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脱欢大开方便之门,马场那边自然算是成了,即使汉王的人来了也找不到一丝破绽来。
现在只剩叙州的事了,吟一打开今早传来的消息,皱了皱眉,他把纸揉碎了,挼成团,弹到不远处的小溪里。
见纸团被水冲走,才开始默默盘算:庄子现在已经有十多座,但还是太少,夜百手里的钱不够,海路刚通,暂时派不上用场,看来某些事得加快了,他可能快要暴露了,这大抵就是他祖父跟他讲的:做的越多,破绽越多。
吟一揉了揉眉头,命车队回程,有些事要好好和夜合商量下,外面传来一阵响动,吟一抬头问道:“怎么了?”
外面传来一个憨憨的声音:“先生,是我!”
吟一走出马车,见夜戆同几个墨者站在一起。
吟一先是一喜,但又问道:“夜戆你来这里,公子那里?”
一个墨者道:“先生莫要担忧,巨子现在在绝云堡,归秋护卫在旁,不会有事的!”
吟一这才放下心来,又问:“你们来这里,是公子有什么吩咐吗?”
那墨者道:“巨子怕先生身边没有护卫,特令夜戆与我等来此,保护先生!”
吟一道:“这里安全的很,倒没什么,说说庄子上的事,还有公子来这里做什么?”
那墨者道:“几处庄子都好,裴曲倒也能安排过来,庄子里的事方先生在谋划,是周先生让巨子来塞北,至于为什么,倒没有说!”
吟一眉头一皱,大概知道是什么了,心里有些疲惫,最终只叹了口气,道:“先回去再说吧!”
那墨者抱拳,车队又行了起来。
且说无陵几人,日日苦守,却最终没能守到那伙歹徒。
而噩耗再次传来,郭大叔的儿子普拉那海在去往脱欢大帐时遇害。
无陵几人陪着郭大叔夫妇去认了尸首,一刀割喉,正是那伙贼人所为,郭大叔夫妇嚎啕大哭,小阿尔布谷在一旁不知所措——她现在成了没爹又没妈的孩子了。
阮佳抱起阿尔布谷,捂住她的眼睛,阿尔布谷靠在阮佳身上小声抽泣,阮佳轻轻拍着她的背。
小芒想检查了普拉那海的尸首,却被郭大叔拉住,他红着眼睛,道:“人已亡,莫要再打扰亡灵。”
小芒见郭大叔如此,也是心有不忍,郭家将其草草入殓。
那一天夜里,郭大叔和郭大孃吵了很久,半夜突然响起郭大叔的哭声。
几人赶忙过去,却见郭大孃上吊了,几人忙取下郭大孃,人却早就凉了。
郭家接连而来的不幸,让郭大叔苍老了不少。
几天后郭家大儿子和二儿子带着家室回来,给郭大孃办了丧事,又离开了。
入秋了天渐渐凉了,小芒坐在石头上支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张弛和慕北卿比划完路过,看见小芒闷闷不乐,于是坐了过去。
张弛道:“小神医,在想什么呢?”
小芒瞄了他一眼,道:“说了你也不懂!”
张弛眯着眼,嘿嘿一笑,道:“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不懂?跟你说吧,别看我每天不说话,其实我什么都懂!”
小芒撇过头把张弛上下打量了一番:“我不信!”
慕北卿拔了根草,叼在嘴里,道:“神医你别看张弛每天正经的不行,实际上他一点都不正经,我和涵菱之前还看到过张弛对着镜子骚姿弄首——啊,呜呜!”
慕北卿话还没说完就被张弛勾住脖子,捂住了嘴,他们这些江湖儿女倒没有文人的那么重的男女之防。
张弛还没得意,后背便被踢了脚,直接在草地上打了个对翻,柏涵菱抱着慕北卿的大头,佯怒道:“张弛,别对我家北卿动手动脚的!”
张弛起身拍了拍草渣,转了转眼珠子,一脸调笑:“哦——你家的啊~”
论武功张弛、柏涵菱二人不分伯仲,开了玩笑也不怕被揍。
柏涵菱道:“张弛,拔剑吧!”
