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可将剧本合上,视线从我们每个人脸上飘过,最后定格在我和白银这里。
“大概就是这样了,恭喜两位都活下来了呢。”
因为一切结束得都太过突兀,所以我们连该作何反应都不知道——尤其是白银,即便是可可最后的那段后日谈花了一些时间她现在也还好像没有缕清情况:
“怎么回事,也就是说秃鹫先生是梦里的真人,然后他想要场景变亮就可以变亮吗?”
可可摇摇头:
“吴言大概猜到了,这个梦境里面本来就没有黑暗、阴影这些说法,”她又去翻开剧本,“也就是说所有场景本来就应该是可视的,你们看到的光源都是误导,我的描述上也刻意地避重就轻,比如一开始的房间没有光源但就是能看得见、之后吊灯掉下来之后房间也没有变暗,嗯……算是只有TRPG可以用的误导方式吧。”
“不过啊……先不说萧当时写这些设定时是什么心态,”可可盯着我,这次好像是彻底不把我当人看了,“竟然真的有人能注意到啊?不仅注意到了还敢在最后的时候利用这个,如果我当时跟你说就是剧本bug了怎么办?”
“原来不是剧本bug了吗!”吴芸惊得都从沙发扶手上跳了下去。
“当然不是!芸学姐怎么连我都不相信了!”
“毕竟萧老师写东西粗枝大叶地,细节的地方其实到处都是bug,所以我一直以为是吴言过度解读了。”
直到刚才为止我都以为这是可可写的剧本,原来还是和那位萧学长脱不开干系。
“说到萧他……”可可欲言又止,“先不提那家伙了,现在是解明环节,剧本是不能给你们看的你们也应该不想看,不过问题的话应该都可以回答的,白银同学。”
“到!我想知道秃鹫先生和可可姐说了什么悄悄话,还有那张小纸条。”
“你说这个啊,”我把那张小纸条拿出来,随后用手机调出了和可可的短信记录,“其实我看到的内容应该大致上和你相同,你也是看到了那个又中二又晦涩的让我们自相残杀的信息吧,所以这就是那位萧学长的风格吗?”因为已经知道了不是可可写的剧本,所以我说起话来也没有什么遮拦。
“那个,吴言,其实,”可可看着我,目光游离,“那一段是我写的。”
“可可你是说那段……”
“嗯,遭受诅咒直至子孙永世那段,还是太浮夸了吗……”可可悄悄把头缩进了披肩里面。
“不不不,没有浮夸,其实——对,仔细一想还挺帅气的!那种仇恨的感觉还有诗者的绝望,让人能感到这一切后面其实有很沉痛的隐情,这不是很好嘛!”我迅速地说了一堆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不对我这么照顾她的心情做什么啊……
“真的吗……”可可从披肩里面探出一对眼睛。
“当然是真的了。”
“岳落学长你看,果然除了萧还有别人认同我的台词,你们是不是应该考虑一下会不会是你们的常识有问题!”
可可把双手往岳落身边的沙发上使劲一拍,由于凑得太近甚至逼得岳落向一侧躲了些许。
我看着岳落,注意到他也在看着我——以一种很复杂的眼神。
难道说……我刚刚做了一件坏事吗?
“秃鹫先生,我知道可可姐有时候是很可爱啦,像你这样的小男生肯定把持不住,但是也不能总顺着她啦……”白银在一旁压低声线故意用大叔一样的口吻好像是在开导我,“岳落大哥可是费了很大力才让可可姐有所收敛,这样又要恢复出场设置啦……”
岳落还在用什么“中二台词与情感表达之间的非线性关系”这类话试图说服可可,而我身边的吴芸似乎打一开始就放弃了:
“所以吴言,你那个‘诗者的绝望’是什么?”不仅放弃了,她还在一些奇怪的点上很执着。
“我哪里知道,”我把头别到一边以躲避岳落的求助信号“原来我做的事会带来这么大的影响吗……”
总之,岳落学长,你自己加油吧,将来的团会不会怪异台词满天飞就看你的说服鉴定了。
“在你拿下那本书的同时,你也注意到了书后面藏着的一把短剑。
那是一把剑柄是古铜色、还用皮革的鞘包住,看上去最普通不过的短剑。
在你打开书之后,空白的书页上显现出了文字——
二人只有其一进入了梦境,另一个则是虚假的幻象;
献上亲族的骨血后方可离去,否则将遭受诅咒,直到子孙永世。”
“我要完全不理这段话然后偷偷地把短剑藏到身上”
“短剑又不是匕首,你不能随便就往身上藏。”
“可可你看就像是把短刀藏到袖子里那种感觉,或者说我作为黑道,日常服装应该也比较适合在下面藏武器才对,短棒什么的”
“人家黑道不是应该穿着贴身来表达自己没有暗藏武器的诚意吗,而且吴与是美国黑帮,你不要总往日本黑道上联想!”
