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一身常服,从酒楼走出以后,一个人顺着街道步行。
许宁远远地注视着他,不敢离得太近,只觉这人既不坐轿也不骑马,连随从也没有一个,与心中的官老爷形象大有不同,就连当日持锤的魁梧之势也消减下去,变得像个稍显壮硕的寻常路人。
不知道这人能不能认出自己,也不知道他的武功到底有多高,许宁只能隔着十几人跟着他,好在男子似乎是在闲逛,走的速度并不算快,倒也让许宁能一直看得到他的身影,不至于跟丢。
就这么一直远远地跟着,男子又走进一家店铺,许宁待男子进去一会,走到店铺前一看,是一家茶馆,内里还隐约传出人声与止语拍击声。
“这男子还喜欢听说书?”许宁站在门外听到里面的说书人在讲些逸闻趣事,对男子喜欢说书感到一些意外,“倒像个市井小民,不像军中将领。”
就在许宁考虑要不要进去的时候,肩头被人拍了一下。吓了一跳的许宁回头一看,惊喜地说:“英才!”
轻拍许宁肩头的正是山上曾同为人质的陈英才,他看着许宁笑道:“你没事就好,当时山上爆炸没见到你,看来你早就跑了,也不来救我,真不够意思啊。”
“我不是没想救你,当时情况比较复杂……”许宁连忙解释,把当时发生的事情大致描述了一遍,只是略过自己学到了“奔江决”的细节,将逃出石室归功于独臂男子的伤势不重,碎石是由他破开。
“原来是这样,那个二当家倒是个奇男子。”听完许宁解释的陈英才摇摇头,语气中透露着惋惜和慨叹。他叹息完转而问许宁:“那你这次来会稽城是做什么,只是找我喝酒吗?”
许宁回道:“不全是,我还要来找我家小姐,你当时是怎么从山上逃出来的?”
陈英才笑着说:“这就说来话长了,去我家咱们边喝边聊。”
站在茶馆外的许宁想了想,茶馆里那个男子不知坐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茶馆内什么模样,贸然进去万一被他认出来就糟糕了,既然已经知道他喜欢听书,必然还可以在这家茶馆再见到他。想到这里的许宁决定先去陈英才家,向其打听些消息,日后再来茶馆逮持锤男子的行踪。
“好!”许宁笑着应和。
跟着陈英才到了他家,许宁与陈家长辈见礼之后,到了陈英才所住房间,他拿了两壶梨花酒,一碟小菜,二人把酒言欢。
“你当时怎么从牢房里出来的?地陷之后我在山上转了一圈,去牢房那找过你,房子也没坏,锁倒是坏了。”许宁放下手中酒杯,问道。
陈英才仰头喝下杯中酒浆,回答:“那天突然地震山摇,看牢门的山贼跑去看怎么回事,然后就没见有人回来,我在那一直等到府尹官差来,他们把我放出来的。后来再听说才知道是发生了爆炸,他们问了我些大致情况,就遣了个人送我回城。我当时还说让他们找找你,结果他们找了一圈也没看到你,山贼也早就跑光了。”
许宁赶忙问他:“那你当时有看到我家小姐吗?就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穿着粉白色绸缎襦裙。”
“没有,爆炸以后过了一天才有官差来放我出去,我想在那之前你家小姐应该就被救出去了。”陈英才夹起小菜放入口中,想了想说道。
“没有……”许宁低声念叨,“难道在山下之人发现山上爆炸到上报府尹派遣官差查探之间的这段时间,还有别人到过山上?还是说她没人看管自己跑掉了?”