张弛除了好吃,还是个武痴,拔了剑,道:“来来来!”
两人便闪到一旁,叮叮当当的比起剑来。
慕北卿顺了顺头发,道:“神医,到底是什么事?”
小芒迷茫道:“你说人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毫不犹豫的杀死自己的结发妻子?”
慕北卿一惊,低下声来:“你是说?”
然后用眼睛瞟了瞟郭大叔的帐篷。
小芒点点头,慕北卿道:“有何证据?”
小芒神情肃然,道:“宋惠父的《洗冤集录》言:‘自缢死,其痕正起,在喉下,起于耳边,多不至脑后发际下。’而郭大孃则过耳后,是绞杀的特征,那夜你也知道,就我们几个人,除了郭大叔,难道会是我们的人?”
慕北卿坐了下来,仔细想了想,猜测道:“难道是郭大孃和郭大叔吵架,郭大叔一气之下?”
“不知道。”小芒有些乱,她有点不相信郭大叔会是杀人凶手,但除了郭大叔,别无可能。
“要不去问问?”慕北卿提了个很没头脑的想法,她自己都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是夜众人睡去,小芒心里有事,睡得不踏实。
午夜,外面传来一阵响动,小芒兀得睁开眼,稍稍起身走了出去,却不想一旁的柏涵菱也睁开眼,跟了出去,待柏涵菱离开,慕北卿也探出头,稍稍跟了出去。
慕北卿身边的阮佳也无声无息的坐了起来,拉起一旁的无陵,稍稍走了出去。
五人离开,张弛的打呼声戛然而止,他坐起身来,看着空位,露出一个调皮的笑。
“嘿嘿!又背着我搞什么好玩的啦!”张弛蹑手蹑脚的跑了出去。
小芒走在前面,只觉得有些怪异,虽然不是武人,但依旧有所警惕,她低声道:“谁!”
却没想到草地里五口同声道了个“谁”字。
只有一个不一样的声音:“我我我!张弛!”
六人聚拢大眼瞪小眼,北卿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你们都听见了?”
柏涵菱四人点头,只有张弛一脸迷糊:“你们在说,什么?”
无陵抓过他,指着远处一个黑影,道:“那伙人出动了,走!”
张弛点点头,嘴里“哦哦”两声。
六人借着月光,小心的往前走,却不想那黑影停了下来,六人伏在草地里,紧紧盯着那黑衣人。
半刻钟又来了几个黑衣人,皆是手持弯刀,无陵几人对视一眼,便拔剑上前,挥剑斩去。
那几人见此突变却丝毫不惊慌,似是专门等着几人。
“不好中计了!快撤!”小芒见此,便知是中了计,大喊一声提醒众人。
话还没说完,众人只听得“噗”的一声,一支弩矢穿过小芒的肩胛,冒了个尖,小芒侧头看了眼,身子斜了,阮佳忙扶住小芒,在无陵几人掩护下退走。
好在弩箭只射了一轮,对方便持刀杀来,无陵、张弛、柏涵菱持剑抵住,而慕北卿守着阮佳二人。
这一伙人手法极为熟练,配合默契,尤其是那为首的黑衣人,只有三人合力才能勉强招架住,不多时无陵三人身上便带了伤。
那黑衣人挥着双刀猛地劈来,把三人分开,又是一刀直取柏涵菱面门,这一刀又快又狠,若是挨了,柏涵菱不死即伤,柏涵菱看着越来越近的刀,她似乎看到了刀口上闪过的月光。
只是她的身子已经动弹不得,柏涵菱下意识闭上了眼,等待刀落下。
张弛见此,顾不得那么多,飞身上前,拉过柏涵菱,自己却挨了一刀,随即倒地,捂着眼睛大叫起来。
柏涵菱回过神来,看着地上的张弛,挥剑吃力的格开那双刀,纵身到张弛身边,扶住张弛,只见张弛闭着眼,脸上全是血,这会儿已经没了动静了。
柏涵菱摸了摸张弛的脖子,脉搏还在,只是昏厥了过去,一旁的无陵见此,拉过一个黑人歹人,一剑捅了个对穿,然后踢向黑衣人头领,那头领侧身一闪,给了无陵一个空隙,无陵大叫道:“走!”