“原来不是桐生一马吗”
“桐生一马还要四十多年以后呢!吴言你快振作一些不要再纠结这个问题了,武器的事这次就勉强可以携带,具体的之后我再和萧统一口径。”
“多谢,话说可可,顺便还有一个问题,吊灯被打落之后房间没有暗下来吗”
“……既然你注意到了:那么吴与意识到了房间没有暗下来。”
“原来真的可以对自己的话负责啊”
“当然可以了!”
“大概就是这样的感觉了,”我从白银手上把手机拿回来,“回头一看确实发了不少无关紧要的短信,不过最后敢那么玩还是由于在这时就确定了很多东西的原因……”
只是不光是白银,吴芸和岳落都停在那里没有什么动静。
“有……有什么问题吗,我想我和可可的谈话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吧?”我又去回顾了一遍短信,怎么看也不过就是多了些吐槽的很平常的通信。
“没想到,可可的短信也可以这样啊,我还……”岳落的话被打断在了很关键的地方。
“啊啊啊!”可可在他面前胡乱挥手,“总之吴言在翻书的时候就得到了那段信息,并且还拿到了短剑,这样就没有问题了吧?”
“不对,秃鹫先生,你还要解释,为什么你知道我们可以一起离开这个团,明明都明说要留下一个人了,是不是就是在故弄玄虚觉得自己很帅呀?”白银似乎相当给可可这个面子,虽然是明显在转移话题她也顺势接了下来。
“啧啧啧,虽然很帅,但可没有故弄玄虚。”(白银:其实也没有哪里帅。)
“脱离游戏的合理性这种不能当做依据的东西,”我又把那张小纸条拿出来,“你看这个台词的最后。”
“遭受诅咒吗?可是店长也说了那是没有用的话。”
“虽然确实一副虚张……”我瞥了可可一眼,立刻改了口,“意味深刻难以理解的样子,但有这句话就和没有不同。”
“秃鹫先生在说什么怪话呢……不要以为到了解明的时候就很帅了,你再怎么样也是比不过可可姐的!”
“不,我没有去抢可可风头的意思……总之!它说了‘否则’对吧,也就是说即便不献上骨血也可以离开:献上骨血就可以离开,如果不献上就会怎样怎样,这也就是明说了有不献上的选项存在。”
“虽然是很浅显甚至有些幼稚的文字游戏,”吴芸低着头皱眉思考着我的话,“但被吴言这么气势汹汹地说出来好像就变得很有道理。”
“嗯……吴言说得对啊,原来这句话还可以这样理解!”
刚刚那句赞叹是可可发出的。
“KP同学?!”
这就像是在侦探小说经中过一整篇的推理之后犯人从手法到动机都被侦探滴水不漏地讲了出来,这时犯人挠着头,点头哈腰地出来说“哎呀——我只是贪图那一点钱而已原来还有这么复杂的隐情啊?”。
不,你这时只要好好地蹲下来说一句“真没想到,我本以为这计划天衣无缝,竟然被你从这里看破了”这样就好了吧。
“但是吴言说得确实很有道理,虽然写的时候我没有想到,但潜意识里面一定是注意到了才会这么写的,所以吴言不是过度解读,而是解读了KP的心声!嗯!”
“……”
可可虽然我很感谢你替我圆场但这样怎么都圆不回来的吧,你看都冷场了。
“咳咳!总之最后真是皆大欢喜,还有什么……”
“可可姐!既然我不是真人是不是掉的San可以恢复回来?”
“不可以吧,”放松下来之后可可说话也不是那么果断了,但含义还是相同的,“我最后应该提到了凯特的噩梦。”
“可可姐你难道从那里就算计好了……”
“即便没有记忆了但已经崩坏的理智还是会存留在心智当中,何况——”可可笑着看着我。
好吧好吧,既然你那么期待我来讲这句话的话:
“何况自己作死掉下去的San值就给你回满了,哪有那么好的事情?我模仿着跑团时吴与的语气,丝毫不留情面。”
“吴言,心里话说出来了。”岳落小声地提醒我。
“啊,不,刚刚的是……”
“哎呀,不止跑团的时候,吴言你本来说话就是这样的,怪不得身边没有人一起玩!”吴芸笑着拍着我的肩膀。
说话不留情面,这一点你也是一样吧……
——————
“你小子,哦不,你就是吴言吗,我家的银真是麻烦你照顾了。”
这个被可可称作“店长先生”的男人比我高了半头,说话时依旧面朝着可可,只是用余光瞥了我一眼那就是在和我讲话的意思了。
虽然我知道他没什么恶意,但那语气给我的感觉就像是在说“哦吼,你就是隔壁组的吴言啊?我家的小弟真是受你不少照顾啊,啊?”
