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入幻的九重九上，琴音悠扬。
如镜的玉石地面上倒影着华彩的琉璃穹顶，朦胧的雾气中，浅红薄衫的女人膝上横陈着焦琴，正弹的入神。
她身边坐着两个人，一个青衣白发，盘着腿端坐在蒲团上，另一个浅墨色长衫的人，正伸着腿躺在一侧，手中捏着一个酒壶。
而祭仙台上，站着一个黑紫阔袍的身影，那弹琴的女子，目光总是会不自觉的看着他。
熙颜觉得自己指尖在轻轻拨动琴弦，就好像她自己就是梦里这浅红薄衫的女人。
她能感觉到，这女人看着那身影的目光，是饱含深情的。
熙颜记得那个身影，是昔日在祭仙台上看到的崇圣君，那么此刻弹琴的女子，应该是她之前在梦境中看到的，那个浑身是血的女人，灵婴。
熙颜停下的弹琴的手，但是那宛转悠扬的琴音并没有停止，余音绕梁，回响不绝。
她看见那青衣的人和歪倒在旁边的浅墨色长衫的人，正是青栾和崇明，他们在熙颜的眼中，如同静止的人偶。
熙颜看向手边，在那女人刚才弹拨的焦琴边上，正放着一摞书。
第一本就是万妖册。
熙颜伸手拿起来那本书，仔细看了第一页。
果真……跟她之前看过的有些不同。
从前的时候，熙颜就发现，那本万妖册虽然很破旧了，边角也看着像是翻阅无数次，就算是其中缺少书页，好像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唯有那封皮之后，有被人仔细裁去的痕迹，不仔细翻阅是绝对注意不到的。
而除了那第一页缺少的东西，其余的纸张中间，并没有一页缺少。
熙颜盯着第一页，却只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画的一个拿着烟袋的猴子……
为什么撕掉的纸页上是一只猴子？
熙颜疑惑的把书放在一边，而在万妖册下面躺着的一本厚实的书，上面工整的书写着五个小字：
众生行时录
这一行字比那本完整的万妖册更加的吸引熙颜的目光。
熙颜能感觉到，自己十分渴望打开那本书，或者说是那本书，正引诱着她来触碰。
突然间熙颜感觉到一道目光正看向她，回过头时，正好对上崇圣君的双眼。
熙颜手里卷着那本万妖册，转过身子习惯性的把书按在胸前。
崇圣走到她身边，整张脸都离她很近，熙颜瞥了一眼旁边的青栾和崇明，那两个人还是一动不动。
熙颜转着眼珠看着崇圣，她几乎都能看清崇圣眼中的自己了。
距离如此之近，崇圣君也没有丝毫要退开的意思，熙颜想要伸手推开他，可是这具身体似乎是还想要再跟崇圣君靠近一般，身子紧绷着。
“这本书是何处吸引你，你为何要偷看？”崇圣君低声问道。
熙颜几乎能感觉到崇圣君的气息扑面，这么近的看，她更加觉得这人跟师傅真的一模一样，除了说话的语气冷冷淡淡，就连声音也很相似。
熙颜听见自己的声音回答他，“这是我所写之书，翻看一下又有何妨？”
“哦，你说这是你所写？那你可知自己现在是何人？”
熙颜转过脸，不知何时她的身边有一潭清澈的池水，那里面倒影的是她的脸。
摘下面具的脸……
熙颜惊恐的摸向自己的脸，那一道长长的狰狞的伤疤正伏在她的脸上，爬过那一只空洞的眼眶，布满了半张脸。
“这是谁！这不是我！我的脸！我的眼睛！”
熙颜听见她自己的声音在不停的质问，“这是谁的脸！这是谁的！这不是我！”
九重九上浓雾乍起，淹没了刚才站在她面前的崇圣君，也淹没了青栾和崇明，周围成了一片白茫茫。
熙颜慌乱的摸着自己的脸，指尖都能触摸到那个凹凸不平的纹理，幼时的恐惧骤然侵袭了她的全身，那一瞬间，她仿佛回到了太华山，回到了那个冰冷的石窟。
“师傅！师傅！”
熙颜在一片伸手不见的迷雾中无助的喊着她的师傅，却得不到一点回应。
她跑了几步，突然摸到了一个潮湿墙壁，那种触感，真的和太华山一模一样。
“师傅！你在么？”
熙颜沿着墙壁摸索着前进，终于在前方不远处看到了微弱的光亮。
一个青衣的人跪在地上不停的喘气，他的面前躺着一个小女孩。
那是青栾么？熙颜又靠近了几步，想要看的清楚一些。
“……对不起，我只能做到如此，”青栾的声音听起来难过又悲伤，“这道疤，你会带一生，对不起……我实在是没有办法……”
