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阿姨看见谁了,这么聚精会神的?”田瑾知情识趣地给对方递了个台阶。
“哦,也没什么,看见个人,长得挺像我认识的一个女孩子。”
既然对方不多说,陈宁和田瑾无疑松了口大气。
“关于刚才说到的那个……什么时候带着孩子们一起怀个旧,去农家乐摘摘果子,泡泡温泉,亲近一下大自然,姜夫人觉得怎么样?”
“这个天摘果子有点冷吧,冬天有什么果子……”捏着红酒杯子,姜妈妈想着女儿,就有点心不在焉。
她心想:姜玥来这儿干吗?哎,这丫头,周二晚上不好好睡觉,今晚上回去又得睡晚,明天上课打瞌睡怎么办?
姜家向来是穷养儿子娇养女儿,姜妈可宠着姜玥了,说什么听什么。
此时,见姜玥一直往这边看,她就以为姜玥想要过来,抬起头,都准备迎了。可姜玥呢?转着骨碌碌的黑眼睛,小姑娘东张西望,偏偏就不过来,躲着躲着,还和个脸蛋雪白的女孩聊上了。
陈宁和田瑾急死了,一个看清楚那边站着的是燕陈,一个看见姜夫人关注的小女孩肤白貌美,看上去比田瑾水嫩得多。两个都担心,陈宁连忙打岔:“冬天有苹果、柿子啊……这水果亲手摘起来的,才觉着甜……”
“喂,你干什么去?别到那儿啊……别去啊!”另外一边,小姑娘姜玥还拉着燕陈,拼命刹车。
“松开。”
“不松,你到那边去,是不是为了给我妈告状的?我不许你去……”撒泼打滚求关注,小姜玥说不撒手,就不撒手。
燕陈只是路过,路过的时候,被这个陌生的小姑娘拦了一下路。结果……她就这么被一个自来熟的澳大利亚树袋熊给缠上了。低下头,眼前的小姑娘有一双闪闪发光的圆眼睛,那瞳仁透得像一片墨褐色的珍贵水玉,眉毛浓浓的,居然像极了女版的姜薄东。
姜公子吗?冷不丁想到刚认识姜薄东的情形。那如枭般冷峻,比太阳还夺目的年轻男人可不就是二话不说地缠上了自己。这么想一想,小姑娘和姜二还真有点神似。鬼使神差,脑海中掠过姜公子耍赖的模样,燕陈的眼底不由得掠过一抹浅浅的笑意。
这一笑可不得了,她本来就是一个极粉嫩漂亮的孩子,这样纯然的笑容,竟像是三月的樱花从枝头迎着阳光而绽放。
这让燕陈浑身都似笼着层柔和的光华,饶是见惯了俊男美女的姜玥都不由得心口狠狠一撞,脑海里模糊地掠过什么,骄傲又自卑……忽然间,姜玥有一种既想哭,又想笑的奇妙冲动。
“喂,你不要笑了!”
“我笑了吗?”
“对啊,笑了,还笑得特别难看呢。”口不对心地嚷嚷着,小姜玥分明想做出一副凶巴巴的模样,可是……
不知道为什么,她嘴角也忍不住扯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哎呀呀!真是讨厌死了。她明明不想跟这个笑得这么可爱的女孩子亲近,可是……可是双手却有意识似的霸住了燕陈的胳膊。
她不喜欢陈宁身边的“燕陈”,却莫名地觉得身边的女孩极对自己的眼缘。
另外一边,姜妈妈也觉得大开眼界。姜玥不是有洁癖吗?平时除了自家人,旁人沾她一下,她就好像是天塌了一样,拼命地搓揉自己的手臂,生怕沾上了奇怪的细菌,现在是怎么回事?
被那个漂亮的小女孩缠住了吗?这时候,女儿不是应该狠狠甩开陌生人来套近乎吗?这时候不甩开,难道……要等着晚上回去,拼命把自己搓洗掉一层皮?
