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宋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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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质问

众人一同下了山,来到枣庄,叶泽拉着叶绫叶蓉的小手柔声问道:“还有什么要带走的吗?”

“但凡能换些钱的,都被爹爹拿去换酒了,又被王英洗劫了一番,家中早就什么东西都没了,剩下的这些东西,都是那王英带过来的。”

“那日后还打算回来吗?”

“要回也是去溶洞中看娘亲,这里,阿蓉这辈子都不想回来了!”叶蓉低着头道。

叶泽叹了口气,吩咐柳二哥往院中扔些柴火,一把火把院子点了。

熊熊大火翻转升腾,浓重的黑烟顷刻间便包围了小小的院子,叶绫叶蓉站在一旁抽泣。

叶泽闭上眼,心里有些堵,拉着叶绫叶蓉道:“就让那些罪恶、那些令人作呕的回忆都随着大火一起消散吧,将来一定会很美好的,我保证!”

枣庄的庄户也都围过来默默地看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天空逐渐暗了下来,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不一会就转成了瓢泼大雨,叶泽把自己的衣服盖在叶绫叶蓉头上,自己就这么定定地站在雨中。

水帘般的大雨倾盆而下,将熊熊大火迅速扑灭,露出了焦黑一片的残垣断壁。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不反抗啊!”叶泽站在雨中朝着枣庄的庄户怒吼,雨水打在他的头上、脸上,让他的头发散乱,视线模糊。

“城内有官府!有厢兵!你们手中有连枷!有弓箭!周围还有无数的庄子!为什么!为什么就没有一个人肯去报官!肯去反抗!你们的心是石头做的吗?你们究竟是如何做到眼睁睁看着阿绫阿蓉的娘亲受辱却无动于衷的?”叶泽怒吼,拍着自己的胸脯质问道。

“小官人,我们反抗了啊。”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伯站在自家屋檐下,颤颤巍巍地喊道:“不信你问问他们,俺们庄上一起筹集了粮食、银钱,美酒,老汉我把自己一年的存粮都拿出来了,送与那大王让他走,那大王也满口答应,不曾想收了东西后他竟反悔,还打翻数个后生,扬言谁再多管闲事,就去他家中祸害。”

叶泽怒极反笑:“这就是你们的反抗?”

“对啊!我们出钱的出钱,出力的出力,都在为救出张家娘子做努力。”一个后生梗着脖子回答道。

不想再争辩什么,叶泽仰天长叹道:“我们走吧,这个庄子,从根子上已经坏了。”

说罢落寞地拉着叶绫叶蓉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枣庄。

“好好看看那个焦黑的家吧,老天爷都不想让这罪行消失!下次!下次轮到的,就是你们!”

竹林庄的众人都鄙夷地看着枣庄的庄户,嘲弄、藐视的眼神刺的他们面皮生疼。

石宝大踏步走过去,溅起片片水花,一巴掌扇在后生脸上,把后生扇的一个趔趄摔倒在雨里。

“你,你怎地打人!”后生捂着脸惊恐地道。

“老的我不打,就拿小的来打醒你们!”

“钱粮是换不回安宁的,懂吗?要想不被人欺负,得用这个!”

说罢狼腰一扭,抽出劈风刀回身一斩,旁边的大树轰然倒下。

轰隆一声把枣庄众人都吓得打个哆嗦闭紧了双眼,片刻之后才敢睁开,尤自肉颤神惊,心有余悸。

“你这刀,你这刀可是违禁品!”后生躺在地上大声地说道。

“睁开你的眼睛好好看看这是个什么世道!”

石宝怒骂道:“我等带着这刀都敢在歙州城里走,你一小小庄户,有什么不敢!”

