不能去那么久,更不能就这么抛下她。万一我出去找谢如秀的时候关她的人回来了,后果不堪设想。
我在后台翻找了一阵,终于找到了一条像是戏服上的腰带似的布料,有两米左右,长度是够了,但我很怀疑它能不能禁得住我和唐乐枫的重量。
我咬了咬牙,死马当活马医吧!就算掉下去又怎么样?不过才两三米的距离,摔不死。
我选了一个看起来最结实的架子,放倒后架在地洞口,然后把布料的一端牢牢地拴在架子上的一根横木上,做完这一切后,我朝着地洞跳了进去。
我跳进地洞的声音惊动了唐乐枫,她的身体瑟缩了一下,然后又不动了。我忍住心酸,拨开挡在她脸上的头发:“乐枫,你看看我,我是赵鄂。别怕,我来救你了。”
唐乐枫睁开眼睛,木木地看着我。我急忙把绑在她嘴上和身体上的绳子全部解下来,她还是没什么反应。
该不会是吓傻了吧?
我又试着跟她说了几句话,唐乐枫终于看了我一眼,似乎认出是我,身体终于不抖了。我心中一喜,决定还是早点上去的好。我跟她反复解释要拉着带子爬上去,我扶着她起身去拽那根带子的时候,她又软软地倒了下去。
我犯愁了。这可怎么好,唐乐枫自己上不去,我倒是可以背她,可是她抓不牢,再摔个好歹怎么办?这时候真恨自己没有三头六臂。我四处寻找了一下,突然发现地上还留着几条绑唐乐枫的麻绳。
我眼前一亮,对了,我可以用这些麻绳把唐乐枫绑在背后,我往上爬,顺利的话一起出去没问题。
我抄起地上的麻绳,想着先在唐乐枫身上绑两道,这样才结实,可是唐乐枫一看到我手上拿的绳子就失控般尖叫起来,她的声音并不大,嗓子嘶哑得厉害,可能是太长时间没有喝水所致。
尖叫的同时,她整个身体都颤抖得厉害,脸上的惊恐之色难看得无法形容。看到这样的她,我也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我发誓,我一定要让绑架唐乐枫的人付出代价!
为了让唐乐枫镇定下来,我放下麻绳,不住口地安慰着她,最后更是把她抱在怀里,一只手一下接一下地抚摸着她的后背,像是在安抚不懂事的孩子。唐乐枫虽然还在颤抖,但是已经好多了。
我心中很不是滋味,这要是在平时,我能把心仪的佳人抱在怀里,连摸带拍的,还不得乐死了,可是现在……
我不由得苦笑了一声。
等唐乐枫终于不再颤抖的时候,我再次拿起麻绳,唐乐枫的身体又紧绷起来,不过这次我没放下绳子,而是反复告诉她我的打算。她再次平静下来,我心中一松,成了。
我先在唐乐枫身上缠了两道,她并没有抗拒,然后让她趴在我后背上,接着用麻绳将我们两个紧紧地捆在了一起。佳人的身体柔若无骨,我甚至能透过轻薄的衣服感受到她的体温,虽然时机不对,但我仍然有点心猿意马起来。
这时唐乐枫的手臂紧紧地缠上了我的脖子,我猛地一激灵,急忙把不该有的心思忘掉,伸手去摸那条带子。我用力拉了拉带子,心里不停祈祷带子千万别断,然后一纵身就抓着带子开始攀爬。
虽然唐乐枫身形纤瘦,但毕竟是个大活人,带子因为不负重荷而发出布匹开裂的声音。我早已感受不到唐乐枫的好身材了,由于负重和紧张,浑身都是冷汗。
“千万别断,千万别断……”我不停地在心中祈祷,尽管从地洞底到地面只有不足三米,我却像在攀爬万丈悬崖,上升得十分艰难。
“到了,到了!”
我终于摸到了后台地面,唐乐枫始终一言不发地抱着我的脖子,我很庆幸一开始用绳子把她绑在了身上,否则现在能不能一起上来就很难说。
我利用搭在地洞上方的架子一点点地撑起了身体,当我把唐乐枫弄上地面的时候,累得连解开绳子的体力都没有了,直接和唐乐枫一起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当我恢复了少许体力,就去解系在胸口的绳子。刚解开一个绳扣,唐乐枫突然发出一声尖叫。因为太过突然,我吓得一个激灵,然后脑袋上就挨了重重一击。我一阵眩晕,一下子倒在了地上。
我昏过去的最后一个念头是:怎么每次都打脑袋?
