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映入眼帘的不是星空也不是大海,而是医院粉刷成白色天花板。改造过的新身体会让我有不适感,这种不适感会随着时间推移慢慢消失,完全适应大概需要24小时左右。而根据我现在对新身体的感觉,我应该只睡了几个小时。转头看看窗外,印证了我的想法,太阳还没开始下山。
我的手上脚上也没有手铐脚镣,更没有魔法禁锢道具。我毫无还手之力地躺了这么久,魔法管理局的密探还没有找上门,证明我已经安全了。
放松精神后,感官开始正常工作,我皱了皱眉头,对现状不太满意。我向来不喜欢医院的床铺——虽然被褥很柔软,但是消毒水的味道很难闻,但是我还不能爬起来,首先我改造身体很消耗精神,这是一种从大脑散发至全身的疲惫感,让人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其次我现在非常饥饿虚弱,虽然医生在给我打葡萄糖点滴,不过似乎不太管用,还是要吃点什么才觉得充实。最后,我现在的角色是一个自杀未遂,在海里差点死了一回的病人,我需要演好这个角色。
“我”的衣服、手机甚至手表都不在身边,看来被警察收走了。换而言之我现在没有任何方式恶补“我”的个人资料,不过我已经逃命隐藏了几百年,这种小事我自然知道应该用什么办法应对。
“先休息一下吧,接下来要想要做要做的事情多着呢,”我一边这样想着,一边一动不动地躺在病床上,放空心神,睁着眼睛看着头顶上那白色的天花板。从今天开始,我便不再是那个家住城郊的孤寡老人了,而是一个三十五岁左右,正值壮年的男人,行为模式需要彻底改变。除此之外,这个年龄的男人,估计还有家庭、工作等等乱七八糟的无聊事情,情况更加复杂。改造魔法对我自身身体的影响非常大,不能连续使用,至少要间隔五年,否则身体会承受不住出现崩坏。一想到这个,我就情不自禁地长叹一口气,开始想念起之前选定的那几个年轻简单易操作的备选新身份。
该干活了。
身体还不太适应,加上又累又饿,使我撑起身子来异常的艰难。好不容易按下呼叫铃,没多久医生带着护士来到了病房。我需要和医生单独相处,于是我支开护士,让她去帮忙通知警察我已经醒了过来。
她前脚刚离开,我马上假装虚弱地伸出了手,对戴着眼镜,斯斯文文的年轻医生说道:“医生,麻烦你看一下我的手掌。”
医生觉得有点疑惑,但还是拿起了我的手掌仔细查看了起来:“怎么了李先生?手掌有什么问题?”
原来我姓李。这个姓挺普通,我很喜欢。噢,对了,我的手掌当然没有问题。我这只是我施放精神魔法的步骤而已。本质上来说这跟催眠很像,当然直接用言灵也可以,不过用掌心的话,魔力元素只会残留在我的手掌心,而用言灵,房间可能会留下痕迹。现在这个局面,还是小心为上。
当医生凝视我的手掌时,注意力聚焦,其他感官防备就会下降,配合精神魔法,我能在瞬间使他进入深度的催眠状态,然后开始指示。
“你已经帮我检查过了,”我抽回手掌,告诉医生他即将深信不疑的事实,“我大脑受到轻微的冲击,精神也受到了惊吓,好在身体没有大碍,短期内会出现记忆力障碍,不过过几天就会好。你要如实告诉警察。”
精神魔法比普通催眠好用的地方在于,受魔法影响的人不会像被催眠那样浑浑噩噩,而是表现得像正常状态一样,普通人根本看不出来。
医生点点头,回答道:“是的,我的检查结果跟你说的一样。”
我继续问道:“医生自己一个人住?还是跟老婆女朋友父母之类的一起住?”
医生回答道:“太忙了,还没交女朋友,我自己一个住公寓。”
太棒了,我心想,继续问道:“还有年假吗?”
医生回答道:“有。怎么了?”
