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圣离开了白民国之后没多久,原本在云离手腕上的符灵锁也回到了他身边,看来云离那厮是乖乖的回了杻阳山。
自从在白民国遇到了那个幻境,他总是会想起来那个幻境中的灵婴,柔和的话语犹在耳畔。
“崇圣,你敢不敢正视自己的内心?”
正视自己的内心……?
人们往往会沉入自己所期望中的幻境,就像云离,他满心都是灵婴,自然在幻境中祈求和她永世相伴,而崇圣呢,他在幻境中又在期盼着什么?
山海众生陷入危机,却不能动摇他分毫。
唯有那个人的死亡,牵动了他最后的一根神经。
崇圣的记忆断断续续,脑子里闪过那个人对他的质问。
为今之计,只好前往天幻宫,看一看明镜池了。
……
而在天幻宫的青栾和武罗,此时又是什么情状呢?
那天武罗将他们锁在天幻宫宫外,青栾过了很久才敲开大门。
他走到大殿上,坐在上面软塌上的女子低垂着眉目,形容忧伤,腰间的瑶铃都哑了一般,无声无息的。
阿忆在他们之间来回看了看,便化作原身,轻巧的跑出了大殿,顺手将门也锁上了。
“你还回来作甚,”软塌的人开了口,声音全然失去了悦耳之色,她伸手拽下帷幔,“你便走吧,别回来。”
“阿罗,对不起,是我莽撞了,说话言语不对,你不要生气。”
武罗把头别过去,不再看大殿上的人。
过了良久,坐榻上传来武罗轻微的抽泣声,“事情变成如此,便是我的错么?”
“对不起,不怪你,这一切都是定数,我早该想到会变成如此的,只是我一时没有做好准备。”
武罗猛地掀开帘子,从坐榻上走下来看着青栾,“栾哥,是否在你心里,阿婴始终比我重要?”
“……”
青栾看着眼前的人,伸手抱住了她,“她给我一条命,我护她一条命,这与我和你的情谊难以相比,你跟我说这些,莫不是误会了什么?”
武罗把头埋在青栾的怀里,“栾哥,我知道,只是,我终究……罢了。”
青栾把袖中的竹简交给武罗,“你把这个收好吧。”
“……嗯。”
“栾哥,那你接下来如何打算?”
“我想我留在天幻宫吧,我有预感,崇圣把这书简交给我了,之后他必然会再来此处的,我在这里很多事情都好解释了。”
“嗯。”
……
等崇圣真的站在了天幻宫的大殿上,青栾才知道,很多事情不好解释。
比如眼前这个人,他完全不记得身为‘南笙’这个身份的时候发生的事情,要不是武罗赶来的及时,他背上的青羽恐怕都要被崇圣给拔掉了。
“见过崇圣君。”武罗赶了过来,赶紧伸手从地上扶起了青栾。
“我说你这个人,怎么上来就动手打人,你还没听我把话说完啊!”青栾一贯冷静,这下遇到了不分青红皂白的崇圣,语气也不耐烦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
崇圣站在大殿上,脸上的神情没有什么变化,在旁边站着的武罗来回看着眼前的两个人,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做。
青栾揉了揉肩膀,“看来崇圣君不记得了。”
崇圣不是第一次听见这样的回答了,他直接转向武罗,“带我去明镜池。”
“……崇圣君,明镜池已经浑浊了,您怕是看不清什么了……”武罗看着青栾,等着青栾对她点了点头,她才继续说道,“不过有一只开明兽现下正在我处守卫,倒是可以请它为您一观。”
说着武罗摊开袖子,从怀中取出放着残页的盒子,“这是您留在此处的。”
崇圣疑惑的看着武罗手中的众生行时录,原来自己将这东西安排在了天幻宫么?
种种疑问,只能等到见了开明兽再一问究竟了。
生于昆仑南渊深处的开明兽,是神识清明的镇守兽,九首人面,虽然是神格平庸的精怪,但是却能够点明解惑。
武罗这处的开明兽正站在天幻宫的西北角,懒洋洋的伏在宫殿最顶上,惬意的享受着阳光的照拂。
一直到崇圣几人站在它的面前,其中一首才倦怠的睁开了双眼。
“崇圣大人别来无恙,早就知道您要来,没想到这样迟。”
另一首也继续说道,“崇圣大人公务繁忙,自己的事情才懒得操心呢。”
紧接着九首都醒了过来,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
“崇圣君才不会在意……”
“……心里在意的很,嘴上不说……”
崇圣的脸色逐渐阴暗下来,他袖中的长剑发出阵阵鸣响,“一个一个说。”
九首听到了剑响,顿时都静了声,只有一首还是睁着眼睛的。
它挂着笑容,缓慢的俯下身子,“崇圣君想知道什么?”
