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开门,一个白白胖胖的老头子站在门口:“抄电表的,刚才还看见门大大地开着,在里面生娃了?”后面跟着一个扛着梯子的青年小伙子,一笑满口黑牙。
纵横咽下一口口水,放回箱子,看着胖老头在屋檐下抄完电表,看着他们一前一后出去了,赶紧关上门跑到后院。
“我去买把锁子,把这个换掉。”他跟美美说,“我砸坏的我赔,好汉做事好汉当。”说着就往出走。
“你这个混蛋,换了锁子你就没事了?你个书呆子!”美美扒在窗户上训斥。
“工程款我不要了,我走了,你呆着吧。”纵横如释重负的往外走去。
“哗啦——”一声,玻璃窗户上出现一个大洞,又是几下,窗户扇子也被砸裂了,一只白嫩的手从钢筋网格里伸出来,把坏锁子扯下。
“这把铁锤是准备着砸那个王八蛋的!便宜他了。”美美出来了,她用双手抚摸自己的双腿使它们恢复活力。
纵横发着愣,小胡子一回来就要祸从天降了,他的后背发凉。
美美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往外拉去,换上纵横箱子里的工作服,戴上一顶纵横摆势用的鸭舌帽。
拉杆箱咚咚咚咚地响着往门外走去。
“提起来!”美美一把提起箱子架在纵横的肩上,又回身锁上大门。
一个逃生,一个躲避挨打,两人朝远离市区的地方快步走去。
路边过来一辆客车,也不管终点在哪儿,美美挥手挡住就上,一手提着拉杆箱一手抓住纵横。
纵横要下车,说走错了,美美说,这个时候,走哪儿都是对的。
几十里外两人下了车,专走偏僻小道,只要越远越好。
美美快步走在前面,纵横拉着箱子心事重重,两人像在做梦一般。
“我们分开吧,你回你的家,我还有重要的事要干,咱们各奔前程。”纵横说,他计划去另一个城市。
“你带我去找木儿。”美美站住说,郑重地望着纵横。
“我哪有时间去干这些毫无意义的事情?”纵横有点怒了。
“我按天数付给你工钱,只要找到他。”美美诚恳地说。
“他已疯了!疯了,知道吗?”
“啊!疯了!不会的,老天爷,是我害了他!”美美惊呆了,“那我更该去找他!把一切解释清楚!”
她蹲在地上哭了。
纵横乱了神,站在她身边,他害怕女人的眼泪。
“我替你解释,你回家吧。”纵横说。
“我能回家吗,本想着远离那个魔鬼。”美美哭着说:“你带我去,我只想见他一面。”
“见一面有什么意义?你嫁给一个疯子不成?”
“带我去吧,我求你了!”美美扑通跪下了。
“你可以考虑嫁给我,以后做个贵夫人。”
“你先带我去。”美美不松口。
“名不正言不顺,日行夜宿,你能说得清吗?”
“你从老师变成这样,你在乎过什么?”
“也是,我堂堂纵横走得端行得正,难道还不如春秋时期柳下惠的坐怀不乱?走就走,你负责旅途中的所有银两。”
美美站起来抹掉眼泪,两人走上大路,坐上了去兴旺县火车站的客车。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刚下客车,纵横突然高烧咳嗽,就近看医生,诊断为急性肺炎,须住院治疗。
美美用自带的钱办了入院手续,检查、挂吊瓶,医生建议住两周。
美美每天仔细照顾着纵横。
她的钱快花完了,一周后纵横出院。
去羊角村的计划搁浅了。
鉴于美美急于澄清自己的清白,受到感动的纵横拨通了荣华家的电话,大概陈述了美美的遭遇,并说美美和他在一起,有路费后马上带回去见木儿。
荣华不耐烦地告诉他,木儿去了花城市华兴公园上班了,要找就去那儿。
纵横报告的消息,在羊角村引起轩然大波。
议论纷纷后大家认为,即使四川的女人回来,看见现在木儿的情况,还是会一走了之,理由是当下的人越来越现实了。
