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合上房门,将妹妹的哭声关在了房内。
“你妹妹喜欢他。”陆莺时突然说。
江城沉默了一会儿:“陆姑娘,我们这样的人家,是断不能与富家子弟扯上任何关系的。”
陆莺时悠悠叹了口气,盯着自己粗布衣裙下露出的鞋尖,没有言语。
“陆姑娘,在下还有一事相求,”江城说,“我妹妹给秦公子酒这件事,请不要告诉任何人。”
他想起了那个差点死在秦府杖下的小侍童,不寒而栗。陆莺时望着他点了点头。
屋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江爻爻哭了很久,哭哑了嗓子,眼睛也越来越模糊了。
是她给秦川引塞了不少酒袋,却不知道那个少年不敢带酒回家,又舍不得丢掉,一个人在东墙下慢慢独酌,很快便不胜酒力睡了过去。
她又渴又累,她也想和哥哥还有莺莺姑娘一起去找秦川引,江城却拿绳索绑了她的手脚,无情地把她一个人扔在屋里。
她哭得有些精神恍惚,眼前的一个白色影子却越来越清晰,她使劲晃了晃头,发现一只雪白的狐狸正目不转睛盯着她。
“真没用啊。”戚风嘲讽地说,它像人一样坐着,用前爪挠着后腿上的毛,俨然是个抠脚大狐。
很快,一人一狐便走在了去往迟迟家的路上,戚风大摇大摆地走在前面,嘴里叼着它的报酬——一条活蹦乱跳的鱼,江爻爻在后面边走边抽噎。
他们大概走了两三里路,江爻爻突然意识到,尽管迟迟几乎每天都到酒肆来,但是她并不知道迟迟住在哪里。
江爻爻收住了眼泪,她擦了擦脸上的泪痕,一股对好友的愧疚涌上心头。
他们拐进了一条极狭窄的巷子,巷子里有一些做生意的人家,他们的门面旗帜相比江爻爻家的酒旗,还要更破旧一些。
江爻爻拂过垂落到她脸上的一面油腻腻的旗帜,上面写着胡氏包子铺。
“就是这里了。”戚风停在了不远处的门口,门上挂着一个小小的古旧的铜制风铃。
吱呀。柴门被轻轻推开,江爻爻碰了一鼻子的灰尘,月光从急需修缮的窗棂里透进房间,能看清空气中漂浮的尘埃。
地面是湿漉漉的,大概是受了前一天那场大雨的潮气。房间很小,只有一床,一桌,一个灶台,都挤在这个逼仄的小空间里。
啪嗒。戚风将鱼往灶台上一扔,便迈着优雅的步子向床边走去。
迟迟躺在床上睡得真香,她的睡相四仰八叉,一只脚搭在床沿,小鞋摇摇晃晃地挂在脚尖上,看上去倒像是她爬上床的时候不小心睡着了。
在一瞬间,江爻爻很不舍得唤醒沉睡的迟迟。
“起床啦。”戚风毫不客气地蹦上了床,直蹦迟迟的怀里。
睡梦中的迟迟胸口一沉,双手抓到了熟悉的毛茸茸的物什。
“再睡会儿...”迟迟迷迷糊糊地说。
“有客人来了。”戚风跳下了迟迟的胸口,宣布道。
“嗯?”迟迟睁开了眼睛。
已经止住了眼泪的江爻爻眼睛一红,又落下来两串泪来。
给迟迟解释秦川引被绑架的事情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江爻爻结结巴巴讲完之后,迟迟皱起了眉头:“你是说,他喝了你给他的酒,就被绑架了?”
江爻爻点了点头。
“嗯...”迟迟艰难地挠了挠头,“他被绑架了,所以你要去找他。”
江爻爻又点了点头,补充道:“他是因为我才被绑架的。”
“不是你,是你的酒。”迟迟纠正她。
“不是我的酒,是我。”江爻爻也纠正她。
迟迟又皱紧了眉头,在她看来,这类绑架案的事情实在不是她和江爻爻应该插手的事情,况且据江爻爻所说,她哥哥和莺莺姑娘已经去找秦川引了,那么就更不需要她们帮忙了。
迟迟是个仗义的人,但是她非常清楚自己的能力范围,也懂得在长安城里独善其身的道理,而江爻爻从来都不是一个固执的人,在这件事上却倔强得出奇。
“迟迟,这件事和我有关,我得去救他。”江爻爻郑重地说,她摸着自己白嫩的手腕上那道红红的勒痕,咬了咬自己的下唇忍住疼痛。
迟迟望向了一直在旁边抠脚的戚风,戚风这次多管闲事也是少见,若只是单单为了莺莺姑娘,那么它自己偷偷跟过去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何必这么大废功夫地救出江爻爻,带到自己家来呢。
这只臭狐狸,可是非常懒惰和怕麻烦的。
戚风仿佛知道迟迟在看它,它懒洋洋地放下了后腿,却是从江爻爻袖中扒拉出一张画卷来,正是江城落在家里的秦川引的画像,被江爻爻随手放在了袖中。
迟迟好奇地把画卷展开,仔细看了看画卷中那个俊美的画像。她马上就想起了那个在十三巷被自己骗钱的公子,想到了公子连续几日去见江爻爻的理由。
“这件事也跟我有关。”迟迟放下画卷,郑重地说。
更夫的锣声传到了附近,迟迟和江爻爻停止了交谈,更夫在巷口徘徊了一会儿,最后放弃了进入这条又窄又邋遢的小巷,锣声越来越轻,越来越远。
迟迟一边点亮油灯,一边问道:“我们要去哪里找他?”
江爻爻还没接话,却是一直沉默着的戚风替她回答了:“他们去了地宫。”
迟迟瞪大了眼睛,结结巴巴地说道:“除了我们,怎么会有人知道地宫...”
“这有啥奇怪的,”戚风翻了个白眼,“我看就是那迟老头子给他们的,他最爱多管闲事——”
“不许说迟先生坏话!”迟迟叉着腰,气鼓鼓地斥责道。
“哼。”戚风撇了撇嘴,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把银剪子向迟迟扔去。
江爻爻吓了一跳,只见迟迟准确地接住了银剪子,手脚麻利地剪起了枕头。
“你在做什...”江爻爻话音未落,枕头的缝线处已经松开,几块已经硬硬的连片的棉花稀稀拉拉地落了出来,迟迟将手伸进了枕头套中,抽出了一卷泛黄的卷轴。
迟迟将卷轴抖开来,卷轴上密密麻麻的墨迹蜿蜒盘伸着,将这座长安城呈现出了一种全新的面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