石宝还待要骂,却被方腊一把拉住,“走吧,你跟他们说,说不明白的。”

“连二弟这等菩萨心肠的人都不愿再多说什么,你又何必白费口舌。”方腊指了指消失在雨中的元觉背影说道。

“哼,八尺昂藏男儿,竟被一五短土狗欺负,真个丢人。”石宝啐了一口,带着竹林庄的人俱都离开。

庄内,众庄户默默不语,不知在想些什么,庄外,大雨瓢泼,叶泽一干人冒雨前进,没有雨具,便互相扶持着艰难前进。

行不到三刻,却看到大雨中影影绰绰,似有一小股人正朝这个方向而来。

“莫不是王英的援兵?”叶泽示意众人戒备,他记得王英还有几个结义兄弟的,武功都还不错,需要当心。

“来者何人?”叶泽拿着把刀高声问道。

“前方可是叶小官人?”大雨中一道模糊又熟悉的声音传来。

“是王老二!”柳二哥听出了声音忙大声喊道。

见是自己人,叶泽长舒口气,众人忙赶过去,却是王老二并几个老庄户,有的拎着菜刀,有的扛着锄头,正冒着大雨颤颤巍巍地往这边走。

“你们怎地来了!”叶泽大惊,忙招呼众人扶住,话语里有些责怪,这么大的雨,他们几个年纪又大了,倘若出个三长两短他如何向其家里人交代。

王老二抹了一把脸,也不知是泪还是雨水,哑着嗓子道:“小官人!你去寻事俺不便评论什么,只是为何不叫上俺们,是嫌俺们老了使不动刀枪吗?还是觉得俺们不是自己人?会给你拖后腿?”

“老王,当时情急我们忙着去救人,来不及招呼许多人,喊了些壮小伙便去了!”雨声有点大,叶泽怕老王听不清,只能大声地喊道。

“哦哦,原来如此。”王老二点点头,又道:“只是小官人下次勿要忘了俺们,俺们几个,都和你一条心哩。”

说罢又指了指身后的几个老汉道:“他们都是俺的几个兄弟,看到你带了群人拿着刀枪棍棒走了,便赶忙去家中告诉俺,俺怕小官人出事想去帮忙,可俺们几个都是庄稼户,哪有什么兵器,只能拿着菜刀锄头一路赶来,让小官人见笑了。”

叶泽二话不说双膝跪地,朝众人就是一拜,感慨万分道:“小子何德何能,让各位长辈冒雨来救,受小子一礼。”说罢一个鞠躬长拜不起。

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岁寒知松柏,患难见真情。

知道自己去火并,还愿意拿着菜刀、锄头就来支援自己,这样的人,值得叶泽去行大礼。

几个老汉都有些唯唯诺诺,站在王老二身后不知该说些什么。

王老二忙一把扶起叶泽喊道:“小官人这是做什么,折杀我等,快快起来,地上凉,莫要冻坏了膝盖!”

石宝却大喊道:“四弟恁地磨蹭,这雨下得太大了,一时三刻怕是停不了,我们赶紧走吧!再不走,就真成落汤鸡了!”

叶泽一拍脑袋赶忙站起来,让大伙加紧赶路,老人和孩子走在中间,壮小伙围在四周,王老二一手拉着叶绫,一手拉着叶蓉,虽淋着大雨,心里却暖丝丝的。

“怎样,我这小官人不错吧!”王老二朝着几个老友眉飞色舞地问道。

“是个忠厚老实的人,还生的这等俊俏,老二你算是跟对人了!”几个老汉都低声赞叹道。

“先生自然是这世界上最好的人。”叶绫打了个喷嚏,揉着鼻子说道。

老王忙拉紧了叶绫叶蓉道:“再坚持一会,马上就要回去了,等到了庄上老汉给你们熬姜丝萝卜汤,叶小官人的绝活已经被我偷偷学会了,就给你们俩煮,别人都没份儿,叶小官人也没有。”

“嗯嗯!”叶绫叶蓉乖巧地点了点头。

叶泽在前面大摇其头,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呀!

大雨滂沱道路泥泞,众人足足走了两个时辰才一步一步捱回庄口,此刻天已经完全黑了,庄口孤零零两道火光在黑衣中闪烁,仿佛随时都要熄灭一般。

走近一看,原来是老庄主和王老二的浑家,见众人回来,老庄主这才长舒口气,王老二浑家惨白的脸也逐渐有了血色。

“可有人受伤?”老庄主举着火把问道。

“并无。”方腊多在人群里回了一句。

“都先回家,有甚事明日再说。”叶泽刚要开口,老庄主却抢先说道。

“今天的事先不要说出去,会被有心人利用,明日等精神缓过来咱们再一起商量。”

