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末将近,山野间虽没有落雪,但不少岔路难免结着薄冰,滑溜得难以下脚。
右文以丹田运气,脚步扎实,不一刻便走到一处荒林幽谷之中。时值隆冬,却仍见一片碧翠合沓,远处几抹山峰层峦叠嶂,头顶上空云牵雾绕。
眼望四野,杳无人烟、万籁俱静,右文心里稍感安慰,一些杂乱无章的思绪也渐渐退却。
继续往山间更深处漫步,大约一个多时辰后,脚下的路越发平坦起来。不经意间,右文在身前的土路上隐约看出些脚印的轮廓,大小不一,且都似新近留下的痕迹。
“是大忘川里的人么?”
右文忽记起贾婆婆曾对自己说过,大忘川的结界并不限制人往外间走,莫非自己糊里糊涂已在结界之外了?
“大概是些猎户吧?”
言尽于此,又想起贾婆婆曾警醒道,镇龙岗往深处走或有些妖怪出没——看这些人行进的方向,好像是要往深山密林里去,不会遇见什么不测吧?
脚印行至不远处便断了去向。右文四望之下不见人影,倒也无心再作窥探,转而从储物袋里抽出一把九寸长短、外形精致的卷轴。这是前几日书伯专赠于她的法器,只要解开外层的纽带平展在地上,就能知会大忘川诸人她的所在之地,方便来者接她回结界之中。
刚刚在脚下铺好卷轴,东北方向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尖细的惊叫。
不经多想,右文拔腿便向声音来处跑去,穿过一丛接一丛的灌木,拨开等身高的野草,右文被眼前景况着实惊了一跳:
只见一个蝎首蛇身的怪物拖着粗比树干的长尾,身子紧紧粘在地面,一溜蛇身盘着圈围住中间一块土坞。右文估量下来,这妖怪若捋直了躯干,可能比四周的冬青树还要高过一截。
再仔细一瞅,竟有五个年轻人被这怪物圈在当中,几人之间,恰有一位最爱惹事的主子:袁家大小姐袁琴笙。
“琴笙你不要怕!我已证入了存念于法的境界,这怪物明显忌惮于我,你……”
“闭上你的臭喇叭嘴。谁准你叫我名字了?”
袁琴笙刚说完,那怪物一声震耳欲聋的长啸,立即将她吓哭在原地:“呜……好你个胡臻俭,骗我说镇龙岗里有天才地宝,能助我精进修为……如今连命也要搭在这里,再也追不上成师兄了……”
右文猫在灌木丛中再一瞧,袁琴笙身旁那人,可不就是岁仓书院的首席胡臻俭么?自己四个多月未与书院的人打交道,也不知错过了什么戏码,以至她二人凑到一起了?其余三个人也像是岁仓书院的……嗯,倒没有封霍的踪影。
胡臻俭被面前怪物的嘶吼声摄住心神,脑海里顿然一空,脱身的法子想到一半便断了片,又听袁琴笙嘴里蹦出“成师兄”三字,就像碰了他什么忌讳,当即跳起来怒道:“什么成不成师兄的!老子为了你来犯险,你还惦记着别人!”
“呜……成师兄……妹妹……”
“住嘴!只许哭,不许叫成师兄!”
“大哥!别管她了!还不快以心传之法知会东兴城的家里人,让罗老叔来救咱们!”
“要不用烟火弹吧!书院的教习们也能看到!”
“师兄,我看咱们还需想个计策,不然等不到人来救,咱们就进到这怪物肚子里去了……”
“都住嘴!没看到它正瞪着咱们呢么!让我来!”
胡臻俭挡在四人跟前,大臂一挥,从袖囊里抓出一张元吉木春符,运起一口灵气,将手中符箓扔向面前怪物。
那蛇蝎嗅到诸人的反抗之意,怒火冲天正欲出击,身下忽然嚯嚯炸响,十几棵参天乔木竟从地底冒窜上来,紧紧裹缠住身躯。
“快跑!”
胡臻俭一声吆喝,拉起身旁的袁琴笙便往斜方山下飞奔而去。
“你松手!我自己能跑!”
“快走!”
“虞师兄快起来!”
几人呼喊着朝山下跑去,谁知那蛇蝎怒目一瞪,虽被困住身躯,却嚎啕着张开血盆大口,其中钻出一条细长的小蛇,于一瞬之间飞身咬住一人的衣摆。那人应声跌倒在地,哭喊道:“胡师兄救我!”
只听“虞师兄!”、“虞班如!”一连串的叫嚷接连不暇。胡臻俭愤愤骂了声粗话,掏出一张正金符、一张震阳符,将符箓合十在手掌间,一道玄光立即从掌心射出,将那妖怪嘴里吐出的小蛇拦腰斩成两截。
蛇蝎盛怒难却,浑身上下咕噜咕噜泛起水泡,不一时便将束缚住底盘的木桩溶解干净。
众人正狂奔不止,忽听一声长啸,这蛇蝎竟长出两对翅膀,急速穿越过密林的遮掩,身上的脓水兀自流个不停,所及之处皆尽蒸腾起硫酸的异味。
胡臻俭见那妖怪迅捷难挡,心下一沉,叫住四人道:“今番只能拼命了!谁都不能怯场!”
“虞师弟!备好足够的震阳符,吸引妖怪注意力,正面挡住它来势!”
“景师弟!拿好这枚噬嗑霹雳丸,等我口号!”
“三弟,你去相助虞师弟!”
“琴笙……”
“别叫我名字!”
“哎,袁师妹!你设法从侧翼减缓这妖怪的行速!”
修行至今,右文体内浊气已大大超过清气的存量。在这蛇蝎感知之下,只道是个生机薄弱的花草暗藏在附近,因此毫不留意。右文紧随其后,伺机一旁,见胡臻俭临危不乱,心说:终究是四所书院的首席之一,还算有些本事。
可惜其余几人心有余而力不足——蛇蝎来袭太快,那位虞姓学子如何抵挡得住?几番努力之下不见成效,便连滚带爬地逃去一边。
几人中有一位是胡臻俭的族弟,也考进了今年岁仓书院的天字班。他虽不愿抛下兄长,但场中一切变化太快,一见那蛇蝎妖怪并非冲着自己而来,下意识便逃窜出好远一段距离,等脑筋镇定下来,又不敢拐头回去,于是一个人边哭边往山下跑。
姓景的师弟早吓湿了裤子,瞧见另两位同门不战而败,失手将胡臻俭托付的噬嗑霹雳丸扔向天边。只见轰隆一阵雷火交加,除了将自己震晕在地,竟未伤到蛇蝎分毫。
胡臻俭暗骂一声“窝囊”,又拿出两张符箓挡在吓昏过去的景师弟跟前。
谁知蛇蝎使的是声东击西之技,虽面向胡臻俭,但一摆尾,沾满剧毒的身躯却直冲着袁琴笙扫荡过去。
胡臻俭大叫一声“不行!”,奋发出全身力气扑到袁琴笙面前,心里默念道:“罢了罢了……我若死了,就不必再与成秋奎争风吃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