只见他快步过去抱起阮佳就跑,慕北卿背住小芒,柏涵菱抱住张弛,慌不择路,无陵一边跑,一边挥剑杀死一个追上前来的黑衣人,无陵焦急道:“我们分开跑,总能活下来几个!”
慕北卿道:“他们人多,分开就是个死!”
突然无陵背上的阮佳大叫起来:“快看!前面有篝火!!”
三人望去,果然百丈外又火光,无陵道:“只怕是在此歇息的商队,莫要连累别人!”
眼看黑衣人就要追来,几人准备调转方向逃跑,却不想那篝火处几点火光往这边来!
无陵边跑边大声道:“杀人啦!快跑!”
而那伙人不为所动,依旧冲了过来,持着武器把无陵等人团团围住。
这伙人不是别人,正是回绝云堡的吟一等人。
那为首的墨者道:“你们是何人?”
话还没说完,便被赶来的黑衣人打断,墨者见黑衣人杀了一名侍卫,忙道:“结阵!”
那群侍卫忙组了刀阵,警惕的盯着黑衣人,无陵放下阮佳,持剑准备厮杀,在他看来这群侍卫不到半刻钟,便会被这伙人杀个干净,
让无陵没想到的是,这群人似乎只是在防御,且战且退,无陵也只好跟他们一起后退。
无陵见此情景,知道坚持不了多久,刚想说:“好汉,再这样下去必败无疑!”
只是话到嘴边,便吹来一股劲风,刮的无陵脸上生疼,那是一根漆黑的六棱铁棍,被人似枪一般投了出去。铁棍正中一个黑衣人胸膛,把他穿了个对穿。
那伙侍卫见怪不怪,这却把无陵几人惊了,这得多大力道?黑衣人也被这异象吓得停下了手中的刀。
见夜戆跑了过来,那名墨者道:“夜戆,这里交给你,我带人回去保护先生!”
夜戆“嗯”了一声,纵身一跃便是两丈远,抓了铁棍冲入黑衣人中,带起的草屑迷了几人的眼睛。
无陵等人看着夜戆,终于懂了什么叫“虎入羊群”
那群黑衣人哪有一合之敌,稍近夜戆身,不是被那根铁棍砸碎了脑袋,就是被敲断了骨头。
夜戆随手抓了一个背后偷袭的黑衣人,随手丢到一边,又持棍厮杀,那黑衣人被丢了出去,在地上摔得七荤八素,忍着痛取了弩,蹬开弩,箭矢上膛,对着夜戆的后背就是一箭。
无陵见此,叫到:“小心!”
却见夜戆反手一抓,握了箭矢,手一抖,把箭矢丢了出去,正中那黑衣人胸口。
这一幕看的众人暗暗惊叹,简直跟话本上写的一样。
黑衣人头领也是心中惊悚,只是接了一棍,便被震的虎口发麻,看着自己手下一个一个倒下,焦急道:“撤!”
夜戆见黑衣人四散而逃,顾不上小喽啰,只去追那头领,无陵见此,留下慕北卿照抚三人,自己同柏涵菱追了出去。
不多时二人回来,见夜戆提着黑衣人头领从远处回来,那黑衣人身长五尺五寸,但被夜戆提着,像是被提了个孩童一般。
无陵仰起头看了看夜戆,夜戆对他“嘿嘿”傻笑,无陵就有点搞不懂了,这人如此勇猛,有如魔王,但面上却又是痴傻之态。
慕北卿没想那么多,只是拉下黑衣人头领的面罩,四人皆大惊,这人正是郭大叔,郭大叔狠狠的盯着四人,最终化为一声叹息,道:“任你们处置!”