想到这种可能,姜妈妈心疼极了,随口道:“对不起燕夫人,我失陪一下。”顾不得陈宁还在喋喋不休,冷不丁打断陈宁的话音,姜妈妈搁了酒杯,急匆匆地就想过去。
“哎,姜夫人,我们这说着的事儿,还没说完……”
“以后吧。”
“姜夫人……”
连忙拉住姜妈妈的手,陈宁急坏了:“恕我直言,姜夫人今儿个来我这生日宴上,不是也有相看儿媳妇的意思?相儿媳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品性……大家都是有儿子的人,姜夫人听我一句话。夫妻之间年龄差距太大,是不会有幸福的!更何况,这么年轻的小女孩,连成人礼恐怕都没参加,就来混晚宴,品性恐怕……”
她都看见姜玥走过来了,这句话的声音说得特别大。
她还指望着姜玥若是个要脸的小姑娘,听见这句话就该圆润地滚,别跟着姜夫人面前搔首弄姿。可她就没注意到姜玥的旁边,另有个脸蛋雪白的小姑娘。一见燕陈出现,田瑾骄傲地扬了扬头,笑嘻嘻地挽住陈宁的胳膊,一副亲昵的态度。
倘若是以往,燕陈恐怕会受伤,会难过,被自己一心亲近的亲生母亲无视,这对小孩而言有多么残忍。可如今,燕陈心冷了,自然不在意,不仅不在意,她居然还有心思去听听其他的声音。
关于毁人声誉的谣言,名流圈任由是哪一个,都没有燕陈听得更多了。这辈子,燕陈最厌烦的就是谣言,可她根本没想过自己的母亲竟然也会是谣言制造者,编派的还是一个和母亲分明没一点过节的小姑娘。冰玉似的一双寒眸冷冷地注视着陈宁,燕陈的心里忽然有一点厌恶起陈宁。
她淡淡道:“母亲生日快乐。”说这话时,没一点语气,这明显送出了礼物,心却远了,有疏离之意。
陈宁的关注圈太小,乍听见这么个忽如天降的凝重嗓音,她一时间竟然没有反应到这句话是跟自己说的。
“姜夫人……”陈宁一心地攀龙附凤,还准备和姜妈妈说些什么,手中忽然一凉,低头就看见手里被塞进了个红色丝绒的盒子。
正疑惑着,刚才听见的那个低沉凝重的年轻女嗓,再次冷冷地加重语气,落了下来:“燕夫人,有些话适可而止吧。”
这就明显有告诫的意思了,连姜夫人都眯着眼睛,冷冰冰地看着她。
陈宁的老脸一下红到了耳根,心里恨恨的,人家说“当面破人(谎、谣),惹祸最大”,这人到底读没读过圣贤书,知不知道为人处世的道理?陈宁的小算盘还在拨着呢!这时候,她要是认怂不吱声了,那姜夫人对自己的印象差了也就罢了,没准还要厌恶起田瑾。
这可不行,她女儿可是要嫁到姜家去当享大福的,这时候被未来婆婆讨厌上了,往后就算嫁进去,那还怎么过日子啊!
她转念又一想:听刚才那女嗓,挺年轻的。年轻人都冲动,如果只是打抱不平,说一句差不多也就够了,不会把路给她堵死了。既是如此,她不如好好地教训教训这丫头,声色俱厉下总能先声夺人,道理占住了,也好挽回姜夫人的印象。
想着,陈宁劈头就骂:“你什么意思?大人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儿?你家妈妈没教过你尊重长辈?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这么没教养!”
陈宁火气扑簌扑簌地往外蹿。这时候,她都还没注意到手中多出个红丝绒的盒子,也没注意到刚才那年轻的女嗓喊的是:“母亲生日快乐。”
她问出这样子的一些话,燕陈眼睛一缩,嘴角忽然露出一个冰冷又讥诮的弧度。
远处于监控室的姜薄东见她的表情,莫名地心口一疼,就在姜薄东以为燕陈会被这句话击垮,取了衣物急匆匆就准备下去接走燕陈的时候,那个晚装熨帖,高冷如公主似的小女孩却淡淡地笑了,她神色平静,字正腔圆,如夜雨般冷漠又从容的嗓音清清淡淡地传入了诸人的耳朵里。
燕陈说:“燕夫人真是贵人多忘事,原来……您是真的不认识我了?”