过了不知多久,我才悠悠转醒过来,醒来后不只脑袋疼,更是恶心想吐。根据我以前受伤的经验,这是脑震荡的症状,但是应该不严重,严重的话我大概已经死了吧。
我慢慢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还在百机楼的后台。我就躺在地洞的旁边,地洞并没有被封上,一切还是我救唐乐枫上来时的样子。后台虽然仍然光线幽暗,但是一桌一椅都能清楚地看到,想必外面已经天亮了。
我是怎么受伤的?我根本想不起来,一想脑袋就痛得像要爆裂一般。我默默地吸着气,熬过那阵头痛,压抑住呕吐的欲望。大概半个小时后症状终于减轻了,我突然间反应过来,我在地洞里救出了唐乐枫,可是怎么不见她了?
我刚想爬起来,突然发现在后台高高的房梁上吊着一个东西。由于头痛的缘故,我的眼睛有些发花。闭了一会儿眼睛再看过去,才发现房梁上吊着的是一个人,一个戴着鬼面具的人!
我咬着牙从地上爬起来,刚迈步就忍不住呕吐起来。昨晚吃的东西早已消化得差不多了,这时吐出来的都是液状的食物,散发着一股浓烈的怪味。就在我感觉胆汁都快吐出来的时候,呕吐才停止。我抹了一把脸,再朝上面看去,虽然戴着面具,但是我依然能从体形分辨出来,这个人不是唐乐枫。确定了这一点,我才艰难地朝外面走去。
刚走出百机楼,就看见守楼的老人面色不善地朝我疾走过来。
“你怎么能随便进百机楼?没看到上面贴的条幅吗?”
老人声色俱厉,我连忙摆摆手,忍住呕吐的冲动:“里面有死人,还有人被绑架,赶快报警!”
9
经过一系列混乱之后,我躺在小镇卫生院的病床上,谢如秀站在床边皱着眉头看着我。
我冲他苦笑了一下:“我没啥事。这里的警力有限,你跟着出去一起找乐枫吧。唐哥快回来了吧?”
谢如秀不耐烦地点点头:“刚才就通知他了。你躺着吧,我出去了。”
死在百机楼后台的人竟然是张玥,我发现她时距离她的死亡时间已经过去了六七天,也就是说她到小镇的第一天或第二天就死了。
至于死因是什么,警方现在还在查。
虽然已经报警,警方也派出不少人在寻找唐乐枫,可是唐乐枫现在还是下落不明。想到这个,我就躺不住了,可是想到大夫的警告,只好又默默地闭上了眼睛。
过了一个多小时,唐川终于回来了。他听谢如秀讲了事情的经过,立即加入了派出所的搜索行动。
一整天的搜索没有任何收获,我不禁怀疑绑走唐乐枫的人是不是已经把她转移出小镇,或者去了附近一带的山林。
荒山野岭,杀人灭口,毁尸灭迹……
张玥是戴着那张面具死去的,我虽没有看到,但是据谢如秀说,要不是身上穿的衣服和兜里的身份证,就凭面具下那张已经开始腐烂的脸,警方很难认出她就是张玥。
这个可怜的女人死了,可是唐乐枫呢?她还活着吗?
越来越多的想象让我愈发难受,最后终于躺不住,偷偷地离开了卫生院。
我看见唐川的时候,他还没休息,一天的奔走和内心的焦虑让这个男人显得十分憔悴。
他看见我十分惊讶:“头怎么样了?”他迟疑了一下又说了一句,“乐枫的事谢谢你。”
我不由得苦笑:“谢什么?到底没把她救出来,反倒……”
谢如秀不知从哪儿踱着八字步走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两张大饼,看着我眼睛都瞪圆了:“你……你怎么跑出来了?大夫不是让你静养……”
我摆摆手:“你们找了一天都没歇着,我哪躺得住?”
