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山庄建于一百三十年前。
当年,杨家先祖杨元寿跟随北魏太武帝拓跋焘一统北方,在武川、怀朔等镇大破柔然后,便与其他数名将军一起举家驻守六镇,抵挡柔然反扑。
在柔然向北魏俯首称臣后,草原上骄傲的柔然高手便抱着赴死的决心,潜入六镇,袭杀将领,十年间竟有五名将军和上百家眷命丧柔然死士刀下。
杨元寿本是江湖出身,便把家人南迁至此地,在这饮马山顶峰建下武林门派凌云山庄,由次子担任庄主,传授杨家男儿武功,以守护家人。
据说当年是以两仪四象之法选址定位,先建的凌云塔,再依五行八卦之数,各种建筑在凌云塔周围星罗排布。
吕方和杨依依从塔顶跃下,鬼鬼祟祟来到凌云塔一层窗下。
凌云塔本是山庄禁地,除了庄主外无人可进,但吕方却深明沧海桑田,时过境迁的道理,并不困囿于陈规旧制,该进就进。
——其实他是看见二师祖杨青河多次提着酒壶进入凌云塔,才敢进去的。
吕方带着杨依依来到一处窗前,跟她借过素心剑,往窗缝一拨,木窗便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轻车熟路的吕方狠狠地挨了小师姐几道白眼。
——但杨依依却第一个跳了进去。
吕方在背后回敬了几个白眼。
凌云塔一二三层空无一物,连一粒尘土都没有,只有墙上的油灯将橘黄色的光填满偌大的空间。
杨依依凑到油灯前,低声说道:“看来有人经常打扫这里,还添满了灯油。”
吕方说道:“那定是二师祖做的了,我见过他提着壶进来过好几次。”
“原来如此……”杨依依应了一声,既然是二师祖前来,那就不必搬出只有庄主才能进出凌云塔的规矩了,况且此刻的二人,似乎也没资格说这话。
两人的身板挺直了许多,说话声音也大了不少。
凌云塔四层摆着几副甲胄,有人的,有马的。
吕方左手边摆着一副两档铠,由鱼鳞状铁片一层叠一层以皮绳层层相连,制成一片胸甲和一片背甲,在肩头处由铁扣相连而成,穿戴时再以束带扣于腰上固定。
这是西魏时期的军铠,改朝换代后此甲逐渐被明光铠所取代。
吕方右手边摆着的就是现在所用的明光铠。
它的胸前与背后各有两片大型圆形铁片,护住心肺要害。
在战场上打斗之时,胸、背处的圆形铁片还可以反射阳光干扰敌人视线。
甲光向日金鳞开,行军布阵也更有气势。
吕方正前方摆着的却是他从未见过的甲胄,形制与其他完全不同。
此甲用极为精致细小的黑色铁环环环相扣而成,铁环之间缝隙小,除了针没有任何兵刃能透过。
更难得可贵的是此甲质轻性柔,完全不会影响穿戴者的活动,很适合军中高手使用。
铁杵磨成针尚需要经年累月,做成如此细密的铁环只会更难。
甲胄上面摆着一个黑色头盔,只留出了露出双眼的长条孔洞,头盔顶上立着一根金色翎毛。
吕方甚至发现这副黑色甲胄边还有一副战马所用的锁子甲胄,看来是骑兵所用。
杨依依却对甲胄丝毫不感兴趣,她径直走上了五层。
第五层摆放着各种兵刃,材质优异,做工精良,一看就不是凡品。
杨依依说道:“山庄四十多年前曾遭大劫,从上清派铩羽而归的剑魔寇准带着江湖黑白两道各路高手杀上山庄。虽然他们尽皆丧命于此,但山庄也元气大伤。这里摆放的就是他们的兵刃,无一不是精兵良刃,其中更有四柄五行神兵。五行火兵烽火剑为我爹爹所用,还有两把神兵被长安城的杨忠爷爷后来取走。”
吕方如被召唤一般,径直走到一柄长枪面前,摩挲着枪杆。
菱形枪头由黑色玄铁打造,却在油灯照射下透出微微蓝光。
杨依依介绍道:“这是郁涂枪,五行属金,削铁如泥,专破重甲。”
吕方拿起郁涂枪,托在手中,感受着它的重量和平衡。
杨依依见吕方爱不释手,问道:“你想练枪?”
吕方点头答道:“嗯,凌云塔中的剑谱我早已学完,现在已经学无可学了。”
杨依依笑道:“你是想学那兰陵王‘一枪一马逐天狼’吧?”
吕方朝师姐憨憨一笑,说道:“‘逐天狼’就算了,我只是觉得高头大马最搭长枪,以后策马江湖时应该很是潇洒。”
杨依依白了吕方一眼,说道:“臭美的你!不过既然你学的这么快,便学吧,反正艺多不压身。而且你去大师祖那里学枪,他肯定也会很开心的。”
把玩良久,吕方把郁涂枪放了回去,说道:“走,我们上去,那些剑谱我学完了,也该把它们给你看看了。”
杨依依嘀咕着:“我又不是没来过,七层根本进不去,哪来的什么剑谱?臭小子又想骗我。”
凌云塔第六层空无一物,两人站在石阶上,抬头看向七层的入口。
“你看,铁门是锁上的吧。”杨依依瞥了一眼七层入口处的大门。
吕方一脸诧异地看向少女,他不置可否,径直走上台阶将铁门推开。
铁门与石板摩擦着,发出刺耳的“咯吱”声。
杨依依瞪大了双眼,辩解道:“门外明明挂着一把锁,刚才还看见了,怎么一转眼就没了?!”