没有歇斯底里的绝望,也没有崩溃痛苦的哭泣。她的嗓音这么清和、淡然,却像是一根针,狠狠扎入了田瑾的心口。为什么,田瑾忽然间有一种说不出的害怕,就像是商业竞争之间,甲乙双方都要抢夺某一种商机,明明这商机全在甲方的手里,她都扼制住了乙方的命脉,正扬扬得意的时候,有一天,乙方忽然对她说:“你拿走这些破烂玩意儿吧,我不需要了。”
原来,您真的不认识我了。
听见这句话,陈宁简直想笑:没见过这么托大的主儿,她是谁啊,还得人人都认识她。
陈宁冷冷抬起头,刚要讥讽几句,一张熟悉又陌生的漂亮脸蛋跃入眼帘。
乍看见那张脸,陈宁心口忽然像是被什么捏了一下,好疼。
燕陈的五官,既不像燕爸,也不像陈宁。女孩冰棱棱的眉眼藏着一丝寒意,倒有点像过世的燕老太爷。
当年陈宁和燕爸自由恋爱的时候,就是燕老太爷拄着拐杖狠狠捶地,不同意她进燕家的门。陈宁这辈子最怕的就是燕老太爷,最恨的,也是燕老太爷。如果没有燕老太爷,那她和燕爸的爱情就不会有那么多拐来拐去的弯儿和道儿。她也不至于挂着个部里的编制,却实际上干打杂的活儿。要不是当初怕燕老太爷不同意自己和燕爸结婚,她不会在国内守着燕爸,几十年前应当是出国留学,接受新知识新文化的教育,今日的光景自然不同,以他们燕家和陈家的威望,何至于来抱姜夫人的大腿!
燕老太爷却打乱了她的人生,让她这一辈子活得憋屈又窝囊,陈宁恨极了。偏燕爸又是个孝顺的,为了爱情,她只能忍,忍了一辈子,好容易忍到燕老太爷两脚一伸翘辫子了,可老太爷的余威犹存。陈宁把老爷子怕到了骨子里,冷不丁看见这么个和燕老太爷一般无二的冰冷眼神,她只当是燕老太爷又活了过来,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好容易想明白了,定睛一瞧,居然是燕陈。
要是别人,她还没这么气,顶多扭过头,不理不顾了,偏偏这人是从她肚子里掉下来的那块肉。
陈宁气疯了,又羞又愧,火烧得更烈更猛了。嗬!你听燕陈在那嚼着什么破话儿?居然暗示她说话不中听。再不中听,你是老娘生的,人家说女儿是妈妈的小棉袄,你是我夏天的小棉袄吧?你听她叫我什么,燕夫人?
“你怎么就叫我燕夫人了?”手指几乎都要捏碎红酒杯子,陈宁的眼里冒着火焰。
“嗯,错了吗?”平静地看着母亲,燕陈的声音清得跟草木衍生的清水,淡得没有一丝儿滋味,却偏偏舒缓而轻漾。
“你倒是翅膀长硬了,连一句妈都不会叫,这么多年不回家了,一回家,好话没一句,先叫我燕夫人,然后叫我‘适可而止’。我做了什么需要‘适可而止’,我说了什么让你这样见不得我?”
有旁人在,陈宁也想压下火气,可一看见燕陈那双眼睛,她根本压不住自己的邪火。
田瑾在旁边连忙扯住她的胳膊,一遍遍安慰:“妈妈,别生气,别生气,您顾着自己的身子啊……”
“呜呜呜……我到底是造了什么孽,生了这样的女儿,一回国,都不会祝我一声生日快乐,先要来编派我……”
捂着脸,陈宁是真伤心,伤心得想哭。
可这话一说出来,饶是姜妈妈都不由得露出了惊愕的模样:刚才这个小女孩喊“母亲生日快乐”的时候,自己是听着的,礼物塞陈宁手上的时候,自己也是看着的。怎么一转脸,这小姑娘就罪大恶极地变成了不孝女?