许宁一下有点头疼,无论是哪种情况,自己都没有办法得知小女孩现在处于何种境地。
“英才,距离爆炸到现在已经过去多少天了?”许宁想要知道自己在石室里到底度过了多久时间。
“有三天了。”陈英才放下筷子回答。
许宁有些惊讶,自己在石室内学“奔江决”的真气使用法门,居然用了这么长的时间,或许有石室内没有知晓时辰的方法,但更多的应该是因为自己完全沉浸在其中。
向陈英才再打听了一下有关会稽城府衙的消息之后,许宁在陈英才疑惑的目光下,心中有了一个大概计划。他决定先在陈英才家借住一晚,明天再从那个用锤子的男子身上入手,查清楚小女孩是否在他们手中。
翌日清晨,许宁与陈英才告别,从河清街再回到了昨日的茶馆。
秋日清晨的阳光并不刺眼灼热,相反因为街道上吹拂着的清风,空气透着凉意,过往的些许行人都捂紧了衣衫,拿了条长巾围住脸脖的许宁便不显得奇怪。
时辰稍早,茶馆还没有开门迎客,在街道另一边的小吃摊子上,许宁叫了碗葱油馄饨,扒下围巾边吃边等。
待到馄饨吃完,茶馆正好开门,拆卸挡板的小厮只见一围着长巾的青衫少年走到门前,心里暗道这么早就有上门吃茶的茶客,嘴上说着客官里面请,便将许宁引入馆内。
许宁找了个偏僻角落的桌子坐下,叫了壶雨花茶和一碟葵花籽,便打发小厮离开。
他扫了眼茶馆内的陈设布置,都是些寻常摆设,馆内有一高台,台上是一张三尺见方的桌子,桌子上有一把羽扇、一块止语和一只茶杯,台下摆着数十条长凳,茶馆四角各有五六张木桌,每张木桌配有两把靠背木椅。另有两道小门连接着后堂,端送茶水瓜果的小厮便是从那里进出。
卯时过半,茶馆内已经坐了七八个其他茶客,后堂走来一个穿着灰色长袍的中年男子,走上高台,许宁见此人打扮,知道说书人来了。
上台以后,说书人先是讲了本志怪小说,倒是让许宁挺感兴趣的,听着听着等到说书人停了下来,他才发现已经到了申时,这时说书人卖了个关子——明日再接着讲这本小说。
“嘿,这说书的还挺狡猾。”许宁知道这是为了留住客人,吸引客人明天再来光顾的把戏。
在等待说书人讲其他逸闻趣事时,一个男子从门外走了进来,径直走到一张桌子前坐下,也没有小厮上去招呼他,许宁定睛一看,正是持锤男子。
“看来是熟客,都不需要人招呼。”许宁看到过了一会就有小厮直接拿着茶壶放到男子面前的桌子上,两人并没有任何交谈,心中便明白男子必是常来这家茶馆听说书。
说书人见男子进来,抖了抖前襟接着说:“说话的喝口茶,稍会儿就接着说昨儿的逸闻。”说完拿起方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
“上次说那雪山派的女侠,见尹家小子丰神俊朗、仪表不凡,又是个救困扶危、富有侠气之人,心中情愫暗生,便违了师门命令,私自将那雪莲令授受于他,让他过了剑门关。尹家小子是逃了一命,可惜那雪山派女侠,生得巧笑倩兮、云鬓高挑,本是个极美的妙人儿,奈何违抗师门,又失了那雪莲令,被废除武功,毁了手脚经脉,关在那雪渊之下终生不得见天日。再说那逃出生天的尹家小子,得知此事,竟带着雪莲令复返雪山……”说书人滔滔不绝,眉飞色舞,将这一江湖故事说得活灵活现。
许宁半张脸埋在长巾之中,远远看着持锤男子,男子正津津有味地听着说书,似对这武林中人的恩怨情仇颇感兴趣,说书人讲到刺激处男子便眉头紧锁,神色严肃,讲到轻快处便抚着双掌,眉开眼笑。
这么讲了一个多时辰,说书人止语木一拍,看了看台下众人,说:“预知后事如何,留待明日分说。”拱了拱手便下了台撤到后堂去了。
众人见今日说书已结,纷纷起身离去,持锤男子把茶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也起身准备离开。许宁往桌上放了几个铜板,跟着众人走出茶馆,待得人群散开,跟着持锤男子而去。
男子在前,许宁在后,连着走过两条街,他拐入一条小巷,许宁站在巷子口停了一会,也抬起脚步跟了进去。
“你跟着我干什么?”许宁走进巷子没几步,一道声音便从他背后传出。
男子从墙后传出声音处走了出来,堵住许宁的来路,皱着眉头看着他,接着说道:“你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