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羌本想问些什么,但还是没问,反正问不问,流谷衫的忙他是帮定了。流谷杉在宫中当差时,一直是云帝近前公公,自云帝还是皇子时,便贴身伺候云帝。当年梅生被污蔑为灾星降世,元羌恳求他为梅生美言几句,流谷杉应允,找了恰当时机,最终梅生母子保住了性命,只是被打入冷宫。
见元羌二话不说答应下来,流谷心中自是万分满意,要留请他去宅中吃个筵席。元羌担心饮酒误事,二人便寻了间清静的茶馆坐一坐,叙叙旧。由元羌口中流谷得知,宫女梅生已经出了冷宫,云帝与她日日相伴,片刻不离。御风公的丧事,由右丞相大人檀宣伍一手操办。而云后娘娘长卧不起,尽管还有微弱的气息,但早已不吃不喝,连眼睛都不曾睁开一下,实则与活死人无异。
“云后娘娘竟然没有死?果然民间传言不可当真。那云后娘娘的毒,当真是御风公下的?”流谷给元羌满上一杯茶水,压低了声音问道。
“欸,大人真是说笑了,真或不真,像小的这种身份,如何能知道。不过御风公的死才实在是蹊跷,据说身上没有任何伤口,而且压根也没有中毒的迹象。那一晚风雨大作,宫中有人说御风公是含冤受屈天都看不下去了,也有人说是老天来收他,哎,谁也不知道哪一个是真,哪一个是假。”
流谷点点头,深以为然。元羌见状,就试探着问他,“大人,小的没有别的意思,只是那要前往宫中见御风公最后一面的人,可是御风氏族的少主卓璃霆?”
流谷抬眼看着元羌,虚心问道,“是他如何?不是他又如何?”
“这位少主前些日子就来到皇城,多方求援,颜面扫尽,但终究是一场空,无一人敢为他父亲说话。不过据说当时大殿上是十目所视,十手所指,众目睽睽之下,御风公实在也辩无可辩。”元羌边说,边用手摩挲桌案上的茶壶,最近宫中种种变故让他百感交集。
“元大人,其实事情是这样的……”流谷将遇见卓墨兄弟二人之事大致简略告知元羌,元羌心里也算明白过来,流谷想要留后的心愿情切,他元羌身为阉人自然感同身受。他俩人埋头低语,又一番商量,决定由元羌探好宫中情况,打点好一切再知会流谷这边行事,流谷这边务必要随时准备好随时入宫。
虽然一切还算顺利,但尘埃落定之前,流谷也不敢一回去就向赤墨打包票将此事说定。这日晚上,牧宿朗从学堂回来,一见流谷,便鞠躬行礼道,“家主人,你与哥哥的约定,我已悉知。我父母早亡,蒙受家主人照顾无以为报,心甘情愿认家主人作父亲,终身侍奉。这就喊您一声父亲。”牧宿朗过去本就是个知恩图报的懂事孩子,近日一直又受了丘尼先生的熏陶,说话比过去沉稳且用心不少,语气十分诚恳,令流谷听的心花怒放。自此,这四人之间比过往还要亲厚,不是一家人却更胜似一家人。
赤墨依旧送菜到大纳言府,与卓璃霆会面之时,二人皆是度日如年,备受煎熬,但也明白得很,目前除了等待与忍耐,实在也无计可施。大约过了五天,元羌找到流谷,告知他云帝昨日早朝在大殿上说,御风氏族卓璃琰之功耀盖世,足以抵消其任何罪过。说的简直好像即便御风公要云帝的命,云帝他亦在所不辞。御风公年事虽高,但突然辞世还是让云帝心痛不已,连日来心神俱悲。特,追封御风公为一等忠国公,此乃云国最高殊荣,嘉其一生披肝沥胆,赤诚忠心。
然而,另一方面,右丞相檀宣伍找了道行深厚的术士,将入宫中作法,以求安息亡灵。恐怕也是以此谨防御风公万一蒙受冤屈,宫中太平不再。
元羌大胆揣测,“恐怕还是云后那失魂之症,让圣上心中忌惮。御风公被软禁时,云霄楼看守本就不严,现在,御风公离世后遗体用冰棺置于云霄楼的地窖之中。今夜,云帝将率后宫众嫔妃于云后娘娘昭凤宫内静候术士作法,以期安宁。就是今夜,务必在子时之前秘密到西宫门,我会在宫门口接应。”说着,元羌又将一备好的布囊交给流谷,“这是现在宫中的传唤小太监服,各宫跑腿的小太监都是这身装束,足可避人耳目。”
流谷收下布囊,回到宅中,找到赤墨,将情况详实以告。赤墨立刻起身,叩谢流谷。而后郑重请求道,“家主人,此番若是不幸在宫中被人发现,我便与家主人毫无瓜葛。还请家主人照顾好阿朗。阿朗是个好孩子,定不会辜负您。”说罢,跪下身来,“父亲,若是孩儿能平安归来,定与阿朗一同好好孝顺您。”
赤墨说着,默默揉了揉眼睛。此情此景,让他无法不想念起卓璃耳母女,无法不想起念午婆。他离开她们的时候,甚至都没来得及好好告别一下。从他睁开眼,见到阳光,见到霓缳,见到牧宿朗……从南岭到西逻再到皇城,所见的一切都催促着他毫无喘息地不断成为一个他所不知道的自己。这寥寥无几却又实在波折的时光中,他是卓璃耳的养子,是咕噜的主人,是牧宿朗的救命恩人,是流谷的养子……却终究还是个不知道自己是谁的弃婴。
即便这样,他自认没有妄自菲薄,也不曾怨天尤人。可是,今时今日,此时此刻,有一种隐隐的痛觉叫嚣着在他胸膛卷土重来,他无法像上次离开卓璃耳母女那样轻巧,因为,在那次轻巧地离开之后,他饱经忍受了一个人在路上的孤独寂寞,不想念会寂寞,而想念又会更寂寞。
离别的滋味,他尝的太早了,那滋味使他陡然间生出了慌不择路的心虚。当然,流谷是不能与卓璃耳相提并论的,在他的内心深处,已经觉知,世间更无人能与霓缳相提并论。这些,都是离别的滋味教他体会的。
待天色漆黑之时,当他与卓璃霆越来越接近云宫之时,这所有令他自责晃神,茫然失措的思绪,都只能消散殆尽。卓璃霆一路死死攥紧拳头,两人跟在不知名的管事公公身后亦步亦趋,赤墨全然没有过去走在路上的踏实与心安。这里的一切,都是未知的。藏在胸前衣襟里将自己压的扁扁的贴着赤墨的咕噜,感受着他迈着淡定步伐却无比激烈跳动的心脏。在小太监服的遮掩下,赤墨竭力平静地走过一道又一道门,穿过一堵又一堵墙。
无怪世人常说,大胆天下去得,小心寸步难行。赤墨也不知道他二人这样提心吊胆走了多久,总算带路的人停下了脚步,眼面前就是云霄楼的地窖了。明明周遭前一刻还静得好像一潭死水似的,但当风一吹过那些细密花木的瞬间,枝枝丫丫拉拉扯扯,互相撕绊,简直如同有千军万马纷涌而来,让人顿时心生忧惧,如临深渊。
赤墨看了一眼卓璃霆,只见卓璃霆痛苦闭上的眼睛缓缓睁开了,他的牙齿被咬的咯咯作响,好像要碎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