“哦?又是我忘记说生日快乐了吗。”嘲讽似的低笑一声,燕陈抄着手,饶有兴味地听着“燕夫人”骂着自己。水晶吊盏撒落柔和的灯光,跳跃在她纯墨色的发梢,从眉到眼,小姑娘浑身都流转着令人惊叹的气度光华。这样的沉静,不徐不缓,竟像是浸在水中的羊脂白玉在粼粼的水波里,她清淡如雪,有一种令人自惭形秽的纯粹清澈。
陈宁被自家女儿这么落面子,委屈得想哭,可燕陈一双黑又亮的星眸儿就这么凝视着她,饶是再大的伤心都哭不出来了。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虚什么,怕得不由得咳起嗽来,连眼神都闪烁起来,口里直嚷嚷着:“阿瑾,扶我一下,我头疼……晕得很。”
“妈妈,您没事吧。”田瑾慌忙来扶。
“没……就是气得有点头疼……”陈宁气的是什么?不就是被扫了面子这一回事。
燕陈哪里不明白她的想法,抿了抿唇,许久,才徐徐说:“燕夫人注意身子。”
这一句话,已经有变相的示弱。她示弱了不打紧,可这一句示弱,却明晃晃地戳着姜玥的心窝窝了。
小姜玥打小儿最见不得人受委屈,她还特别为燕陈抱不平:什么呀,你妈妈都恨不得把你逐出家门了……你怎么还能这么平静地说话?小姜玥气得脸红红的,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姜夫人眼睛徐徐地掠了一眼。
妈妈,您怎么也助纣为虐了!小姜玥郁闷得简直想跳起来。姜玥却不知,姜夫人在听燕陈示弱的时候,眼神明显地亮了亮。
其实,从陈宁开始和自己扯近乎的时候,姜妈妈就对燕陈的印象差透了,儿子总和自己说:“谣言太多,空穴来风的事儿也太多。”儿子说这话什么意思?不就是让她知道关于弃妇的谣言,其实作不得数。
姜妈妈也想给燕陈机会,所以她来参加陈宁的晚宴……虽抱着挑剔的心,总归是尊重儿子的选择。可她来了看见了什么?一个格调泛泛的妇人,一个矫情作态的女孩。
这才聊几句呢,陈宁都差点把“田瑾屁股大好生养”的话暗示给自己了……别说姜妈妈看中的不是田瑾,就算看中了,被陈宁这种攀附的心思一搅和,也得恶心到棒打鸳鸯。
有什么样的妈,就有什么样的女儿。姜妈妈看不起陈宁、田瑾,于是也先入为主地给燕陈定了个坏形象。她总想着“空穴不起风”“既然有燕陈这么多的谣言,绝不会全是冤枉人的”“我儿子养这么大,忽然一天就喜欢上个女人,看来燕陈果然是狐媚子,勾引了我单纯的儿子”。
这事想多了,对燕陈的印象分唰唰地几乎都要掉到底。可直到见了真人,再看看陈宁对燕陈的态度……姜夫人嘴角抽了抽,忽然间对燕陈心生了说不得的同情:见过偏心的后妈,可她就没见过心长歪了的亲妈。
她心想:被这妈刺激得,燕陈长歪了,也就情有可原了。她冷眼旁观,原准备给女儿正名了以后,立刻离开。可她第一没想到燕陈居然会帮她女儿说话,第二没想过燕陈竟然是和陈宁截然不同的脾气性格。
此时,燕陈要真的像是姜玥想的那样冷嘲热讽,大肆撒泼,在姜夫人的眼里,燕陈的印象必然是没有亲情的女孩。可她要是一味地忍让,姜夫人也会觉得这女孩连自尊都没了,当不得她姜家的媳妇。
可偏偏燕陈和她想的完全不同,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小女孩把伤心藏在了心底,却做到了为人子女应做的事。
