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蔚南瑾赠美人皮鼓之后,翰籍再也没有踏进过这间夫人房。每日清晨,他会到这位公主妻的卧房前,隔着门问一声早安,而后便去南岭王宫上朝。每日归来,他却只是止步于庭院前,派莫歧送点小东西。
他送的东西都实在太过平常,有时是大殿归来路上飘落的一片叶子,有时是一碗井水,有时是一枝藤曼……还有一日,翰籍早晨喝了一碗粥,觉得粥中豆子不错,便叫人取了一粒,藏在腰带间,上朝归来,便照旧送给了蔚南瑾。
就是因为它们稀松平常得有些吊诡,蔚南瑾每天一看见,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她实在想不明白,这个翰籍到底要搞什么鬼,在收了她那些也颇为离奇的礼物之后。可是,她贵为公主的傲气,让她只能不屑于屈尊去问他。如此二人互相避而不见,蔚南瑾捱了几日,只觉婚后是更加空虚寂寞,不由得想起了自己旧日的情郎齐焉。
这日,蔚南瑾在房中细细看翰籍送来那些不知所谓之物,更觉得百无聊赖。于是,她便将阿佐阿佑喊来,给她备好车马。自己则描眉梳妆,打算去会会许久不见的情郎。过去,她总是将齐焉扮成太监,混入宫中陪伴自己。偌大的南岭王宫多个人少个人,若是不留意,断然不容易察觉。
她想过将齐焉变成真太监,一同嫁入这翰籍府。可因为齐焉怎么也不愿意,最终还是作罢了。她不明白,只要成为真太监,他二人就可以名正言顺朝夕不离,那个口口声声说爱她的男人,为什么这点小事情也不接受呢?
镜子里的她,看上去十分落寞。她左右仔细瞧了瞧自己的脸,努力想将一双凤眼睁的大一些,这样看起来会精神不少。收拾停当之后,她便动身了。这些年,她给了齐焉无数赏赐,足够他在南岭王都过着富庶的生活。而据她所知,齐焉早就置办了屋舍。那就这样吧,蔚南瑾想,就这样秘密私会自己心爱的人吧。想到这里,她的嘴角泛起久违的笑容。
蔚南瑾前簇后拥着几个家仆,一层一层地走出这个院落。她平日根本懒得出自己那个小院,现在也无意欣赏一路的装饰摆设。只想快快走出这个王兄用来笼络人心的囚笼,打心底里是说不出的厌弃。
到了府门口,车辇已经备好,上面赫然贴着翰府的标识。这标识用黄铜打造,铸成一个她看不明白的图案,上面刻着清楚的一个“翰”字。她不由撇撇嘴,将头扭到一边,吩咐道,“今日本宫想走走,就不用车辇了。阿佐阿佑跟着就行。”
老管家满头银发,因激动整个山羊胡须都抖了起来,“夫人万万不可,此处虽是王都,但街巷中鱼龙混杂。夫人乃公主万金之躯,出行在外怎可不多加注意。”
蔚南瑾柳眉一挑,幽幽道,“既然知道本宫是公主,还敢拦着?”
老管家一时犹豫,蔚南瑾早就头一昂踏出大门。老管家一个招手,“来人,还不速速跟着护主。”话音刚落,两列府兵大约十二人,齐刷刷就跟出去了。但还没有走完南面院墙长的路,就被赶了回来。老管家一看日头,琢磨大人回来还得有段时候,便派人去宫门前守着大人,让他一下朝便能知悉。
蔚南瑾甩开府兵,便问阿佐,“知道齐焉那地方怎么走么?”
“公主殿下,这个,去了不合适吧?这大婚不久,若是传了出去,小的担心主子的名声……”
“混账,既是本宫的名声,用得着你担心么。好好带路,闭上你的嘴,要不然回去就给你缝起来。”
“主子……”阿佐喊了一声,被阿佑拉下了。二人跟在蔚南瑾身后,拉开了一些距离,阿佑压低了声音说,“就让公主殿下散散心吧。可怜我们的主子,这些日子受了天大的委屈,还不能让她寻寻开心了么。”
阿佐解释说,“我不也是怕后患无穷么。过去毕竟在宫里,谁敢乱说。现在殿下身份不同了,如此这般传出去,还不成了坊间茶余饭后的闲谈么……”
“我们殿下也真是长情,这么多年了,哎,现在被迫嫁了人,成天郁郁寡欢。这人啊,要高兴真是不容易,哪怕贵为公主,想顺心顺意那么容易……”
“你们俩怎么回事,走那么慢。不怕本宫回去砍了你们的腿么?”蔚南瑾一转身看他二人不在身侧,厉色催促道。
“来了来了,这就来了。”二人边说边快步赶上,嘴里轻声嘀咕,“就是一张刀子嘴。”
“到底往哪里走。”蔚南瑾不禁抱怨道。
阿佐阿佑连忙招呼打岔,努力缓解公主一路上的疲乏。大约过了大半个时辰,来到了闹市不远处一处宅院。这间三进的院落大门紧闭,但不断有欢声笑语从屋里传出来。阿佐刚要敲门,蔚南瑾抬手示意他住手。
一个清晰的女子声传出来说,“大相公近来好悠闲,日日都陪着妾身,妾身好开心。”
阿佐阿佑起初并不在意,但当一个熟悉的男人声音响起来的时候,二人像被开水烫了一般陡然一惊,那男人说,“如此不好么,时时刻刻与美人你相伴,这神仙日子就是过一天,叫我立刻死也不在话下。”
阿佐阿佑扭头看向自己的主子,只见公主殿下的眼中冒着火,喘息声都变得沉重了。因咬牙切齿腮帮子好像变成了石头,那双凤眼犀利地闪了一下,好像剑光划过空气。
“公……”阿佑刚要说话,公主又是一抬手。她一言不发,靠着院墙伫立不动。院子里的男女听声音好像荡起了秋千,蔚南瑾不由想到,曾几何时,自己的裙摆也曾在情郎身侧飘摇着。灼热的阳光晒的她有些渴,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她几次想踹开门,看看里面那番景象,最终还是没有。直到那男子说,“美人,这日头太烈,将你晒得艳赛娇花,真教我按耐不住,恨不得一片都不留下……”阿佐阿佑面面相觑,尴尬地抬不起头,不知该如何收场才好。
蔚南瑾转过身,往前走去。她不断地走,将那负心的男子抛在身后。她不断地走,却并不知道自己在往哪里走。那两个吓得呆鹅一般的小太监,跟在后面亦步亦趋。直到翰籍派来的府兵发现了他们的新夫人,翰籍远远地打量她,隔着短短几人之距,神情涣散,失落魂魄的女人,真的是那个咄咄逼人,嚣张跋扈的公主么?
直到翰籍挡在了她的面前,断了她的去路,蔚南瑾一步也没有停下过。她看了一眼翰籍,应该说,她的目光从翰籍身上穿了过去,带着一望无际的深深悲哀。眼前这个女人翰籍并不熟悉,但是这个眼神,他太了解了。这是期待落空的眼神,就像是人心碎后看到的天空,被“一无所有”绝情地占满了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