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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晨,莫石不得不让杜娜去向仆人们打听,那位剑术教习谢卡·楂果的房间在哪里——当然是因为他自己不擅长向陌生人搭讪;最根本的原因,当然是因为对方久久没到约定的厨房门口碰面。
“他们说那位谢卡大人昨天喝得太醉了。”杜娜回来时这样告诉莫石,“他刚醒来。”
就那种度数几乎为零的酒也能喝到烂醉?!
莫石忍耐一下,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
他意识到种族间的差距——人类毕竟比犬类要更能分解酒精,看来同样适用于兽人。对于他而言,昨天那壶液体只不过是甜饮料而已。
“……这样吧,杜娜,麻烦你再跑一趟,告诉他我先去拜访恩柏先生了,”他们只有十天时间,现在只剩九天,绝对不能浪费,“如果他收拾完毕,可以去恩柏先生那儿找我们。”
莫石握紧手杖,准备动身。
而杜娜望着他。
“需要我帮您打听那位恩柏先生现在在什么地方吗?”她体贴地问。
尽管无比尴尬,但莫石维持着镇静,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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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柏是一位文雅的绅士。
莫石是在公爵城堡的藏书室里见到他的。
尽管恩柏·瓦萍才是他的目标对象,但莫石不免被藏书室内的书籍所吸引注意。
……大概是用动物皮革制作的纸页。莫石闻到淡淡的油脂气味,而不是植物气味。
这间藏书室不算小,不过看得出并不时常被利用,十分幽僻、安静。
石制书架上摆放着一排一排书籍,墙壁也被设计成书架。而青年坐在墙壁间镂空而出的窗户旁,将书籍放在斜立的石板上阅读。
他是一个看上去人类年龄大约二十五六岁的青年(莫石还不太能够判断兽人的年纪),较为瘦削,面容温和。
“您是恩柏先生?”莫石试着开口。
看到对方抬起头来,莫石便朝他走过去:“我猜我们在宴会上有过照面,不过不知道您是否记得我——我是新来到这里的教习,莫石。”
“您好,莫石先生。”恩柏神情平静地颔首,与他短暂对视后,重新低头翻阅书籍,似乎急于看完后几行。
莫石将视线移到书本上。
那是与欧洲中世纪书籍相似的作品,有着精美的插画与整齐的字符,对于外表的追求几乎超过文字本身,显然是一部宗教类作品。
莫石还没能彻底掌握此地的语言,自然遑论文字——但莫石相信自己早晚会通晓的。
“初次见面,多有失礼之处。”莫石在青年对面的石椅上坐下,冷得他颤了颤,“我就开门见山地说了。”
青年看他一眼,点点头。
恩柏似乎较为沉默寡言。
莫石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我现在遵从火雀公爵大人的命令,在查访一些事情。或许您愿意与我聊一聊。”
青年放下翻动书页的手,将它们交叠放在膝上。
“既然是公爵大人的命令,我当然会协助您。”他礼貌地说道。
“我听说您是各位少爷小姐的文学教习?”
“是的。往后我们将是同僚。”
“或许您也可以教我很多东西,”莫石笑一笑,“我初来乍到,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实话说,对本地的习俗、文化,也都不甚了解。”
“您不是这里的人吗?”恩柏似乎对他有些一些兴趣,“听口音……听不太出来。”
看来青鸟的“动音魔法”还是相当精准,莫石暗暗想道。
“实际上,因为我刚来到这里,就遇到了帕穆先生的事情,我甚至都还未见过所有的小主人。狄诺,稍微熟悉一些,与狄雅小姐只有过简短交谈,至于狄芬多少爷,更是连见一面的机会都没有。”
恩柏点点头。
“世事无常,作为小姐的教习,我与她同悲。”
“您平时与小姐关系亲密吗?”
青年警示性地看了莫石一眼。
莫石连忙补救:“我上次去见狄雅小姐,可是被她狠狠嘲笑了。不愧是火雀公爵之女,美貌且聪慧。”
“确实如此,”恩柏的神情稍稍柔和,“她是有才华与抱负的能干女子。”
“才华与抱负……”
“多可怜。一个女人有才华、有抱负。如果她没能拥有一个正派的丈夫,她的日子会是多么痛苦。”恩柏低下头去摇了摇,说道,“我僭越了,请您不要把这些话放在心上。您受到公爵大人的赏识,来到这里,想必是有要事问我,就请直接——”
“不必如此,”莫石打断他,“我同意您的见解,恩柏先生。小姐她是有着如飞鸟一般迅疾思想的、灵动的人。如果她生在此时此地,是一个男孩儿,想必能够获得更多的成就。”
恩柏抬起眼睛,与他对视。
那双犬类的眼睛此时显得温驯。
“……这座城堡,就如牢笼。这个世界,就如牢笼。”他叹了口气,“无论如何,人们只能活在当下。”
这是一句富有哲理的话。
莫石想,如果时间充沛,自己很愿意与这位文学教习聊聊天。
“或许您愿意告诉我一些在城堡里需要注意的事?”莫石虚心求教。
“公爵大人的城堡?”