这会儿吟一也带着侍卫赶了过来,见是无陵几人,拱了拱手,无陵见是熟人,松了口气。
吟一看着受伤的二人,道:“这二位,受此重伤,快快扶到帐篷里,我随性的有大夫!”
无陵谢过,慕北卿与阮佳扶着二人,随带路的墨者去了吟一扎营的地方。
吟一又指着满地尸体和夜戆手里的郭大叔道:“这些是?”
无陵一五一十把前前后后的经历讲了一遍。
又扭头看向郭大叔:“为什么要这么做?”
郭大叔,叹了口气,道:“不用问了,我是不会说的。”
无陵又问:“郭大孃和普拉那海也是你做的?”
对方闭上眼,长叹一声,点了点头,道:“幺儿子知道是我做的,不得不动手。孩儿他娘也是如此。”
无陵忍住怒意,又问:“你到底是什么人,做这些对你有什么好处?”
郭大叔刚张嘴,一根飞矢射来,射穿了郭大叔的脖子,他嘴角流出血,艰难的扭头看了一眼远处,众人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了个措手不及,但眼睛也随着郭大叔目光看了过去。
五丈外,一个黑衣人举着弩,见众人看来,他丢了弩扬长而去。
吟一对夜戆道:“大壮,别让他跑了!”
夜戆嗯了一声,丢下郭大叔,飞奔而去,如虎如豹,那黑衣没想到夜戆跑起来这般迅猛,见夜戆奔来急忙去驾马,夜戆见那人想骑马,取了背后的铁棍,斜劈而去,直接把那人的腿打断了一条,那人倒在地上,捂着腿闷哼,夜戆怕有诈,又把铁棍投了出去,把那人砸晕,才提着对方回去复命。
吟一命人把活口捆了,丢到帐篷外,明天交给脱欢的人。
柏涵菱带着慕北卿回去找阿尔布谷,那小姑娘现在一个人在寨子里,而且此事之后,她怕是难以在草原上立足了,所以阮佳想带她离开。
夜里,月光洒在草原上,像是罩了层素纱,远处传来阵阵狼嚎声。
包原被腿上的剧痛痛醒了,疼得吸了口冷气,闭着眼咬着牙,强忍着疼痛,挪了挪身子。
他遵从使者的命令,来此聚拢随北元皇帝逃亡草原的白莲教徒,屠杀脱欢部的牧民,虽然不知道主上这么做意义何在,但他还是照做了,如今自己身陷囹圄,如何才逃脱才是问题,给他的时间不多。
突然一个黑影出现在他面前,借着月光,包原定眼看去,那人依旧是惨白的面具,宽大的黑袍。
这让他万分意外与激动,但依旧低声道:“使者大人!”
那黑袍人并没有帮他逃离这里的打算,只是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包原有些慌,又道:“使者大人?”
黑袍使者并没回答他,只是从怀里摸出两封信和一个印鉴来,塞进他胸口里,这让包原十分不解,问道:“侍者大人,这是?”
黑袍人淡淡的道:“阿鲁台的书信与信物。”
包原一听,立刻明白了对方想干什么,他青筋暴起,凶狠的道:“胡厥!你是想背叛主上吗?”
黑袍人一把捏住包原的脖子,让他发不出声来,使者嘲讽道:“在下从未向唐汶让效过忠,何谈背叛?”
包原被掐的喘不过气来,还是挣扎着吐出几个字来:“你不怕,被我们追杀吗!”
黑袍人面具下的脸上满是笑容,他声音轻快:“张英死了,海上剩下那几个怂包,谁能挑起大梁?如今这西北最精锐的武士马上要被脱欢剿灭,唐汶让还剩下什么来杀我?何况你马上就要死了,这事还有谁知道?”
“你!你!你!”
黑袍人摸出一粒红色药丸,塞到包原嘴里,继续道:“我什么?我仔细观察过,他们换防要一刻,换防这会儿,任你怎么叫唤,也没人理你,等他们换完防回来,你也差不多成了一具死尸!”
说完丢开包原,转身离开,消失在茫茫月色中。
包原喘着气,视线越来越模糊,直到再也看不见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