这样的女孩有情有义,却也有原则和底线,不过分凌厉刚强,却也不会懦弱得任人欺辱。姜夫人暗暗点头,眼里染了几分淡淡的笑意,心中给燕陈的分数极高,忽然觉着有这样的女孩给东哥儿做媳妇,也不算太亏……
姜夫人满意极了,姜玥却气恼极了。
什么嘛,头疼?早不疼,晚不疼……怎么就这时候疼了?姜玥是一根肠子通到底的直性子,开始一直有妈妈压着,小姑娘不敢说话,可一看见陈宁这样作,她真是受不了了。
“阿姨,有病得去医院,要治!”独属于十五六岁少女的嗓音脆得和苹果似的,咬一口,都像是能溅出香甜的果汁儿。小姑娘睁着一双墨褐色的大眼睛,认真地看着陈宁。
“什么叫有病得治?你这是在暗示我脑子不好使吗?”陈宁眼底掠过一丝恼怒,气愤到尖尖的指甲都忍不住掐进了田瑾的手腕儿。
田瑾今天穿的是无袖的小礼服,光洁的胳膊白得跟藕似的,莹润漂亮,她最得意的就是自己这一身雪白的皮了,没点疤痕瑕疵,摸起来跟细瓷似的,可招人疼了。如今,陈宁居然直接用指甲掐她,老妖婆要掐人不会掐自己吗?田瑾恨得泪花汪汪,疼得恨不得直接甩陈宁一个巴掌,可她哪敢啊!陈宁是她的衣食父母,便是被陈宁掐死了,都要打碎牙往肚子里吞。
她对付不了陈宁,可眼前这个穿浅绿色晚装的小婊砸她可不准备放过!分明都疼得牙尖尖咝咝地抽冷气了,可田瑾的脸上掠过一抹狰狞的恶意,语气竟是说不出的矜持高贵。
“小姑娘,你妈妈没有教过你怎么‘尊重’两个字怎么写吗?尊重别人就是尊重自己,何况……站在你面前的还是长辈,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当然你听到的意思喽。”
“你……”
“哎,可以劳烦你收回食指吗?你不是刚刚和我说过尊重吗?那你应该知道,用食指指人是一件很不礼貌的事。”郁闷地皱了皱可爱的鼻子,姜玥一本正经的小模样委实逗乐了姜妈妈和燕陈。她要是存心找碴,那也会面目可憎,可小姑娘就是这么就事论事……这才显得天真无邪,可爱得紧。
小姜玥从小到大都被哥哥们打上了“猪队友”的标签。可论起嘴皮子……真的是十个田瑾都不够她一个人说。本来就憋了一肚子的火气,此时的小姜玥火力全开,根本不给陈宁、田瑾反击的机会。
“论到尊重,我叫您一声陈阿姨。今儿个是您生日,我祝您青春永驻,万寿无疆。
“说完了祝福,咱们来聊聊是非吧。
“我刚才听您说,您的女儿不孝顺,不知道关心您,见您第一面就挤对您,白养到这么大,连句生日快乐都不说……嗯,这都是您说的话吧。我就真的很好奇了,她要是不说生日快乐,您手里的礼物盒子是哪儿来的。凭空蹦出来的?五鬼搬运术挪出来的?意念操作多出来的?
“哎呀,这么神奇的法术,您教教我呗。”
打开话匣子,小姑娘俏皮地眨眼打趣。姜妈妈抿着唇,微笑地看着女儿打抱不平,既然认可了燕陈,姜妈妈就把燕陈划分为自己人的范畴。
自己人被欺负了,这可不是一件愉悦的事。有些话,姜妈妈也想说,不过碍于身份,不好说出口。有一种人,你不把事实摆在她的眼前,她根本就会视你为无物,一遍遍作践你的真心。而这个时候,只有用最直白的话打脸,女儿说的这些话,委实让姜妈妈心里痛快不少。
在姜妈妈的算计里,姜玥的战斗力一般般,打脸的力道也普通,顶多会让陈宁脸红,却绝到不了恼羞成怒的地步。她都在这儿把握着分寸呢,她也知道:这毕竟是陈宁的生日宴会,要真把陈宁闹得太没脸,也过了。
