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万万岁,而我十八岁。大海流浪万万年,而我流浪有五年。
一个人追寻自由的旅居是沿着全世界流浪,所以我一直在流浪。
直到我十八岁。
“你们要永远记住这一天,你们今天差点就抓住了狄蒙?尼克船长!”
狄蒙喜欢这么说。
*****
这里是诺华德大洋东海偏僻的孤岛尼克港。
狄蒙搬起了那个比他还要大的橡木桶。
桶里的小柠檬酸酒在摇晃,带的他也摇摇晃晃的,两脚不稳差点摔下海里去。
他是这堆人里最瘦弱的那个,衣服最少的那个。
惨白的皮肤一**露在冷硬的土壤上,朔风从北边呼啸过来,刮蹭他每一根凸起的肋骨。
他的身上是黑色的麻布条,松松垮垮的披着。
还有四个金色的小环,套在他的双手双脚上,有钢丝连着,走路的时候叮当响着。
像个年少的牢徒。
“腓力热,把桶给我。”
穿着麻布衣服的壮汉走过来,是个人族。
他的麻布衣服是两层的,用树皮搓的麻绳缝在一起,里面塞一些长毛蟹的绒毛。
穷人都这么穿,蟹毛是从富人的城堡下面垃圾堆里捡的,那是他们吃剩下的东西,洗洗晒干就能用了。
也并不是狄蒙的家穷的连蟹毛都找不到。
只是穿多了他有时候会觉得热。
他也拿不准,身体一直都是忽冷忽热的,热的时候还是多的。
家里人夸他懂事,他把本来自己衣服里的蟹毛都放到了弟弟的衣服里。
有时候他手上和脚上会有冻疮,因为他也不穿鞋子。
家里人看见的时候他总是说他很热,不冷,不需要这些东西。
实际上他说的是真的。
他是很热,只是冻疮是身体对寒冷的反应。
痛倒是痛的,找些绒绒草捣烂和着些小夜雕的口水涂上面,几天就能好差不多了。
“不用了大叔,每个人拿的钱都是一样的啊,哪有我少干还拿钱的道理呢?”狄蒙一发力扛起巨大的橡木桶,跌跌撞撞的往船上走过去,“再说太阳快下海了,这也是最后一桶了,厄南族的船队也该出海了。”
“腓力热家有两个好孩子。”狄蒙回来大叔摸了摸他黑色的长卷发。
狄蒙一屁股坐在地上,看着多克海港的落日半身潜入诺华德大洋的海底。
干活的人也都坐下来捧着蚌壳喝水。
“你的。”厄南族的船仆从鱼鳞皮袋里拿出一颗白珍珠,塞到狄蒙手里。
“谢谢。”狄蒙?腓力热把珠子拿过来,看了一眼那个厄南族的船仆。
厄南族体质很少生海病,经常在海上行船经商,他们皮肤上都有红色的斑点,都说那就是他们不得海病的原因。
他们的铁船也不畏惧夜晚的风浪。
等到工人们的钱发出去了,厄南的船队收起沉重的锚,扬起黑色的帆,向诺华德深处远去。
“家里做好饭了吧,说不定玛丽大姐还煮了多克贝等你回家。”南尼克大叔把白珍珠收到自己的袋子里放进帽子戴上。
“走吧,回去了,大叔还和我一起走么?”狄蒙站起来,脚板贴在地面上,钢丝拖着,黑色的发丝黏在脸上,汗水结了些冰渣,这里太冷了。
“你爸妈还是弄不下来吗?这东西呆在你身上四年了吧。”南尼克看了看他手上的四个圆环和两条钢线。
“没事,总会下来的。”狄蒙想说不是四年是五年了。
“多克港要来荣誉爵大人你听过了么?”南尼克问。
“荣誉爵?多克港这么偏僻的地方为什么会来爵士?”狄蒙明显的顿了一下,黑色的眸子里有浮动的气息。