纵横带着美美,孤男寡女,又让羊角村的人们多了饭后的猜想和嚼头。
兴旺县的劳务市场,纵横又成了常客。他白天干活,晚上回到出租屋,美美早做好饭菜等着他,他竟然有时羡慕起“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对过去和吴小月的生活也怀念不已。
美美和纵横各住一间,晚上各自关门,各自安好。
周围已熟悉的租客劝告他俩结成夫妻,美美只笑着不语。
纵横则喜滋滋地看着劝告的租客。
路费渐渐有了,美美只一心儿去找木儿,对纵横没有半点儿当贵妇人的意思,李纵横看着毫无指望,就果断决定要去干自己的大事儿。
“你简直疯了!”美美劝阻纵横不要去干虚无缥缈的事,反遭来纵横一顿头发长见识短的训斥。
纵横把家乡的地址和荣华的电话留下,昂首挺胸地迈向了远方。
美美一路辗转去了花城市的华兴公园,却被告知木儿在公园救了孩子当了英雄,早已离开公园,被孩子的父母带走了,去向不明。她一下没了方向,思前想后,一不做二不休,背着包包先去木儿的家乡看看再说,说不定,木儿已在回家的路上也未可知,她坐上了去陕西的火车,直奔羊角村而去。
久盛山庄,张侠休假回来,做饭打扫干活一切照旧。
这一次张侠变化更大,不但换了一身颇显高贵的衣裳,更是大耳环金戒指满口喷香。
高冷丽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瞅着张侠高领花纹蓝色针织衫,“看那质量最少价值六七百!”,她突然感觉咽喉卡了什么,接连咳嗽不停。
做为下人没有下人的样儿,穿戴时髦腰佩大哥大,你不会低调点吗?霍嘉都忍不住想说出来。
午饭后,突然兴致高昂的冷丽邀请张侠去后山登高散心,冷丽忙完厨房后便和冷丽一同去后山了。
霍嘉打开张侠的住房,仔细地搜看她的每个包包,找到她的身份证装进口袋。
霍嘉开车下山。
市区派出所,警员上网输入张侠的身份信息:景明市×××张侠。
查询结果:查无此人!
霍嘉惊讶,在自己家里干了几年的保姆用的是假身份证!为什么?
霍嘉回家打开监控视频,没有发现张侠有异常举动,他又悄悄地放回了张侠的身份证。
一团迷雾和怒火涌上心头。
晚上,霍嘉领着儿子、木儿上到三楼的健身房,四面全是玻璃幕墙。这个敞亮的大厅里,摆着跑步机、健美车、美腰机、划船器、台球桌、乒乓球桌、杠铃等健身器材,盆花异草围成一圈。
“过来过来!”霍嘉招呼站在门口的木儿过去。
“砰砰砰”他戴着拳击手套击打人型沙袋。
“戴上手套!”霍嘉喘着气命令木儿,木儿不敢不戴。
“学我,这样。”霍嘉示范。
木儿出拳击打,越打越快,越打越狠,直打得怪腔连连,目赤脸红。
“怎么啦?”霍嘉看得惊奇。
木儿突然蹲在地上痛哭,霍嘉莫名其妙,问他怎么了。
“饿小时一直被别人打,今天饿打人了!”木儿哭着说。
霍嘉和小霍哈哈大笑。
“记住我要你干的事,别忘了。”霍嘉拍拍木儿。
从那天起,木儿有空就上去打沙袋,打完感觉心身轻松,有时他还会和小霍玩玩乒乓球。
却说那梁广田第三天准时去医院接木儿,被护士告知木儿已被落水孩子的父母提前一天接走了,而且不知去向时他一下子慌了神。医院没有留下那对夫妻的任何信息,住院时留下的住院姓名和交款人“何仁娜”也被“查无此人”,这是广田后来在派出所得知的。人带不回老家不说,现在还又失踪了。
广田只得电话老家的梁荣华,告诉他木儿被落水孩子的父母带走了,但估计不会有什么问题,公园将派人继续寻找。
木儿这一拨一拨地玩起了失踪。
大山的冬天异常寒冷,烈风吹着口哨横冲直撞,稍稍下点雪就冻成溜冰场,天地之间失去生机。
别墅内则暖意洋洋,招财树、富贵竹、绿萝、吊兰、常春藤、风信子、万年青长得油绿油绿。