姜妈妈只想给陈宁一点小教训,帮未来儿媳妇讨个公道,也顺便和未来儿媳妇示个好,毕竟是来日方长,燕陈她们母女之间的事,外人不好太过插手。可就是这样一件可控制范围之内的事,姜妈妈却怎么都想不到田瑾为了讨好陈宁欺负欺负普通人也就罢了晚宴上,这个田瑾竟会不分轻重地冷不丁扇姜玥一巴掌。
一声清脆的耳光声传来,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姜妈妈想不到,燕陈想不到,就连姜玥自己也没想到会飞来横祸,唯独陈宁,本来尴尬得够呛,此时眼睛里都闪着解气似的笑意。
陈宁的生日晚宴不是一个人的晚宴,开始有姜夫人这么一尊佛在这儿,为什么那么多名流们不过来?一来,是听说姜夫人不喜欢太热闹,怕惹恼了姜夫人,得不偿失。二来,燕陈在那儿啊,这小姑娘今儿个闹了多少人没有脸,谁敢在燕陈的面前去转悠?这不是找不自在嘛。三来,江老爷子不是在这儿吗,揪不住姜夫人的龙尾巴,他们可以在江老爷子这儿混混脸熟。
晚宴一切进展得很顺利,看似融洽,可随着田瑾打了身边那个浅绿色晚装小姑娘一个巴掌,这个流水缓逝的晚宴上突兀得像是响了一声惊雷。连半眯着眼睛,有一搭没一搭敷衍着搭讪诸人的江老爷子,都微微地睁开了一丝儿眼缝。
两束寒芒乍然射出,不动声色地从田瑾的脸上剐了过去。别人不知道穿绿的小姑娘是什么人,可江老爷子却很清楚,那女孩叫姜玥,是姜家搁在心窝窝上,父母疼爱,兄弟疼宠的小公主。平常便是被人叫作“霉女”,那也只是口头上占占便宜。谁让这小姑娘嘴皮子太利索了。人家动不得手,口上不轻不重地消遣几句,那也是熟人才敢这么说。
可如今……这个水晶似的小姑娘却在陈宁的生日宴上,被陈宁的干女儿打了一巴掌,江老爷子当即拄着拐杖,徐徐丢下一句:“走,看看去。”随着江老爷子这么一句话,那些想接近姜夫人却苦于无门的事主儿眼神都亮得像天上的星子一样。
没人发现二楼立着一道挺拔硬朗的身影。
那是个文质彬彬,浑身透着一股子儒雅气质的年轻男子。男子宽肩窄臀,结实的臂膀搂着一个娇小青涩的少女,少女十八九岁的样子,低垂着螓首,黑色的长发垂落在细削的香肩上,紧张得两只小手都绞在一起。
“阿艺……我想回家……”轻轻扯了一下男子的袖子,少女抬起头。
糯软的声调细细的,嫩得像水似的。这真似个小奶猫一般的美少女,泪痕未干,满脸的青涩,穿着粉红色的小礼服。
陈宁的生日宴上,往来的全是自信满满的名媛淑女,唯她,即便穿着漂亮的晚装,却依然退不去一身的卑微和怯弱,像是不小心闯入天鹅湖的丑小鸭。
这样缩手缩脚……看着令人烦躁,单看个侧影,仿佛一晃眼,她就会被耀眼争光的女孩们比下去。可偏就这个小姑娘脸蛋却如诗如画的绝美。
小姑娘低垂着的小脑袋,眼底凝着晶莹的水光,仿佛你一句重话都能够让那泪花撒落成雨瓣。
燕陈来时,她就低着头;姜玥嚷嚷时,她也低着头;田瑾打人时,她还是低着头。要不是她身边脸上戴银色假面的年轻男人单手搂着她的腰,恐怕这边早就被服务员们的目光扎成了筛子。
好白菜都被猪拱了!在场的女服务员们,哪个的心里不是这么想的?可但凡有人这么吐槽,少女身边的护花使鹰隼般冷厉的目光总能精准无误地掠过去,那目光冷得令人心都冷了被这么刺了几次,谁敢议论角落少女的是非啊!