“没事,”我笑了笑,“我觉得你太累了,下班后跟主任请个假,告诉一下父母,然后关掉手机,去一个没有人能找到你,偏僻美丽的地方休息两天。”
“好主意,”医生点点头,“就这么办。”
我尽量隐藏了施放在他身上的精神魔法痕迹,不是用管理局的特殊仪器检查,不会看出来。保险起见,再让他躲个两天时间,魔法痕迹会完全消失,神不知鬼不觉。反正医生这种精神压力这么大的职业,给自己放个两天假非常合理。
用记忆力障碍轻松敷衍了警察的提问后,他们告诉我我的随身物品还在走流程,估计要今晚甚至明天才能发还给我。我虽然很焦急,但是没有表现出来。我当然希望能在最短时间内了解新的自己,否则万一有什么不速之客找上门来了,可能会露出马脚。
我舔了舔右边上排最里面的臼齿,在犹豫要不要使用这个秘密武器。
我曾经帮了一个炼金术士的大忙,为了报恩,他送给了我两个自己研发的微型魔导器,并伪装成了臼齿被我用魔法镶嵌在了口腔的两边上排。虽然通过改造换了身份,不过这两颗臼齿还在我的嘴巴里。
右边这颗,只要咬碎了,能在短时间内彻底封锁我的魔力流动——也就是在几小时内,我跟一个普通人没有任何区别。没有任何方式能探测到我是一个魔法师,同样,如果魔法师来抓捕我,我也没有任何手段能够反击。
……
“灾星啊。”
看着我床边坐着的小姑娘,我暗暗感叹,一边后怕。魔法师与魔法师只要靠近,就会感应到对方是否拥有魔力,幸好我之前恋恋不舍地咬碎了那颗秘密武器,否则我现在又要逃命了。
她就是那个发现花猫使魔的管理局密探,之前她用魔法模糊了面容,通过使魔我看不出来,现在她直接坐在我身边,真容自然逃不过我的眼睛。
长相算是可爱,不过也只是普通的那种可爱,画了个淡妆,脸蛋有点圆,梳了个单马尾——老实说我觉得她也不需要特地用魔法模糊面容。衣着上跟今天下午一样,还是白色T恤加蓝色牛仔裤,只是手上多了一个牛皮纸档案袋,看重量和纸袋凸起的轮廓,应该是我一直心心念念的李先生手机钱包等随身物品。
魔法管理局自然不会傻到让这么一个小姑娘单枪匹马来找我送死,估计只是例行调查,不过我还是要小心应对,不能露出马脚。
“你好李先生,我是社区心理健康中心的工作人员徐小明,”她露出非常没有服务行业专业素养的勉强微笑,报上一个明显的假名,“我是来问一下,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啊,赞美懒惰。看她那副敷衍的样子,应该是没有怀疑我,只是想尽快完成上级交代的工作,早点回家睡觉。嗯?等会?天啊!是精神魔法!
好险!她的精神魔法实在太弱了,我几乎没有发现,差点就反弹回去了。
“你好徐小姐,”我差点吓出一身冷汗,定了定心神,装作着了她的道儿,回答道,“这么晚辛苦你了。”
其实我真正想说的是“放下东西赶紧滚就算是帮大忙了”,可惜很明显我不能这么说。
徐小姐眼珠子一转,说道:“其实我是男人。”这种测试方式真是低级趣味,我露出理所当然的神情说道:“我想也是。”
确认我已经中了精神魔法,她明显放松了下来,例行公事地问我:“你还记得什么吗?”
“我只记得我去了海边,”我装着一副思考的样子,“之前和之后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一想就觉得有点头痛。”说罢扶着额头,痛苦地呻吟了两声。
徐小姐似乎对这个回答很满意,可能这意味着她很快就能下班回家,只见她点了点头,露出了真诚的微笑。
突然,她突然伸出右手,毫无预兆地袭向我的面前,掌心还凝聚了自己的魔力元素!
我大吃一惊:天啊!她的动作这么慢,是怎么当上密探的?
然后我再想,她应该不是要抽我,虽然我估计就算是抽我也不怎么痛,只是要在我脸前划过,用魔法元素干扰周围,看看我有没有幻化外表而已。
所以我不动就好了,等手掌挥过后,气定神闲地问道:“怎么了?徐小姐。”
我是身体改造,不是外表幻化,当然不会有任何破绽。不过这也在她意料之中——我既然不是魔法师,怎么会用幻化魔法呢——只是淡淡地回答道:“没事,有苍蝇。”
我皱了皱眉:“这医院环境还真是糟糕。”
“是啊,”她站了起来,走向门口,“不好意思我出去打个电话。”
出去打个电话!我警惕了起来。暴露了吗?不,我应该没有露出破绽。
“好的,”我一边回答她,一边转头看向窗外,开始盘算等下如何先下手为强,以及规划逃跑路线。
她走出门外,我竖起耳朵,全神贯注地偷听她在门外跟同伴聊电话……好像是在聊汽车,为什么要聊汽车?难道我的代号是卡罗拉?
噢,原来她和同伴分头行动,她的同伴跟进另一边的偷车案,白白浪费了我的精力来规划逃跑路线。
挂掉电话后,徐小姐回来跟我告别,并把档案袋递了给我:“我该走了,这是你的手机钱包手表等随身物品,记得放好哦。”
我接过档案袋,第一次真心实意地对这位灾星心怀感激:“麻烦你了徐小姐,谢谢你能来看我。”
她摆了摆手,又露出了没有服务行业专业素养的勉强微笑:“没事,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虽然这应该我这一百年来最不想说的一句话,但为了贯彻我“脆弱病人”的角色,我还是强迫自己露出感激的神情,一脸真诚地说道:“希望以后能够再见到你,徐小姐,我要向我好好道谢。”
徐小姐保持着那个勉强的微笑,不过还是戏谑地挑了挑眉,应该是认为自己用魔法幻化了外表,我不可能记得我的样子。
历经波折,灾星终于走了,我也拿到了我想要的东西。
长舒了一口气,她今晚的到访真是叫人胆战心惊,我现在这个状态如果再暴露一次,怕是无论如何也逃不掉了。不幸中的万幸是,今晚其实都是我自己在吓自己。
多亏了这个灾星,让我度过了见鬼了的一天。不过,好在都过去了。
我想,我们应该不会再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