木儿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张侠在做馒头,这个女人特别爱笑,有时咔咔大声笑,有时咯咯小声笑,有时一个人也笑。她问木儿为啥不笑,木儿说饿们那儿的人说,凉人(傻子)笑多,乳牛尿多,所以不能随便笑,张侠听了笑得越发直不起腰来。
这个小伙子爱看她干活,有时还跟着她,有时摘菜洗菜,虽然觉着他神情有些古怪,说话有点无序,甚至错话连篇,但他干活儿却细致有序,他的心里只装着最简单的人的善良淳朴。这种土里土气的自然粗疏,象红高粱般朴实真切,在这个光鲜亮丽巧饰虚伪的地方真是难得一见。
“太热了!”老头子老霍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在客厅,身上穿着一件黑白花纹秋衣,“去把锅炉搞凉一点,火候还没把握好,凉了冷,太热了浪费煤块。”又回头小声说,“闲的没事沟子疼。”
这一天下雪了,张侠不能骑摩托车下山买菜,就走着下山去,木儿最近一直跟着自己。
大雪嗖嗖嗖地尽情挥洒着,天地出奇的安静。
“这是我每年最辛苦的时候,提着大包小包还经常滑倒,幸亏有你今年帮忙,真得谢谢你了!”张侠的普通话很悦耳,听着就是享受,木儿常常入迷,不像霍嘉的那样震得他心慌。
“你怎么不爱说话?多和人交流很有趣的,也会学到知识。”张侠看着木儿说,她的气色很好。
“饿不知道怎么好说,人骂的,说傻。”木儿低着头说,他害怕看着她乌黑的眼睛。
“哈哈,你现在不是说得很好吗?”声音跟银铃一般,“不要怕说错,才能说好,错了改正就行。”
“饿是笨蛋,饿村的人都说,啊。”
“只要能干活儿就不是笨蛋。”
他俩向山坡下小跑着,坡太陡,不跑由不了自己,身子又暖和又舒畅。
一路下去,只碰见几个往山上送菜的工人。
“前几年路不好又下雪,只能往上扛了,现在的交通越来越好了,瞧,脚下还是干净的!”张侠为了打破沉默说,“你有媳妇吗?”
“没,一个跑了。”
“一个跑了,你有几个媳妇呀?”张侠愣了一下,她被他的回答逗乐了。
木儿的脸上染了红色,一股沮丧又涌上来。
“跑了!跑了就跑了,命里无时莫强求。”张侠尬笑着,“你要多说说,散散胸中的闷气,忘掉不愉快的事,不然它们会缠着你,象石头一样挡着你,要学会忘掉!”
“忘掉!”
“对,忘掉!那些事情主宰了你的大脑,也就主宰了你的行动,你的一切就会任由它们发号施令了。”
这个女人多好啊,有什么好盯的?每天多辛苦!
“霍嘉让饿记下你买东西时花掉的钱,饿不想记。”木儿勾着头说。
张侠猛地站住,脸色突变:“我早感觉到他们怀疑的目光了,我也感觉许多事和原来不一样了,不就是穿了几件好衣服戴了金耳环拿了大哥大吗?大惊小怪,见不得别人烟囱冒烟。没什么,我没拿过他们的一针一线,随他们去。他们的房子都不保了,属于违规建筑,明年就要拆了,这个你回去别说。”
木儿听得一愣一愣的。
木儿兜里装着霍嘉记账的本子,但没有用过一次。
说话间到了集市,顾客很少,到处能听到咯吱咯吱的踩雪声。
张侠在固定的摊点买了两大包菜,在摊主的账本上校对了分量、日期、价格,签上自己的名字。
和以前霍嘉给钱张侠随即付清不同,这几月变成了签字先拿走货物,再由霍嘉最后结账。
大坡上,木儿一人背着两个大袋子在前面跑,张侠哈哈哈笑着在后面赶路。
两人经常一起干活,张侠总有说不完的话,木儿是个忠实的听众,两人如影随形。
年关临近,高冷丽突然感觉张侠又有明显变化,却是脸色蜡黄,答非所问,头发松散,有气无力。
“我们不查了,不管她是干什么的,这与我们无关,整天的钱钱钱实在让人烦!她也很辛苦的。”冷丽心不在焉地说。
“可她为什么用假身份证?而且很少回家,有时支支吾吾转移话题。而且三十多岁的漂亮女人说是单身,不让人怀疑吗?”