好在这俩低调极了,一直就站在角落,似乎除了关注一下江老爷子,并不关注其他人似的。不过,这个平衡就在江老爷子往姜夫人那儿过去的时候,打破了。
任谁都想不到男人分明是一副无限疼宠怀中美人的模样,却会在姜夫人那儿乱成一团时,也去凑这个热闹。
今晚的姜夫人就是香饽饽,谁不赶着去拍马屁,刷存在感?这男人就不怕把女孩带过去,万一得了姜夫人的眼缘,自己会变成少女选夫路上的备胎。女侍们惊讶地议论纷纷,在她们的眼中,这个时候,被人护得跟眼珠子似的少女应该开心啊,在场的哪个女孩不想嫁到姜家?可她们就没想到,被男人搂着往前走,小姑娘紧张到光裸漂亮的美背都弓起了。
“阿……阿艺,我不行,我真的不行。”
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小姑娘吓得脸都白了,脚步往后蹭着。她是不敢,一丝一毫的不敢,也不想,一丝一毫的不想……跃入众人的视线中。
听说,贾艺的外公喜欢光风霁月的女孩。听说,贾艺为了外公能够认可她,都已经找了名门圈最被人诟病且无能的燕陈做了铺垫,只要她表现得比燕陈好一点,就能赢得爷爷的认可。
若是从前,她恐怕会欣喜若狂,拼命地踩着燕陈上位。可自从小禹、大桦、阿律都死了,哥哥瞎了,笑笑被撞成了植物人,她就怕了,畏了,心寒了。她再也不敢相信贾艺,不敢继续向往那个光鲜亮丽的名流圈。她的世界坍塌,应是从那一场场鲜血铸成的悲剧开始的。泪流干了,也换不回一条条鲜活的生命,换不回哥哥的眼睛、笑笑的神志!
呜呜呜……她好悔!悔自己有眼无珠,被嫉妒心、虚荣心蒙住了眼睛,悔自己不相信笑笑,会把贾艺当成终生可托付的良人,悔自己……为什么要和比魔鬼还要可怕的男人扯上联系!
这边,这妹子觉得自己信错了男人,整个人的一生都毁灭了,哭得稀里哗啦,不肯跟着贾艺去闹事。另外一边,姜玥挨了一巴掌,暴脾气彻底地炸了。
“你敢打我!”从旁边穿梭而过的服务生的托盘里抓起一杯红酒,小姑娘气蒙了,唰的一下就把酒泼到了田瑾的脸上。
她扬起手,一个火辣辣的巴掌就这么挥了过去。田瑾蒙了,陈宁也蒙了,就连姜妈妈还有赶过来的江老爷子都蒙了。
“啊……”一声高亢的尖叫就这么堵在了嗓子眼里,把陈宁整个人都怔住了。这里是晚宴,出入来往的皆是名流,这种菜市场泼妇打架似的情形,到底是在闹哪样啊?
要是在以往……田瑾这样冷不丁地打人一巴掌,陈宁一尖叫,还能够先发制人,颠倒黑白地抢先把对方给抹黑了。等抹黑了以后,是圆是扁任你揉捏,也绝不会有再多的反应了。可这次,陈宁“母女”俩合作得天衣无缝的桥段遇上的竟是不按理出牌的顽主儿姜玥。别的名媛们自诩身份,不肯自降身价,不会在第一时间打回去,也不可能在第一时间泼一杯酒回去……
可姜玥呢?从小到大,这就不是能够以常理度之的主儿。礼仪学没学?学了!不仅学了,老师们甚至比别家的教导们更注重风度,更注重仪态,更注重谈吐间的风雅。
可理论再多,到实践了姜玥抓瞎啊!她不上道你有什么办法?你就算教她千百遍,可真到遇事的时候……她都被人揍了,让她保留什么理智?挥舞拳头,小姑娘二话不说冲冲冲,她才不管万一被哪个黑心媒体给捕捉到影像,会不会丢脸到家!
姜妈妈脸色彻底黑了,别人家闺女会不会丢脸,她管不着,可这是她的女儿啊。她伸手就想去拉姜玥,却被陈宁惊恐地往外一拉。
“姜夫人,这小姑娘疯了是不是,你小心受伤啊!”一声惊慌的尖叫,被陈宁这么一扯,姜妈妈手一空,没拉住姜玥,小姜玥唰的一下扑倒了田瑾,挥着拳头就揍了起来。
“啊……”霎时整个大厅都乱了,许多人都跑上来拉架。
可姜玥打人,就在这电光石火的瞬间。等这些名流思前想后,看不下去,决定跑过来拉架,田瑾的脸都被揍了好几拳,嘴角都打出了血丝。
田瑾打人什么时候吃过亏?原来她打了人,哪一次不是占尽便宜趾高气扬的,还得被打的人跑来和她道歉。可今儿个……风水轮流转了,等大伙儿把姜玥拉开的时候,田瑾发髻凌乱,满脸伤痕,身上光鲜的长礼服被扯得乱七八糟,春光半泄无数的照相机咔嚓咔嚓,恰好将田瑾狼狈的模样收入了镜头里面。
从人群中,不知何时跑出个漂亮干净的男孩,满脸无奈和惊恐,在所有人都跑去安抚田瑾,嘘寒问暖的时候,唯这个男孩拉着姜玥,不停地安抚:“玥玥,淡定!咱稳住!一定要淡定啊!听我的,呼……吸……呼……吸……”
“哟嗬,大新闻啊!”在场的记者们对视一眼,各自在竞争对手的眼里看见了“新闻价值”四个闪着金光的大字。他们跟闻到血腥的鲨鱼似的,两眼冒光地蜂拥而至,咔嚓咔嚓地拼命拍照。
“你们干什么呢?”