躺在那里的，就是自己么？
熙颜看着青栾颤抖的双肩，却发现那景象离她越来越远，直到眼前又被迷雾笼罩。
在迷雾之中，熙颜听到好像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到了杻阳山，夫诸却迟迟不愿离去。
云离把熙颜安置在了房间中，夫诸摇晃着长长的鹿角想要进到里面。
凤皇被英招随意的放在一旁的躺椅上，就招呼夫诸，“你这没良心的鹿，日日带你游山玩水还不够，看到了灵婴竟然就想易主了……看来我真是老了。”
云离推着夫诸的长角，好不容易才将门关上了，回过头对英招说，“今日真是麻烦你了，此时我自会照顾好她，你们先走吧。”
面对云离的逐客令，英招显然是明白的，他摊了摊手，指着那个在房间门口徘徊呢喃的夫诸，“它不走我怎么走啊？”
云离拿夫诸没辙，只好指了指前厅，“鹿童儿，给贵客上茶。”
“百年了还是如此无趣……你这有酒么？”
凤皇倒是醒的快，没等鹿童儿取酒回来，就已经睁开了眼睛。
“……我，我这是在哪？”
“哟，你醒了啊？”英招把手上的烟斗敲了敲，“你做了什么可还记得？”
“……神英招？”凤皇看到英招，身子坐正了一些，她心里很清楚，英招虽然懒散，只做些看花园的杂事，但是凡有妖兽伤人，他必然会执行法度。
凤皇仔细看了看自己，好像也没有怎么受伤。
英招继续抽了几口烟，“你并未伤人性命，我也只是路过而已。”
“那我现在在何处？”
“南山府杻阳山，”云离说着走了进来，“凤皇，你是如何拿到了这张残页？”
云离的问题单刀直入，凤皇也没有遮掩。
“说到这个残页，还是我途径灌湘山的时候看到了一群怪鸟，它们一直在争抢一张发黄的纸，”凤皇说着揉着额头，“我本来是好奇想看看，谁知道就突然迷糊了，后面发生什么都不记得了。”
凤皇看着云离，“你们在哪找到我的？”
“东海之滨。”
凤皇缩了缩脖子，“我跑的可真远。”
“是啊，一路上你都不知道烧毁了多少东西……”英招叼着烟看着窗外，“还让一个小丫头把你救了。”
“小丫头？”凤皇似乎是陷入了思考，“哎，我想起来一件事情，我好像看到灵婴了！”
“……”
凤皇看着云离瞪着自己，“那个熙颜，她人呢？”
“在房间里睡着了。”
“她已经知道了么？”
云离沉默着没有说话，房间里只剩下英招叩烟灰的声音。
院子里的夫诸发出几声不安的鸣叫，不停的用长角撞门。
“怎么回事？”
云离走出房间，“鹿童儿？鹿蜀！怎么回事？”
英招和凤皇也跟了出来，就看见鹿蜀费力的拽着夫诸，“主人，夫诸不知道突然跑过来撞门……”
只见夫诸摇头晃脑的，使劲用蹄子刨着地面，不安的转头看着熙颜睡着的房间。
英招示意鹿蜀松手，上前摸了摸夫诸的头，“你们去熙颜那房间里看看吧。”
还没有走到房间，云离就听见了熙颜的声音。
“师傅……！”
这声音一传出来，云离的脚步都慢了半拍。
“她这师傅又是谁？”
英招转过脸看着云离，后者的脸色在听到那声音的时候有些不好看。
他已经站在了门口，房间里熙颜的声音又戛然而止。
云离僵硬的杵在那儿，却没有推门进去。
凤皇走到他身边，“不然我进去看看吧？”
“……嗯。”
云离低着头，让开一条路让凤皇推门进去了。
他的心里有些发闷，其实他很想推门进去看看熙颜现在如何，但是听到她刚才的话，又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立场坐在她身边。
英招看着云离脸上微妙的表情变化，伸手搭在他的肩上，“我看你很失望啊！难道你心里一直都忘不了她？”
云离没有回答他，只是推开了英招的手，走到夫诸旁边摸了摸夫诸的头，“它不是也一样么？”
身后的房间里，凤皇叫醒了熙颜。
刚刚醒过来的女孩有些懵懵懂懂，她睁开眼睛的时候，一滴眼泪滑落。
熙颜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除了被泪水打湿的半张脸，另外的半张脸上，云莲面具还是好好的在那里。
跟平时不一样的，这一次的梦境，熙颜都记得清清楚楚。
“我想见云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