青年的唇边忽然掠出一丝笑,但那似乎并非是带有快乐情绪的笑容,“这里相较于更北边的贵族和东方的旧领主来说,算得上是自由、开放。”
“您是指哪些方面?”莫石问,“娱乐方式?文学,法律?还是别的什么。”
青年注视了他一会儿,似乎在评估莫石。
莫石的双手引起他的注意,不过他没有多问什么。
兜帽和头发遮掩住了莫石的耳朵。
“还是不聊这些了。以后您都会慢慢明白的。”青年摇摇头,“您不是有事要问,才来找我的吗?”
既然对方不愿意闲聊,莫石便只好表明来意。
“奇维诺先生遭遇了一些事情。我不知道您有没有耳闻。”
“奇维诺……”青年再度低下头,“当然,我知道。被仆人们发现遗体,当然一下子就传得沸沸扬扬。”
“我听说昨天早上他去找过您,说是,下棋?”
“是的,下棋。”青年褐色的眼珠一动不动,视线投放在那些纸页上,“我也觉得惊讶,他竟会在发生了那种事后的第二天一早,找我下棋。那天早晨我当然也没有教习的工作,所以就与他下了两盘。他很慌乱,下得不好。”
恩柏抬起头,看了一眼放在窗台上的沙漏。
“大约在午饭前两小时左右,他便回去了。”
莫石记下这个信息。
他接着问:“我想知道他与您说了些什么。”
“他虽然不是赫雅尔,但曾经也在中央的尖晶石学院做过‘小学徒’,如此一来我们算是校友——虽然他比我年老,但我们有话可聊。”
莫石站在赫雅尔的角度思考,留意到一点:“所以你与奇维诺先生的确关系良好,尽管地位悬殊……”
“地位悬殊?”
恩柏忽然轻声冷笑了一声。
莫石无法理解这声冷笑背后的含义。而当他流露出疑惑时,恩柏也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收起嘲讽之情。这时他又显得十分伤感,让莫石联想到故往的一位朋友。
“除了故往所居住的地方,你们没有谈些别的什么吗?”莫石挥去脑海中模糊的形状,打起精神问道。
“我猜您是想问,他有没有提起关于帕穆大人遇害一事。”
莫石点点头。
“没有。他没和我说起任何关于那天晚上他所看到的东西。不过,奇维诺肯定受到了很大的惊吓、心神不宁,我们所有人都是如此。”他的声音轻下去,“凶手竟然用血玷污了摆放圣坛的祷告堂——多么恐怖……邪恶。”
恩柏将他那双对于兽人族来说算是修长纤细的手指蜷起,指甲摩擦发出声响。
莫石还有许多细节上的问题,关于奇维诺,也关于伯恩以及那些少爷小姐们。
不过,这时从藏书室门口的长廊那里传来了脚步声与交谈声。
恩柏显然比他更早留意到那些,因为他已经将书合拢,并站起身。
“是其他的学士们到这里来了,”他说,“莫石先生,如果您不想被他们拉扯进一场‘学术辩论’中的话,您或许会愿意和我一起从塔楼后面的楼梯下去?”
“您指的大概是寒暄?”
这样说着,莫石已经握住法杖跟在恩柏身后,往藏书室北侧走去。
“毕竟,您声称连自己的出生地和家族名都不记得,不是吗?我猜测您应该会很讨厌寒暄。”
莫石忍不住苦笑。
“那您呢?”他问。
“我?”恩柏抖动一下耳朵,没有回答。
“最后一个问题,”莫石停下脚步,站在阶梯上问道,“那天晚上您在什么地方?”
恩柏侧头看了他一眼:“如果您是指帕穆大人遇害的那天,我参加了傍晚的宴席,后来曾到藏书室阅读。我读到了关于古代战争的一个篇章,沉醉无比,直到公爵大人的骑士让我们所有人去大厅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