“我身上所有我不知道的,此时我都要知道。”
“没有问题,”开明兽说着,摘下了自己勃颈上挂着的一串银珠,从中间捡出了一个最小的,递给崇圣,“您把它吃了,就都明白了。”
崇圣看着手心里两指宽的银珠,上面黑色的纹路如同盘踞的小蛇,在银珠中游动着。
开明兽将银珠交给崇圣之后,又在西北角重新卧下了。
“众生自有众生命啊。”
崇圣坐在中殿里,屏退了武罗的侍女们,他沉心打坐,吃掉了那颗开明兽给他的银珠。
眼前层层的迷雾展开,崇圣看见自己站在一面巨大的镜子前,那镜面水波摇晃,如同天幻宫的明镜池水,点点水光从镜面上流下,他能看见镜中的自己穿着一身浅白的衣衫,背后挂着一把剑匣。
他抬手看看自己,却发现镜子之外的自己还是那一身黑紫的长袍,跟镜中的自己完全不同。
镜中的崇圣对着他柔和的笑,那是自己从来没有过的表情,或许曾经面对灵婴的时候,他是有过这样的表情的。
他看着镜中的自己站在太华山的石壁上,远处小小的女孩站在那里看着这边。
那正是幼小的熙颜,也就是青栾重塑的灵婴。
稚嫩的面庞带着警惕和小心,直直的望着眼前的人,那一道刺目的伤疤就在她脸上,崇明觉得自己心口一紧。
……
“我没有名字……”
“皎皎美人颜,熙熙初日光。”
“从今天起,我便是你的师傅,你的名字就叫熙颜吧。”
“那师傅如何称呼?”
“我叫南笙。”
“你从今日起就跟我走,我足能护你周全。”
……
眼前的两个人的对话刺激着崇圣的神经,眼前的南笙不就是自己么?
原来自己真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做了她的师傅?
他头痛欲裂,猛然间想起那日在祭仙台上,女孩震惊又疑惑的神情,还有那不确定的语气叫他的一句“师傅”……
画面一转,女孩跟在他的身后,脸上是他亲手为她戴上的大荒云莲,她细细的发丝挽在脑后,正跟他嬉笑欢闹。
眼前女孩掬起一捧水,把水中的鱼儿凑到眼前,又把水花溅了一身,而镜中的自己脸上都是愉悦的表情,仿佛把所有的温柔都要倾注给眼前的这个人。
崇圣竟然嫉妒起来。
原来自己跟她,有过这么幸福的一段时光。
他看见自己为了她的慌张和着急,站在杻阳山的院中请云离为她制作重生锲,站在景山看着她追着蝴蝶起舞,看着自己在景山山麓为她布下的一道又一道的屏障。
心中对她的情竟然已经深刻到如此地步了么?在她死后无知无觉就衍生出了另一个自己……
那么,她知道么?
崇圣感觉自己有些虚脱,镜中的情景一直在不断的变化,从她还是小女孩的模样,到长成了曾经的样貌,一幕一幕都让他难以呼吸。
他看见自己站在群山之外,望着山下跟别人吃着蜜饯糕的她,跟别人看花灯的她,又看见不愿再去打扰她的隐忍着的自己,看着自己仔细将那么残旧的书页都收进袖中……
这都是他身为‘南笙’之时所做的事情么?
画面定格在最后,狂风大作的招摇山之上,她好像恢复了所有的记忆,把满腔的怒火都发泄在了南笙的身上,那悲痛决然的样子,说出的那句“后会无期”,让崇圣恍然明白了许多。
记忆在此刻重合起来,崇圣心中多了许多复杂的情愫,那是属于南笙的,对于熙颜的不舍。
崇圣半跪在榻上,他面对过真的自己么,崇圣的手不觉捏紧了。
在曾经的那么多时日里,他自以为已经将对于她的感情深埋,没想到却在南笙身上倾泻的淋漓尽致。
在众生和她之间,他选择了湮灭她。
而此刻,心中明明白白的种种痛楚都在告诉他,他自己都在后悔,都在想要弥补。
“崇圣,你敢正视自己的内心么?”
灵婴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回响,她生来就是孤单的一个人,又被他无情的抛弃,是了,就像如今一般,那些散碎的书页有什么可怕呢,此时不是还被好好收捡了回来……
“阿婴……”
崇圣低垂着头,冰冷的脸上多了一丝温柔的模样。
“阿婴,我不会再失去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