大雨虽然冲刷掉了众人身上的鲜血,但浓重的血腥味昭示着绝对发生了大事。

众人都点头散了,叶泽先把几个小孩子送回院子,又和三位兄长去了老庄主的屋内。

“你们四个可遇到危险了?”老庄主给四人倒了杯茶问道。

石宝赶了一天的路,早就饥渴难耐,从老庄主手中抢过茶壶咕咚咕咚就往嘴里倒。

“义父你不知,那枣庄的茫崖山上,竟藏了几十号强人,本来四弟是打算渗透进去围起来杀掉的,结果二哥先跑了进去,把这伙人堵在山洞中一个不剩全杀了。”

“咯嘣!”老庄主没稳住,一口咬在了茶杯上。

“全杀了啊!”老庄主感叹一声:“你们没、没事就好。”

石宝大剌剌地道:“我们能有甚事,不过是一群小毛贼,换成俺,一样也是一刀砍翻一排,一锤撂倒一群。”

方腊笑着道:“你说的倒轻巧,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般武艺吗?那王英的功夫也算可以,虽不如俺,但相差不多,若加上几十号喽啰,俺却并无几分胜算。”

石宝笑嘻嘻地道:“我和二哥便可。”

方腊叶泽大囧。

老庄主见四人并无甚事,便挥着手道:“既无事,便早些歇息吧,我在庄口站了半日,也乏了。”

四人朝老庄主行了个礼,都回屋各自睡了。

叶泽换了干爽的衣服躺在床上久不能眠。

今日的事对他来说冲击不小,这等人间惨事令他愤懑,但看那群逆来顺受的枣庄人,似乎已经习惯了,甚至有些习以为常。

“我好像明白了一些东西。”叶泽轻叹口气,“暴秦、强汉、盛唐之后,为何是弱宋、丑明、奴清。”

强者是有强者的道理的,弱者一样也有自己的原因,从一些小事就可以折射出很多问题,再把这个问题放大到国家层面上,那就是一个巨大的漏洞,不论是谁,只要找准这个漏洞一刀下去,这个国家就会流出很多血。

“怪不得谁都敢骑在大宋头上拉屎啊!”

“这个国家已经千疮百孔了,我的计划,也该加速了。”

禅房内,一片漆黑。

元觉舞动着自己的禅杖,一改往日光明正大的气势,变得招招凶狠凌厉,黑夜中的铲刃不时闪过一道精光,昭示着自己的锋利。

“孩子,做人要忠厚,只可与人为善,不可与人交恶。”师父的谆谆教诲在耳边响起。

“我已经脏了,整日和贼人苟合又恶心又龌龊,我不配见她们。”脑海中又浮现出中年女子那张绝望的脸。

“起诸善法本是幻,造诸恶业亦是幻,身如聚沫心如风,幻出无根无实性。”

“我也曾是知书达理的女子,扫地不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为何我这一生如此凄惨!”

“一切众生性清净,从本无生无可灭。即此身心是幻生,幻化之中无罪福。”

“我好想我的两个女儿啊!我好想见见她们!”

“假借四大以为身,心本无生因境有。前境若无心亦无,罪福如幻起亦灭。”

“只要你醒醒跟我回去,我都做给你!婚纱、戒指、水晶鞋,我都给你!”

“是不是我再快一点,再快一点点,是不是就能把她救下来?是不是她就不会死了?”

叶泽流着泪问着元觉。

禅杖舞动地更快了,劲风拂过,桌上的纸张飞了满屋。

月牙铲轻轻划过,所有纸张都被划成了碎片,雪花般飞了起来。

不知何时雨停了,月亮从云层里爬了出来,悄悄将月光流淌进屋内。

元觉手持禅杖轻轻一插,无声无息间禅杖入土三分。

双手合十,如老僧入定一般盘腿坐下,周围散落了一地大小相同的碎纸屑。

“佛祖,师父,你们都错了。”

“在这个人吃人的年代,没有正义,有的只是斩之不尽的邪恶和黑暗。”

“正义和善良如萤火,只有靠着它才能守护。”

元觉睁开眼,看向黑暗中的浑铁禅杖。

“四弟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