“听说要收学生。”南尼克说。
“不可能。”狄蒙迅速否决。
“怎么了?”南尼克有些疑惑。
“没事,大叔,我到家了。”狄蒙挥了挥手。
“快进去吧,隔着这么远我可都闻到香味了啊。”南尼克顺着青泥板路往贫民窟深处走。
狄蒙走着,爵士啊,在诺华德大洋,是唯一可以扭动命运的人,金钱女人美酒和荣耀。
可是平民永不出爵士。
“玛格丽妈妈,奥尔托拉爸爸,君士坦丁!我回来了。”狄蒙走进泥土和海蛇蛋蛋液粘合建筑的小土院子里面。
浓郁的海鲜香已经在院子里面弥漫着。
诺华德最不缺的就是海洋里的食物,能吃上陆地的食物才是富人的象征。
常年的寒冬让诺华德所有的群岛都粮食匮乏,哪怕是普通的米面和走兽肉。
“回来了?君士坦丁还在上学,你先坐着,他马上就回来,饭也快做好了。”玛格丽从厨房里出来,看了一眼狄蒙,微笑了一下。
那是个温柔的穷女人。
“爸爸去哪里了?这个时间他该回来了啊,妈妈我来帮你。”狄蒙并没有坐下,进了厨房,帮玛格丽拿水,处理贝肉和鱼。
“他想去见见一位大人。”玛格丽说。
“哪个大人?是要见弟弟的老师么?君士坦丁是不是又做错什么了?”狄蒙问。
“没有,”玛格丽摇了摇头,“多克港来了位爵士,听说他想收学生,你爸爸去碰碰运气,看看你和弟弟,如果可以,你们两个都能去是最好了。”
“不行。”狄蒙突然变得很激动。
“怎么了狄蒙?你怎么变这样,”玛格丽第一次看他这么激动,也吓了一跳,然后眼神灰败了一下,“你是不是怪爸爸妈妈送弟弟上学而不是你……你,你放心,这一次爸爸妈妈是想让你们一起去的,钱都花光了也要让你们一起去。”她的眼睛里面有水。
“不是的妈妈不是的。”狄蒙立刻抱住了她,亲吻了一下她的面颊,“爵士是最不会缺钱的,他也不会找学生,相信我,平民不出爵士平民永远不出爵士,不要让弟弟去,那个爵士不知道要做什么!”狄蒙的眼睛里充满了焦急。
当年爸妈没选择让他去读书而是弟弟去曾经问过了他,和他商量。
毕竟他年纪比弟弟大了许多而且他只是个捡来的孩子。
他说他不去读。
他确实不需要,可还是哭了一晚上。
可是如果他没有被玛格丽和奥尔托拉捡回家,说不定已经变成了一滩腐肉烂死在街头团,还散发着恶臭。
贫苦人家的善良。
“孩子,你到底从哪来的?你家里人都在哪?”玛格丽抚摸了一下狄蒙的脸颊。
“我来自多克港,玛格丽和奥尔托拉永远是我爸爸妈妈,君士坦丁也永远是我的弟弟。”狄蒙把玛格丽拥进怀里,他瘦瘦小小的,玛格丽是矮矮胖胖的,正好在狄蒙的胸膛上,“做饭吧妈妈,爸爸和弟弟要回来了,我会和他们说这件事的,不能去找那个爵士。”
“嗯,妈妈知道了,差不多都煮好了,你端到桌子上。”玛格丽从狄蒙怀里出来,把蒸好的贝肉盛好交给狄蒙。
这种贝肉很大,比较清淡,在里面往厚肉横着切一下,然后清理干净放进去蒸熟就好了。
今天还有一些海螺、虾和海菜。
“妈妈,今天好像很丰盛啊!”
穿着麻布衣服的小孩跑进屋,有布做的小包,十四岁的样子。
有点胖胖的,和狄蒙不一样的是他的发色和玛格丽一样是金色的,虽然也是白皮肤色,但是不像狄蒙一样惨白。
“君士坦丁,”狄蒙放下食物跑到他前面,一下子抱起了他,“哇你又胖了,今天有没有认真上课?”