少女眉头凝起,骂道:“臭小子,锁是不是被你藏起来了,把手伸出来!”
吕方摊开双手,一副无奈的样子,说道:“是你心里有锁,所以你眼中就有锁。”
杨依依不知想到了啥,俏脸一红,嗔道:“臭小子,你心里才有锁呢。”
吕方扬了扬眉毛,说道:“那好吧,既然小师姐说这里有锁,那就当它有锁吧。就当我又骗了小师姐,我们回去呗?”
“来都来了,就这么走了?自己偷学剑谱就算了,还不让我也学一下?”
吕方听闻小师姐如此言语,张大了嘴巴。
——不愧是庄主的女儿,真是以身作则。
杨依依将冰凉的铁门彻底推开,一阵冷风迎面吹来,两人立时打了个寒颤。
凌云塔下宽上窄,七层只有一层的一半大小。
左侧墙边摆着一副书架,放满了古籍,右边则摆着一张宽大老旧的木桌。
两人前方的窗户大开着,透着皎皎月光。
月光洒在木桌上,反射出木桌苍老的深色光泽,却也让木桌后面的空间彻底隐藏在黑暗中。
除了两人的呼吸声和窗外偶尔的秋蝉鸣叫,这里死气沉沉,别无它物。
“不对,一到六层的窗户都没有打开,为何这里会开着?”
杨依依发觉出了不对劲。
“师姐……你知不知道……七层的窗户从来不开的。我经常去凌云塔顶,从未见它开过……”
两人心中突生警觉,杨依依拔出素心剑,警惕地看着周围。
吕方低着头,用耳朵听着周围的动静——相比于眼睛,黑暗之中他更习惯用耳朵侦查,毕竟眼睛会被黑暗遮住,而耳朵不会。
杨依依横着剑,静步往木桌走去。
桌子上摆着笔墨纸砚,还有一个——酒壶。
“啊!!!”
杨依依突然尖叫起来,她连退数步扑到吕方怀中,素心剑指向桌子。
吕方被杨依依吓了一大跳,他将杨依依揽在身后,看向长剑所指。
一只枯朽如柴的手从黑暗中伸出,握在酒壶上。
那只酒壶,正然是杨青河带来的那种。
吕方虽看见了活动的手,但却听不见除他二人之外的任何呼吸和心跳,也感受不到任何活物,那里仿佛有一具行尸走肉。
吕方鼓起勇气,战战巍巍问道:“二师祖?”
没有任何回应,那只枯瘦的手如机械一般,端起酒壶,没入黑暗。
两人耳中传来酒水落喉的声音。
那里的确有个人,有个活死人!
杨依依方才的尖叫声怕是连太罗城的人都能吓醒,山庄却没丝毫动静,此人定能截声断音,功力深不可测。
吕方趁他饮酒,揽着杨依依缓步后退。
他背身退到铁门处,深吸一口气,将怀中少女往门外猛然推开,却不想铁门竟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关上了!
少女被吕方狠狠地按在了冰冷坚硬的铁门上,她的脑袋本能后仰,重重地砸在吕方鼻子上,两人一前一后摔倒在地。
狼狈不堪的两人赶紧爬了起来,一个揉着鼻子,一个揉着脑袋。
显然是揉着鼻子的受伤最深,鼻子酸痛的少年止不住的泪流。
不过经此一摔,两人恐惧倒是去了大半。
吕方忍着鼻痛,眼含热泪朝桌子后行了个礼,恭恭敬敬说道:“小子打扰前辈清修,多有得罪,还望前辈海涵,放过我们吧。”
黑暗中依旧一片死寂。
吕方咬了咬牙,往前走了一步,一躬到底,说道:“平时是我来这里偷前辈的书,小师姐也是被我骗来的,看在他是庄主女儿的份上,还请前辈放她离开,小子甘愿受前辈责罚!”
杨依依听闻吕方此言,拔出素心剑护在他身前,怒道:“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但你肯定跟二师祖还有我爹爹认识,你也应该知道凌云塔是我杨家地盘,我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师姐……”
吕方害怕杨依依会激怒黑暗中的神秘人。
伤了自己没什么,吕方不希望杨依依受到伤害。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嘶哑的声音从房间各处传来,“你们只是身不由己,而我是心不由己。”
神秘人的声音虽然苍老悲凉,但吕方却感觉出他的语气中没有恶意。
他按下杨依依的手臂,再次拱手问道:“小子斗胆请问老前辈尊姓大名?”
老人并未回答,他收回了手,哧啦一声推开了椅子。
吕方与杨依依后退数步,撞在书架上,激起阵阵灰尘。
一个瘦高的身躯从黑暗中走出,老人身穿一身破旧道袍,头上竟戴着一顶太清鱼尾冠!
唯有天师道掌门人方可佩戴!
一个名字卡在吕方喉中进退不得,终于,他说出了那两个字。
寇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