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蒐之期,卓璃耳的父亲卓璃琰,一直在帐内歇息。这一日,他听说有家仆匆匆忙忙来寻自己的女婿,说是伯府出事了。于是,他便屏退左右,独自去寻伯峥廷。
“峥廷,此番春蒐你我翁婿二人还没什么机会叙旧。”
“岳父大人,是小婿疏忽了。本想春蒐事毕,送您回府,与您把酒言欢,共席长谈。”
“哎,你莫要太紧张。我也知道,春蒐不是好好说话的时候。我今日之所以来,是听闻伯府出了事?”
“岳父大人,这……”
“随侍郎昨晚偶然经过遇见,我才过来问问。”
若是道明卓璃耳才是御风者,以卓璃琰和女儿的关系,这事该如何收场?再者说来,具体情况,自己也不了解,若是说了御风者之事,卓璃琰会相信他之前的确一无所知么。左思右想,伯峥廷才说道:“岳父大人,请受小婿一拜。”说罢双膝就跪了下来。
卓璃琰一把拉起他,“你这是做甚,行此大礼?”
“岳父大人,小婿惭愧。小婿纳妾之事,岳父也是知道的。就连人,都是照着璃耳的意思选的。其实这一切,并非小婿本意。小婿对璃耳的心,岳父您是最知道的。”
“峥廷,回想你当初求娶耳耳,譬如昨日。你诚心感动天地,为父怎会忘记。”
“是,岳父大人,小婿惟愿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可是她一直顾忌没有诞下一子,执意要为我纳房。虽沈翴儿如愿为伯府生下一子,但是纳妾之事,到底还是伤了我与璃耳夫妻之间的情谊。小婿不敢欺瞒,璃耳带着两个女儿搬去边斋有段日子了。”
“搬去边斋?是她自己去的?”卓璃琰铜铃般的眼睛看上去不怒自威。
“不错,小婿不敢妄言。”
“胡闹,身为城主正妻,怎可搬去边斋,叫人看了夫家的笑话不成!真是胡闹!你就这么由着她的性子?有段日子,有段日子是多久?”
“算起来也得有个三五载了。岳父消气,这都好说,都好说。”
“什么?!哼!我这个女儿,夫君是天,如此简单的道理她都不懂!荒唐!夫君是她自愿嫁的,侧房是她自己挑的,她还有什么好不满意!等春蒐事毕,我与你一同去趟磐礴,我倒要看看,她怎么个拧法!”
“岳父大人,到底是小婿有不当之处。那陪嫁的婢妾,几次三番与璃耳较劲,我本该严加管教,可是碍于她每每都哭哭啼啼,拿新生的孩子出来说事,我只好作罢。璃耳本就性子淡,如此一来她就更冷了,是我让她生了怨,让她心寒了。”
“哼!她要是懂得将夫君看作天,哪有什么怨气可生!我定要去问问她,有她这样当夫人的么!”
“岳父大人,岳父切莫要动怒,可是,可是眼下,璃耳与那婢妾生了矛盾,已经负气离家……”
“什么?她还有本事离家?她这算什么?要休夫么!混账!混账!你,你就这么由着她?峥廷啊峥廷,她前十六年是我生我养我管教,我再怎么教导,也只能教她如何做个女儿。怎么做个夫人,那你也得管教啊!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看了我们两家天大的笑话啊!”
“小婿惭愧,等春蒐事毕,一定会再与璃耳好好谈谈,竭力让她消了对我的怨。”
“现在可派人找了?”
“找了,一直在找。再过几日,春蒐就要结束了,我一定全副身心,务必使她满意。”
“哎,这是你的家事,为父不该多言。”卓璃琰边说,边傍茶案而席。待他坐定,伯峥廷方行礼后与他相对而坐。只听卓璃琰继续说道,“峥廷啊,此番春蒐,你可觉得南岭王有何不同?”
伯峥廷对虎癸使了个眼色,让他去帐外守着,而后方说道,“此番,南岭王身披枭煌甲,手持煊雄戟,墨曜剑佩身,却从头至尾没有出猎。”
“一年之计在于春,春蒐素来是一年重中之重。去年,南岭王可是猎了一头华严兽。华严兽尊盖百兽,消息很快传到帝都,云帝彼时正与舜华娘娘用膳,为此震怒,饮食不下。春蒐之后,他命人打造赤铜大案,将华严制成干模,塑金身,作俯首称臣之态。足足十二侍卫,抬到大殿,敬奉云帝。云帝方转怒为喜,蔚南氏封赏无数。”卓璃琰说罢,饮了一口茶。
“岳父大人,以您看,南岭王是什么意思?”
“峥廷,总之,南岭这地方,就不太平。我卓璃氏族,本该距守帝都,自云帝五代,就迁至南岭。南岭对帝都,总是一个不平之地。”
“有岳父坐镇,又有磐礴城相胁,想来蔚南氏暂且不敢轻举妄动。”
“若他反,翻手之间便可让他倾覆。如今是防范于未然,最是艰难。”
“岳父大人,据我所知,当年南岭叛乱,蔚南氏在背后没少出谋划策。岩崷尽诛,蔚南取而代之,真是造化弄人。小婿记得,岳父大人曾说,一代人成长到一定时候,会以为他们已经成人,实则未然。而这,会破坏一直以来辛苦实现的稳定。至今不敢忘怀,每每想起,总有不同的体会。在大义面前,个人的荣辱牺牲奉献,实在算不得什么。”
“有的人活着,只需要见风使舵,顺势而为。有的人活着,却要运筹帷幄,坚若磐石。看上去,后者决定了前者的选择,实则是后者也被看不见的东西所左右着,那是未来。那些看得见的东西,不过是昨日种种。”
“岳父所言甚是,小婿再次受教了。”伯峥廷弯下身子,满怀崇敬又为岳父添上一杯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