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看不到与伊精灵咕噜的表情。若是有造物者,没有表情的面目究竟是来自于他的嘉赏还是惩罚?
人有一具躯壳,这躯壳里盛满了各色各样的欲望和念头,人有一张脸庞,这脸庞上摆满了形形色色的表情,显露着人的每一个欲望或者念头,是实现了抑或是落空了之后的情绪。
有些人会活得克制一些,很少有人能看清他的喜怒哀乐。于是人有另一件东西,是他跳动的心。心,像是一面镜子,映照出每个人自己不得不面对的、无限无规律生出的情绪。
妖怪呢,它们由无形之念,无相之灵汇集而成。它们无法有身体这个器皿来安放不住流动的灵和念,只能不断地强化这种灵念的意识,才能保持自身的存在。
当一个人能够克制、控制甚至弱化自己的情绪对自己产生的影响,他往往会趋向于成为人群中的强者。因为,对于这样的人,能干扰他的因素就少。无论是看得见的因素,还是看不见的因素。
由此看,云间大陆中,每一个弱者,背后都有自己挥斩不断的情绪。
与伊精灵咕噜,感受到华严兽休睚变强了,这种强不是凭空而来的。华严兽休睚自从遇到宏嵬,得知暶隙的变故,以及后来痛下决心离开塬戈石窟,这种种一切,使得他生出了悲喜。
对华严兽而言,这种悲喜使之察觉生出了一颗心。这颗心在遇见赤墨、遇见牧宿朗这些人之后,变得越来越扎实,越来越陈厚。所谓华严兽的修炼,要的正是自己察觉,自己体会。
休睚现在觉得,暶隙的修为要远远胜过自己的,因为暶隙的修炼一直都是在塬戈石窟之外。这么一想,休睚处处都充满了暶隙的气息。休睚的确失去了暶隙,但现在,整个世界对他而言,都像是有暶隙倒影的湖面。
现在,这片湖面上还划着友谊的小船。
这就咕噜所谓的,华严兽的变化。那么咕噜呢?它离开赤墨,究竟是要去做什么样的了结呢?
人族立在世间的根本是有脚,要脚踏实地,躯壳,是生而为人的必备之物。妖怪一族做梦,都想要这么一副载体。
那么在这载体出现之前,妖怪一族互相之间看到的彼此,类似于各种奇形怪状的云。但其实它们并没有人族的眼睛。
蚂蚁,它们可以通过散发气味来传递信息。虽然不说话,但是能够通过腹部的震动发声。而它们的触角,不仅可以传递各种需要传达的信息,还能帮它们接触外界,想眼睛一样观察物体的形状。
妖怪一族,也有它们的“触角”。就好像咕噜说的,只要它们彼此互相一对着,各自的基本信息都能知晓。
咕噜自从误入了霓缳身上,被养在那藤蔓发簪之中以来,一路上还是见到了各种游走的小妖怪。它们互相之间的交流,身为人族的卓璃耳母女一行人,当然是不知道的。
外加人鱼莎戎的歌声响彻西逻上空,因此赤墨早就被妖怪们盯上了。像梦恃那样,一直以来痛恨庞辟氏族将它们隔绝云间大陆的妖怪们不在少数。
作为压根没什么修为的与伊精灵咕噜,早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那些妖怪们盯梢赤墨的眼线。并且,在它们的鼓动之下,咕噜才提出了受赤墨之血的要求。
因为起初谁也不确定咕噜受血后会发生什么,梦恃便为咕噜聚积了不少它能受用的与伊精灵之力,帮助它在受血之前强化了自身。某种程度上来说,咕噜能够显出形态,梦恃的也算功不可没。
这一路上,咕噜也恪尽职守,乖乖地听命于梦恃。梦恃想要的很简单,它希望神子在觉醒时,能够痛恨自己身为人族,将其视为一种耻辱。简单来说,它希望神子痛恨自己的凡胎。
一旦赤墨痛恨自己的人族之身,便会憎恨这种命运的源头。那个将他丢弃在云国大陆上的人,他会轻易原谅将他从诸神册上除名的这个人么?
不会。不仅如此,赤墨一定会要改变自己的命运。通过在这片大陆上漫长的游历,梦恃深切地明白,痛苦,才是能让一个人蜕变的根本要素。
梦恃将咕噜变成自己的眼线,为的,就是等待一个最准确的时机。至于为什么,梦恃会选择咕噜,一方面是因为从咕噜落在霓缳头上这事,它觉得咕噜与这一行人有着缘分。要知道缘分这东西,可遇而不可求,最不能预测。
另一方面,是因为与伊精灵的属性。上一卷说,与伊精灵如其名字一样,具备与宿主共生的能力。除此以为,与伊精灵咕噜来自迷雾森林,那片森林以迷惑为食,咕噜生在其中,能拨开人心中云雾,得见真章。
简单来说,与伊精灵咕噜,是能够探得人心的。
华严兽所感觉到的咕噜的变化,是它变弱了。梦恃的所有考虑中,最没有涉及到的,就是与赤墨共生的关系,对咕噜可能产生的影响。
对于一个自身修为不到家的与伊精灵,即便暂时有了外来的力量强行提升能力,终究还是不能排遣掉周遭一直积压在身上的各种灵与念。
在这件事上,梦恃甚至可以说,起到了一个糟糕的作用。妖怪一族形成自身,本来靠的就是不断地取舍自己感受到的灵与念。越是精粹的灵念,越是强大,也于是容易吸附各种灵念。这个过程中,不断地消化、吸收、摒弃各种灵与念,是必须的技能。
梦恃加在咕噜身上的力量,虽然可能帮助它顺利受了赤墨的血,但是,却并没有给予咕噜那项必须有的技能。所以,咕噜在此之后,比之前对周遭的灵念更加敏感,却没有能力去处理好它们。
久而久之,咕噜就摇摆不定了。可以理解为,对妖怪一族来说,自身的不定性是要命的。强与弱,从来都是此消彼长。咕噜若是再继续这样下去,那副躯壳就要和它一起消殆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