谢如秀没再发表意见,把一张饼递给了唐川,拿着另一张饼纠结了半天,最后撕开一半递给我:“吃吧,梅菜扣肉大饼,旅店老板娘的家传手艺。”
我默默地嚼了一口,大饼香中带辣,能瞬间引出人的胃口。我想起唐乐枫特别喜欢吃饼,昨晚看她好像饿了很久的模样,那样虚弱无力,手中的大饼也突然失去了滋味。
唐川吃完饼,过来拍了拍我的肩:“我相信我妹妹吉人自有天相,你别太担心了。”
我轻轻点头,现在的我们,也许只能相信奇迹了。
这一夜是个不眠的夜晚,后半夜的时候我被谢如秀硬是拉回了卫生院,我确实也累了,上床后几乎是立刻就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唐乐枫的身影时不时地出现,有时是躺在地洞里,有时被挂在房梁上,有时还被打得浑身鲜血,奄奄一息。
后来我被谢如秀叫醒,他满脸喜色地看着我,大声叫道:“别担心了,人已经找着了!”
我简直是惊喜交加,终于找着了,那天她的反应很怪异,现在应该能认出我了吧?
“走,咱俩过去看看她。”
谢如秀突然伸手握住了我的肩膀:“先别去,人是找回来了,可是状况不太好,已经送到县医院抢救去了。”
我愣住了,闷闷地问道:“是怎么找到她的?”
“说出来你肯定不信,”谢如秀的表情夸张,“那帮警察竟然是从那个老头,就是……啊,对了,就是那个瞎眼老四的家里把唐乐枫找出来的。”
我简直目瞪口呆:这,怎么可能?
瞎眼老四是个瞎子,他是怎么绑架唐乐枫的?还有张玥,难道她的死跟瞎眼老四有关?
谢如秀还在那滔滔不绝地描述当时的情景:“……瞎眼老四不承认,可是带过去的警犬鼻子那叫一个好使,几下就把人给找出来了……”
“他为什么要绑架乐枫,杀死张玥?”
谢如秀摇摇头:“刚才尸检的结果出来了,警方说张玥不是他杀。”
“不是他杀是什么?”我心中那种怪异的感觉萦绕不去。
“是自杀。”
第二天我和谢如秀坐车到了县医院,看见唐乐枫靠坐在病床上,出神地望着窗外的天空。我喊了声唐乐枫,她慢慢地转过头来。
她脸色苍白,形容憔悴,比那晚好不了多少。我心中发酸,好歹顾忌不能在唐乐枫面前丢了男子汉的形象,才没号叫出来。
唐乐枫看到我面露忡愣,然后就笑了,嗓音沙哑地问道:“赵鄂,你来了。”
我点点头,坐到了床上:“终于认得我了,你那时候的模样可把我吓坏了。”
唐乐枫微微垂下头:“我听我哥说了,你为了救我还受了伤,现在怎么样了?”
她抬起一双水盈盈的大眼看着我,她瘦了不少,却更显得一双眼睛大得动人。
我心头一热:“没事儿,不过是轻微的脑震荡,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我看着她,迟疑地问道:“你和报社的同事,就是那个张玥,到底怎么回事?”
