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公主瑾一同被南岭王赐予翰籍的,还有一栋离南岭王宫不远的恢宏宅子。如今已赫然挂上“翰府”的金字牌匾。
这是一栋七进门的深宅大院。南岭王都的百姓居舍,有一进门至三进门。官员的府邸则有三进门至七进门。门越多,权位越高。翰籍原先的府邸,是五进门的。大多数的官员,终其一生,也就能抵达五进门的院落里。到达七进门,便已经微乎其微,希望渺茫如同大海捞针。
翰籍这栋七进门的院落,从外观上来看,是青黛色的小砖砌成的围墙。围墙上朝南,对开两扇朱红色大门。宽度可由两顶八人抬的大轿子并行而过。入一进门,有一巨大的雕画石壁。东西两侧围墙依墙而建有门房、马房奴仆房,以及用来筹备迎来送往的房间、一般会客堂。
两顶轿子绕过石壁,二进门是一条宽广大道,两顶轿子可继续比周而行。这一层院落是打理府中内务,诸如扫洒、归置、火房之类的生活杂事的奴仆居住安身之处。也仅仅在东西两侧依墙而建他们的居所。
继而三进门、四进门、五进门,则是一些负责紧要事务的奴仆,诸如账房、府兵要员之类。五进门及以上的官员,方可拥有自己的府兵。这几进院落在东西北侧,都依墙而建着一间间屋舍。五进门坐北朝南处,设有专门用来宴席的贵宾客堂。
过了五进门,六进门前便可落下主人轿辇。主人下来后,奴仆们再将轿子马车送至一进门管事那里。
六进门内,有亭台楼阁,小桥流水。这一层院落东西北三处依墙各有三处居所。坐北朝南那一面,尤为风雅的,便是府中女主人的日常居所。
迈入七进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整块云石制作而成屏风。云石生在勐穆山巅,采伐极为艰险,一个壮年汉子使劲全力,不过才能抬动一尺见方大小的云石。而翰府中制成屏风的这块云石,已经完全能将翰籍的书房连着寝室的两间屋子都遮蔽护住,其大小可见一斑。
屏风被打磨得光可鉴人,在石屏最中央的位置,刻着一只好像露出海平面上的巨大鱼尾,只有鱼鳍的部分。转到石屏的背面看,另一面却是什么也没用。仅仅从内容上来看,这已经是一副极为不平常的画面。当阳光照耀在石屏上的时候,整块云石也仿佛像天上浓厚的云朵一样,混沌中带着晶莹,这鱼尾就好似刚从海里跃出般水光灵动,熠熠生辉。
在石屏挨着地的地方,细密地生着诸多青苔。这些青苔从地砖的缝隙里冒出来,有时开出米粒一般大小的苔花。绕过石屏,有一池塘。池塘里鱼水两相换,良禽择木栖。池塘上跨着一弯拱桥,可以从拱桥上方通过,也可以绕过池塘,便可到达翰籍的书房和寝室。
书房门上楹联,左侧刻着,“肱股耳目回天力冰霜励志”,右侧刻着,“心腹贤肠捧日心金石贯诚”。此乃南岭王偶然兴之所至,亲自大笔一挥,让工匠连夜赶工镌刻而成。
大婚那日,南岭王钦点两位亲兵,在公主瑾花轿两侧各执一块楹联,随公主一同送到翰府,高挂在翰籍书房门侧。
翰籍去宫门迎亲,远远就先见这副楹联。一路上,他跨在枣红色的高大骏马上,将南岭王刻的话在心中来回默念。
公主的花轿随着他一同,进了一道又一道门。翰籍默默在心里数着,“一……二……三……四……五……六……七……七进门,夔龙在位,鹓雏成行……”
这是南岭人的民谣,夔龙,是一种像龙一样的奇异动物,鹓雏,是一种像凤凰的鸟。整首民谣是这样的,“七进门,为栋梁,执干戈。七进门,鱼水得,云龙从。七进门,青松节操,磐石忠心。七进门,嘉其刚正,谥其文贞。七进门,夔龙在位,鹓雏成行。”
这是翰籍做梦也想要达到的地方啊。随着马蹄声声掷地响,两行热泪无声地滚出眼眶,很快就被风吹干了,恰如他动情却不能留痕迹。
公主瑾呢?一丝一毫不为所动。她出生就在南岭唯一九进门的南岭王宫,每一道门都能同时轻松容纳十驾马车并行。她的父王,是南岭的王,她的母妃,是貅摩馥,貅摩氏的另一个女儿,她的姨母,嫁给了西逻的王。父王死后,她一母同胞的哥哥,继位成为南岭的王。试问南岭,还有哪个女人比她的地位更尊崇?
翰籍?这名字若不是王兄赐婚,恐怕一辈子都不会从她蔚南瑾的双唇间迸出来。新婚之夜,她百无聊赖地坐在床上,根本不等翰籍,她便自己揭开了盖头,任谁劝的话她都不听。
应酬完众宾客,本想回书房的翰籍,被莫歧一劝,还是折回到了新妇的房间。翰籍看到一脸狂傲的她,行了个礼,一句话也不说,便要告退了。
“站住!”
“公主有何吩咐。”翰籍转身,口气像是喝醉了一般。
“你难道不该给本宫三叩九拜么?要不是本宫,你会有今时今日的地位么?”
翰籍虽饮酒了,但是他的酒量可是出奇地好。毕竟,能喝倒磐礴城宏嵬的人,根本就没有几个。这就是为何宏嵬会将他视为知己好友的缘故之一。但是翰籍现在却故作摇摇晃晃的样子,回敬公主瑾说道,“公主,难道我不先有了今时今日的地位,方能迎娶到您么?”
“你不过是个贪财好色,胆小怯懦之徒,还如此狂妄自大。本宫要不了几日,便要将你吓得魂不附体,求死不能。”公主瑾提高了声音,“来人,将本宫的礼物献给翰籍大人。”
话音刚落,门外阿佐捧了一架鼓进来了。
“翰籍,这是本宫特意为你做的鼓。看看,喜欢么?”
“公主这是何意?”
“这便是本宫昨日带来的四个美人。你不是喜欢看么,本宫剥下她们身上的皮,选取了最无瑕疵的部分,连夜派人做给你的,大小正好合适放在你的书案上。别看它小,敲一下,掷地有声。”说完,公主瑾发出了爽朗的笑声,如何也停不下来。
桃嫩玉香樊素口,云髻花颜小蛮腰,转天就化作乌有,真是可怜可怖。奇怪的是,昨日那个吓瘫了的男人,此刻却面不改色心不跳。莫非是他酒喝多了,人变得麻木了?还是吓傻了?公主瑾心中好生疑惑。
翰籍看着这面美人皮鼓,依旧像昨日那样目不转睛,仿佛在看那四个美人。如此这般倒看得公主瑾毛骨悚然,默不作声了。
不知过了多久,翰籍收起醉醺醺的模样,淡淡地说,“谢公主美意。臣,告退。”说罢,他从容地从阿佐手中接过那架鼓,推开门要走。
蔚南瑾屏息凝神,天地间一片静谧,那男人突然抬起手,敲起了鼓。那鼓结结实实地梆梆作响,震得蔚南瑾心中一抖。门外漫天星光,将他的身影拉的斜长,投射在新婚红烛照亮的地面上,孤独又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