“不要拍照,不要拍!”
一些和田瑾交好的女孩慌张地去挡媒体的摄像头,可名流的晚宴上出现这样的事,傻子才会收相机呢!名媛千金晚宴互殴。明早的头条就它了!狗仔记者们激动地摩拳擦掌,兴致高昂。
比他们更激动的,唯姜玥莫属。
“淡定你大爷!”一把推开男孩焦虑的脸蛋,暴怒中的姜玥咬牙切齿,看谁都来火。
“陆宁,松开她……”跟在男孩后面的,是一个瘦高的妇人,惊叫一声,唯恐家族中被寄予厚望的侄子惹上这种麻烦。
真是夭寿啊,今晚上来的媒体中有好几个嚼不动的硬骨头,倘若被他们拍到她侄子陆宁卷入这场风波,陆宁的名声就坏了,还得连累她儿子!这都什么破事啊,瘦高的妇人急得快要晕倒。
“松手!”姜玥急怒。
“玥玥,咱们冷静,冷静一下好不好……”男孩拼命安抚着心仪的少女。
“冷静你妹!有本事你替我挨那一巴掌啊,我干什么了,平白无故挨打了,长这么大我妈都舍不得打我呢!”
“呜……妈她不尊重您,我只是想给她一个教训……”
对比着姜玥的恼怒,田瑾的哭泣显然占天时地利人和。漂漂亮亮的小姑娘就这么哭得梨花带雨,把自己的脸埋入了陈宁的怀里,只露出哆哆嗦嗦的削肩……
像受了天大的委屈,舆论永远有其发展的趋势。大多数情况下,它同情柔弱如花苞一般脆弱的受害者……田瑾无疑掌控了这个趋势。
断断续续的哭泣声一出来,大伙口中不会明说,但是冷漠疏离的眼神交换着,都在指责姜玥教养和礼仪。
“尊重?你还要继续拿尊重过来说事?你懂得尊重是什么吗?你……”
田瑾这么一哭,姜玥气得眼眶也红了起来,小姑娘的嘴皮子利索,可这样的利索……却是建立在理智尚存的基础上。被田瑾暗地里黑了一道,又被人当猴子似的围观,姜玥气傻了,脑子里明明有那么多反驳的话……却一句都吐不出来。一双墨褐色的眼眸愤怒又明亮地瞪着田瑾,她那么想骂死田瑾,却发现自己一吱声,就是哭腔,手脚动作像是被冻住了。
呜呜呜……妈妈,我不想哭。鼻子红红的,茫然无措的小姑娘伤心地抬起头,第一次尝到了冷暴力,尝到了痛苦,尝到了委屈。她下意识在人群中寻找母亲。想在妈妈那儿寻求安慰,想让妈妈帮自己正名!让妈妈帮着证明田瑾和陈宁这对母女到底有多么可恶可恨。
可让她万万没想到……妈妈抿着唇,抄着手,竟然冷冷地站在陈宁的旁边不赞同地看着自己,看上去丁点也没有为自己说话的意思。
妈妈,是我错了吗?遇见不公平的事情,我应该沉默着任由它发生吗?
轰!心口像是被什么重重地痛击了一下,心中被巨大的委屈吞没。就在姜玥茫然地面对着颠倒黑白的辱没,百口莫辩的屈辱,绝望痛苦的深渊之时,人群中,忽然传来一个略微沙哑的嗓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