唐乐枫听到张玥这个名字后,双眼立刻盈满了泪水:“我知道,张姐已经死了,她……”话还没说完,她又开始咳嗽。
我急忙倒了一杯水给她,这时唐川走进了病房,听见我询问唐乐枫,伸手拍了我一下:“小赵,大夫说乐枫的嗓子受伤了,情绪也不稳定,警察那边也还没录口供,等她好些再问吧。”
我一边痛斥自己的粗心,一边跟唐川一起走出了唐乐枫的病房。
10
就这么过了几天,唐乐枫的身体恢复得很迅速,警方录口供那天我也在,经过唐乐枫的诉说,我才明白事情的始末。
唐乐枫和张玥来到这个小镇,不是来玩的,是因为张玥要求唐乐枫陪她来寻亲。唐乐枫在报社经常受到张玥的照顾,所以就答应了。
张玥是个孤儿,据她说她十岁左右的时候,被人贩子拐卖到离家十万八千里的地方,拐卖的路上她大病了一场,前尘往事忘得只剩下一个模模糊糊的印象,连自己原名叫什么都不记得了。后来她被人贩子卖给了一对夫妇,她的养父母成天不是打就是骂,对她极差。她高中毕业那年离家出走,到处打零工赚取学费,就这样半工半读念完了大学。
张玥参加工作之后,有了一定的经济能力,于是她开始每年都利用假期到外地寻找亲生父母。张玥对家乡唯一的记忆,就是家乡有一座戏楼。她依稀记得,小时候她爸爸常把她驮在肩膀上去看戏,她还和其他坐在爸爸身上的小朋友比高,赢了就会笑得很开心。就这星点的记忆,让她十几年来都没放弃寻找。
那一天,她们俩坐车来到一个小镇。非常出乎意料,她们在小镇上看到了一座戏楼。
当时唐乐枫问张玥,这里是不是她要找的地方。张玥盯着戏楼看了好久,眼睛亮了又渐渐黯淡下来,说了声不知道。张玥离家的时候并不算小,但是那一场病让家乡成了记忆深处朦胧的一个影子,就连父母的模样和姓名都不记得了。
虽然张玥并不确定这里是她的家乡,不过为了那座戏楼,她们还是留了下来。
她们首先到派出所查询二十年前当地有没有失踪的孩子,结果被告知二十年前的资料已经销毁,后来就像我们先前得知的,她们在女警的指引下去了瞎眼老四家。
听到这里我才想到,那天瞎眼老四果然是在骗我们。
瞎眼老四告诉她们,二十年前,小镇有两个小女孩失踪,而且都是在锦玉班演出过后。其中一个女孩的父母早已搬离本地,而另一个女孩的父母,在孩子失踪不久后双双过世。
张玥听后又是难过又是失望,这一次是她离希望最近的一次,可是希望却破灭得如此迅速。
“那天晚上,你们去百机楼看演出了吗?”录口供的警员问道。
“是的,我们去了。”唐乐枫回答道,“我们不是为了看热闹才去的,瞎眼老四,呃,张树荣跟我们说了一个很可怕的传说。”
瞎眼老四给唐乐枫和张玥说了这么一个故事。
清朝时期江浙地区目连戏十分兴盛,目连戏虽然和传统的京剧豫剧不太一样,但是它同样有着生旦净末丑这些形象的戏子。当时有一个小戏班,一个师傅带出了六个徒弟,其中有男有女,演武生的大师兄和演花旦的小师妹两人互有好感,但是梨园规矩,武生和花旦不得苟且有私情。两人不敢逾矩,在戏台上时含情脉脉,下了戏台却丝毫不敢表露。
几年时间过去了,小戏班逐渐有了一点儿名气,这时一个颇有权势的大官看中了演花旦的小师妹,于是给了班主一笔钱,要求将小师妹嫁给他做小妾。
小师妹不愿,万般苦求,可是班主就是不松口。为了防她逃跑,还把她关了起来。
过了三天,大官带花轿迎亲,班主却发现小师妹不知什么时候逃走了,连大师兄也不见了。且不说小师妹逃走后戏班会有什么下场,单说大师兄带着小师妹逃到了杭州一带,他们秘密结成了夫妻。等到盘缠快要用尽的时候,两人为了生存,只好干起了老本行——唱戏。
一开始戏班里只有两个人,每走一步都十分艰难,但是二人凭着过人的毅力和高超的技艺,渐渐地受到了人们的欢迎。
小师妹名叫锦玉,于是大师兄给戏班取名叫作锦玉班。锦玉班逐渐招收了一些弟子,从原本两个人的杂班变成了中等规模的戏班,因为夫妻二人还对大官的事心存惧怕,所以从不接受富贵人家的邀请,一般就在各个乡镇小地方演出。这样的举动虽然不是有意为之,不过反倒给他们带来了百姓戏班的美名。
几年后,锦玉给大师兄生下一个孩子,夫妻俩爱若性命。就在孩子八岁那年,他们和两个师弟不期而遇,两个师弟并没有唱戏,而是在做苦力,最奇怪的是他们脸上蒙着白布。当白布被揭开,他们看到两个师弟的脸上都有着烧伤的疤痕,这才恍然大悟。
梨园人向来都是靠着一张脸和嗓子吃饭,脸毁了,自然也就不能再唱戏。
师弟告诉他们,因为他们两人不告而别,来娶小师妹的大官勃然大怒,找不到他们两个,就把气撒在戏班众人身上。他们这些弟子都被大官的手下用火不同程度地毁掉了脸,最惨的是班主和师傅,他们两个毁容之后,还被大官以敛财行骗的罪名送到了采石场。几乎所有人都知道,采石场就如同人间地狱,送到那里的犯人很少有活着出来的。
果然,过了不到半年,班主和师傅相继病死。他们的二师兄恨极,拿着把刀子去找大官算账,却被大官的手下打了个半死,浑身是血地扔了回来,寻医问药治了几天,一天夜里蹬腿去了。剩余的人畏惧大官的权势和狠毒,背井离乡,到别处讨生活。可是戏班里的人都被毁掉了脸,除了唱戏什么都不会,又怎么能过得好呢?