“有啊哥哥,今天的音乐课是乐器,我有很好的练习啊。”君士坦丁挣扎着下来,试图逃脱狄蒙的魔掌。
“你先吃吧。”狄蒙放下他,进去找玛格丽。
“你也去吃啊。”玛格丽看着狄蒙。
“我等等爸爸吧,让弟弟先吃,”狄蒙翻了翻自己的兜,拿出那颗白珍珠,“今天工钱,你拿着放起来吧。”
“你留着吧,男生总要自己留一些零花钱。”玛格丽温柔的笑笑。
狄蒙默默的把钱放进衣服里,收拾渣滓,把壳和有用的东西涮干净留下来。
“爸爸回来了,走,吃饭去吧。”玛格丽推狄蒙去台子涮了涮手,往食厅走过去。
“玛格丽妈妈你猜我去哪了?”奥尔托拉是个微胖的男人,金色的头发比较短,脸上因为整天风吹日晒而粗糙。
“不是去找那个荣誉爵士了?”玛格丽坐到桌子旁边。
“有个好消息,狄蒙,君士坦丁,你们想不想听?”奥尔托拉端起酒杯,狠狠的喝了一大口,然后又一脸得意的看向狄蒙,“狄蒙,爸爸给你找了个可以学习的地方,以后你不也要再去做杂工了,家里虽然穷,但是爸爸也一定让你们都能得到最好的。”
“不用了爸爸,”狄蒙摇摇头,“家里情况我很清楚,不用我去上学的,家里撑不住的,我就不去了。”
“不,不用钱,爸爸撑得住,你和弟弟还能一起在一个地方上学。”奥尔托拉又得意起来。
“你不是去找爵士了?怎么找到学员了?”玛格丽疑惑。
“不是学院,是爵士,爵士答应收学生了,狄蒙和君士坦丁两个人都可以去。”奥尔托拉倒上酒又喝了一大口。
“不行,不能去!”狄蒙再次激动,看着奥尔托拉。
“怎么了?”奥尔托拉一向大大咧咧,没有玛格丽那么细心,“爵士不收钱的,全靠你爸爸不要脸,可能是爵士大人看我们家可怜吧。”
“不爸爸你不明白,你把爵士看的太简单了,诺华德大洋几百年里爵士都是从氏族和门阀里出现,从来不是因为没人收学生,平民出爵士寥寥无几,尤其是多克港这种偏僻的小岛。”狄蒙着急的和奥尔托拉解释。
奥尔托拉很久没说话,喝了一大口酒。
“我已经答应了,不去,就是欺骗爵士。”他说。
“爵士不是单纯学习那么简单的,在外地是有贵族学院的,但是招生的标准并不只是贵族家庭和珍珠。”狄蒙说,“别让弟弟去,学音乐挺好的,爵士……没有想象中那么好。”
“哥哥。”君士坦丁抬起头。
“怎么了?尝尝这只鱼,甜的,妈妈做的很好吃。”狄蒙切下一片鱼肉给他。
“我想做爵士。”君士坦丁低下头,吃了口鱼肉。
“为什么呢?”
“妈妈这么漂亮的人应该有很多很多裙子穿,爸爸应该有一艘自己的船,永冻月也不用出海,哥哥你应该去上学,不用每天穿着这些黑麻布条去港口打工,家里不能没有钱,我们要有自己的城堡,佣人,船队,没有人能欺负我们。”
“好,哥哥帮你,哥哥带你去人间找太阳。”狄蒙把最后一只贝肉吃完,走进自己屋子。
他紧锁自己的屋门。
金色的圆环叮叮当当的,钢丝拖在地上有种刺耳的响声。
“小恶魔,醒了,五年了,该去找你哥哥去了。”
狄蒙不知道在和谁说话。
他的后背右肩胛骨处有一道伤疤,纵贯狰狞。
一株红色的肉芽小心翼翼的钻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