“够了!别再费脑子了!重点是那个传来的消息是不是真的?”冷丽焦灼地问,“这个山庄可是领导直接批示的,而且收了咱们那么多的通关费,不能说拆就拆了!”冷丽的眼泪刷刷刷地流下。
“不会那么容易的,区领导在这也有房子”霍嘉抓住了救命稻草。
妻子猛然转过头来,脸上的泪珠甩落了,留下了两道清水痕。
元月五号的晚上十一点多,霍嘉和妻子在市区的单元房子里整理工地上的资料,霍嘉的电话响了。
“儿子,你爸发烧了,将近四十度,吃了退烧药没管用,这会儿又咳嗽不停,现在全身发抖你快回来送医院吧!走慢点,注意安全。”
“好的妈,我一会儿就回来。”
“妈打来的,爸发烧了,现在回吧。”霍嘉望着眼皮打架的妻子说。
穿衣出门开车,不到半小时赶到了久盛山庄的别墅区。
黑夜的纱裙笼罩了一切。
霍嘉打开大门锁,叮当的声音格外刺耳,他真想砸掉狮子口中的门环。
院子里静悄悄的,他俩不约而同地在院子里稍做停顿,听着吹笛子的风声和猫头鹰的叫声,一切忽然间变得虚幻起来。
霍嘉和妻子进入老人卧室,灯光下,老头子斜靠在老太婆腿上,正在哼哼颤抖。
“张侠没进来吗?”霍嘉问。
“进来过两次,我看她最近气色不好让她去睡了。你去厨房再烧点开水,喝喝暖暖身子就走。”老太婆给冷丽说。
冷丽去厨房烧水。
“啊——啊——”冷丽尖叫!
霍嘉夺门而出。
厨房门口,冷丽坐在地上,厨房的一角,张侠脸色嘴唇发青地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头歪向一边!
“煤气,有煤气味!”
霍嘉把冷丽拉到客厅,她侧卧在冰冷的地板上。
霍嘉关掉煤气阀,又把张侠拖到厨房外,她的身子象面条一样瘫软!头象藤蔓上的吊瓜垂下!
老太婆穿着内衣站在墙边发抖。
“那,那是什么?”老太婆指着张侠的脖子说。
霍嘉低头一看,张侠的脖子上紧缠着一根红色电线!额头上有小勺子大小一块紫红色淤血伤痕!他解开电线,放平张侠,触摸鼻子尚有微弱气息!
拨打了120!
冷丽勉强挪到沙发上,已面如土色。
霍嘉来到厨房左侧叫开木儿的门,“啪”地送上去一个耳光,“去看看客厅!”一边抓住木儿的领子拉到客厅。
“啊啊啊!张姐怎么?啊!”木儿双手抱头蹲在地上,蜷成一堆。
“这是怎么回事?”霍嘉指着地上的张侠厉声问,“就你和张侠在屋子里,你都干了什么?”
“不不知道,饿没听见,谁打了?”木儿头也不抬。
救护车来了,进来两男一女,听诊,量血压,查体征,挂了吊瓶,“初步断定煤气中毒,还有生命迹象,抬上车去”,几人把张侠用担架送上了车,又把老霍、老太婆、冷丽也一起拉走了。
霍嘉报了警,紧张地锁上进户门。
他从卧室扯出一根绳子,从木儿身后突然过去,来了个五花大绑。
“放开,放开!”木儿站起来,被他一脚从身后踏倒。又跑去茶几上拿来一把水果刀,坐在木儿身后等警察来。
木儿瑟瑟发抖。
二十分钟后,来了三个民警。
询问霍嘉和木儿,调取当晚监控录像。
声音在凝固的空气中震荡。
各个卧室和窗户勘查。
能听到银针落地的声音。
木儿偶尔的喘息声。
白手套,手电筒,沿门的右侧进入厨房,现场勘查,提取指纹和地面血点,收起红色电线,带走最近的监控记录。
霍嘉解开绳子,警察给木儿戴上手铐,木儿缩着身子躲避,“不要,不要这样。”
木儿被带上警车,开往市区的公安局去了。
霍嘉也驱车赶往市区医院。
豪华的别墅里,瞬间冰冷如窟,阴森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