锦玉和大师兄听闻后都后悔不已,四个人抱头痛哭了一场。之后两个师弟就留在锦玉班,因为无法再上台唱戏,他们就在戏班里指导弟子唱戏,做些杂事,虽然比不得从前,但比起做苦力时好多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有一天,大师兄有要紧事出门,临走前把锦玉班和妻儿托付给两个师弟。他没想到,他这一走,竟发生了可怕的事。
半个月后,大师兄赶回锦玉班,妻子没有像以往那样,站在门前等他,反倒是锦玉班的门前挂起了白色的招魂幡。
大师兄冲进去一看,厅堂里摆放着几口棺材。因为摆放多日,棺材里散发着腐臭的气味。他掀开棺材盖,看到妻子已经腐烂得不成样子,而且每个人身上都有烧伤的痕迹。原来他不在的时候,锦玉班发生了大火,而他们的孩子也危在旦夕!
他和妻子辛苦建起的锦玉班,就这么轻易地散了,两个师弟也不知所终,仅留下了两个幸存的无家可归的孤儿。
大师兄痛苦万分,他将妻子和几个弟子下葬,抱着孩子在妻子的坟前哀哀痛哭。这时他的两个师弟突然出现,将他痛揍一顿,之后告诉他,这一切都是他们的手笔。
大师兄顿时如遭雷击。
他们的相遇本就是一场阴谋,师傅因为他们二人的私逃死去,师兄弟全部毁容,痛苦地在世间挣扎,凭什么罪魁祸首却好好地活着?
五师弟看着委顿在地的大师兄,慢慢地捏住了孩子的喉咙,大师兄挣扎着想要抢回孩子,却无能为力。三师弟蹲在他的面前说了一句,想要救回孩子,可以,然后吐露了一个地址,二人扬长而去。
大师兄走投无路之下,果真按照地址找到了一个老人。他请求老人救自己的孩子,他可以把全部身家都交给老人。老人不收钱,只问了他一句话,为了孩子,可以付出他自己二十年的寿命吗?
大师兄虽然不知何意,可还是咬着牙答应了。
于是老人交给大师兄七张魔鬼面具,虽然和他们表演傩戏时戴的面具很相似,但是又似乎不同。
老人告诉大师兄,只要他凑齐七个人,表演时将魔鬼面具戴上,每走一个地方逗留三天,如果有孩子跟上来,就把魔鬼面具给那个孩子戴上,那么他的孩子就有救了。
大师兄不明白为什么,老人阴森森地笑了,说这只是以命换命之法,很简单。
大师兄照着老人的话做了,果然每走一个地方都会有孩子莫名地跟着他们,而那些孩子戴上面具后似乎就失去了生机,虽然没有死,但是发生了一些奇怪的变化。
大师兄的孩子果然活过来了,而大师兄四十多岁的时候就去世了。他的戏班由他的孩子接手,就这样一代又一代地传承下去。
那些戴着魔鬼面具的孩子成了戏班的成员,他们演戏时带着一种说不清的魔力,让这个戏班名气越来越大。不过那些孩子大多活不过三十岁,所以锦玉班的成员始终保持一定数目。
想要你们村子风调雨顺吗?
想要你的家人身心安康吗?
想要自己升官发财吗?
那么,献上你们的祭品来。
瞎眼老四讲完这个故事后,唐乐枫她们就走了。她们在旅店歇了歇脚,晚上就去百机楼看戏。
11
锦玉班的表演开始后,唐乐枫也不知是不是受到了瞎眼老四故事的影响,看着台上的表演,总有种心惊胆战的感觉。过去了十几分钟,她一转头,突然发现张玥不见了,而张玥原本站的地方却多出了一摊血。
唐乐枫当时害怕极了,喊了几声张玥的名字,没人回答,周围还全都是看戏看得如痴如醉的人,想找都没法找,之后她只好奋力挤出人群。想要到派出所报案的时候却受到袭击,之后的事她就没什么印象了。
大夫说唐乐枫这算是创伤后遗症,因为过度惊吓所导致的暂时性失忆。
我很郁闷,就是说我救过她的事她也忘了。
虽然唐乐枫忆起了被绑架前的事,可是这件事还是疑点重重。张玥为什么在百机楼的后台自杀?瞎眼老四为什么要绑架唐乐枫?锦玉班真的是瞎眼老四所讲的那样吗?这一切都让我迷惑。
后来我们通过当地派出所知道了一个信息,二十年前小镇失踪的两个孩子,其中一个竟是瞎眼老四的女儿。之后瞎眼老四也失踪了一段时间,回来后他的眼睛就瞎了。
张玥去找瞎眼老四时,他并没有透露这个信息,到底是为什么?张玥有没有可能是瞎眼老四的孩子呢?
等唐乐枫的身体好得差不多了,唐川在当地找了点关系,因此,我们顺利地见到了正在候审羁押的瞎眼老四。
他的模样跟我们第一次见时没有什么不同,唯一不同的是那身囚犯的衣服。
这次来的只是我们三个,唐乐枫没来,瞎眼老四坐在桌子的那一边,搓了搓手问道:“这次你们带酒了吗?”
谢如秀一下子就火了,差点儿蹦起来骂他。我急忙拉住他,安抚了半天他才压下火气。
唐川说道:“酒可以给你,不过你要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瞎眼老四嘟囔了几句,大声道:“只要给我酒,你问什么我老头子说就是了。”
“你为什么绑架我妹妹?”
“张玥为什么会死?”
“二十年前,你的女儿为什么失踪了?张玥是你女儿吗?”
“你的眼睛瞎了,你是怎么绑架我妹妹的,你有同党吗?”
“不要说谎,那样对你没有好处。”
瞎眼老四一开始没有出声,当听到第三句话的时候,突然似哭似笑地说了一句:“我女儿?我女儿……她是我女儿……她不是我女儿!”
之后瞎眼老四突然大哭,在他的哭声中我听到这样几句:“我女儿早就死了!为什么选中的是她,我女儿却要代替她?要不是她跌断了肋骨,我女儿不会失踪。我要卖了她,卖到最下贱的地方让她受苦!她死得好,死得好……”
他嘴里冒出一连串的话,恶毒得像是诅咒,警察看他情绪失控就把他带走了。我们几个也心情沉重地走出了看守所。
走在路上,谢如秀突然冒出一句:“难道当初要跟着锦玉班走的是张玥?”
我突然一个激灵,瞎眼老四说他的女儿代替了张玥。而且我们前面得知,瞎眼老四在他女儿失踪后消失了一段时间,他也许是去找他的女儿,也许是他拐了张玥卖到外地……
难道张玥的死,是在偿还二十年前的债吗?
审判时,瞎眼老四一言不发,他被判了十年徒刑。至于张玥,已经确认她是自杀,警方判断她是因为精神受到了刺激,为什么会被刺激却不知道。
审判过后,我们四个就各自回家了。
张玥没有亲人,她的死是悄无声息的。瞎眼老四也没有亲人,十年监牢他会不会死?就算死了也是悄无声息的吧。
若干年之后,我和唐乐枫还有几个朋友相携到外地旅行,正好碰上戏班子演出。偌大的台上人人戴着鬼面具,群魔乱舞,摄人心魄。我问旁边的人,那人说台上演的戏叫傩戏,让我想起了很久之前那个叫作锦玉班的戏班子。
唐乐枫突然拉住了我的手,她的手如冰般寒冷,另一只手指着台上的一个人,嘴里颤抖地吐出两个字:张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