然后下一秒他就会掏出手枪来,先朝我腿上开三枪再说。
有趣。
“哪里,一直都是白银姐姐在战斗我不过是躲在后面而已。”我坐在吧台边上的高脚凳上,把右腿搭上左腿,稍微笑着点一下头。
“这样吗——事实上银她自从小的时候就没有人可以一起玩,更何况被叫做姐姐,”店长把一杯撒上了碎巧克力的咖啡推到我面前,这次他终于是直视我了,“我这做父亲未及之事,也许你……”
“多谢,但店长先生,我和贵千金……我也不过是逢场作戏而已。”
“逢场作戏也好,只要你心愿演下去的话,我这里永远欢迎你——我能做到的就只有这样了。”
“店长先生……”
“吴言小弟……”
“他盯着我,他的眼神深情、无所动摇,但深处却又饱含着难以察觉的悲恸,若是继续凝视下去的话,便能看到远在眼底的,深藏的疯狂。”
“可可姐!我还等着你去吐槽呢为什么你混进去念旁白了啊!”
“哈哈哈,银,时机抓得正好!”店长给白银竖了个大拇指,“不过果然还是……”
“我知道我来,咳咳,”可可清清嗓子,接着佯装愠怒地看着我和店长,“你们俩这是什么黑帮大佬和迷途少年惺惺相惜的即兴表演啊!而且最后那句应该是吴言的心声吧为什么会有旁白啊?”
哇,这真的是……不遗余力啊,原来可可疯起来会连自己一起吐槽的吗。
“不不不可可,我不会有那么复杂的心声吧,话说一个眼神能看出来的信息是不是太多了点?”
“虽然没有合理性,但是感觉很帅不是吗?”
“还,还好吧,应该……挺帅的。”
“店长先生你也看,果然我的台词是没有问题的!”
“秃鹫先生都跟你说了不能总顺着可可姐啦……”
那之后店长把店交给白银便回去休息了,那男人的身体看上去相当健壮,咖啡店的工作对他来讲应该没有辛苦到非要休息不可的程度吧。
“岳落学长还在外面等我们,既然跟店长先生也打过招呼了,可可,就……”
“等一等秃鹫先生,我又想起来一个问题。”
“还有吗?”
“你拿走那把短剑,其实是为了在最坏的情况下把我杀掉吧?”
在提起“杀掉”的时候,白银既不兴奋,也不避讳,那淡然的样子说实话让我有些发毛。
“不,那只是我不想让你拿走然后突然开个双刀什么的而已。而且即便假设你是虚假的,从结论上来讲被我杀掉也不会死,可是即便那样我杀人这个事实就抹消了吗?何况那又是我唯一亲爱的姐姐,吴与可以接受那样的事实吗?即便没有其他离开梦的手段我也不会握起剑的——”
我说。
“我愿与你一同留在不醒梦中。”
“呜哇……”白银向后退开,慌慌张张的样子,想说什么又似乎组织不出来语言,不知道是害羞还是被我恶心到了。
明明只是一个小鬼,小鬼就该有小鬼的样子,不要整天杀来杀去的。
“好啦吴言,你自己把刚才那段话翻译过来,不然给白银留下心理阴影了店长先生可饶不了你。”可可吃下去一口冰淇淋,托着下巴用小勺指了指我。
那冰淇淋是店长走之前送给她的,不过我的咖啡最后还是收钱了就是了。
这样一想自从进了咖啡店之后可可的“供给”就没有停过,所谓“三千宠爱在一身”就是指这样吗?
不,应该完全不是这个意思吧……
“也就是说,‘如果因为你直接导致凯特死掉的话我会让你扔San Check 1d6/1d20的’可可你这样说过吧?如果陷入长期疯狂才能通关的话就不合算了,那当然要尽量保证我们一起出团了。”
我又补充道:
“玩游戏只追求通关就太容易了,当然是要把挑战任务都做了再通关。”
“秃鹫先生有那么一瞬间我竟然以为你是个好人真是万分抱歉。”白银说话间还相当夸张地做了一个日式的道歉鞠躬。
这个小鬼……
我用余光瞧了一眼身旁的可可,说一直没注意到是骗人的,从刚才开始她就稍显深沉。
只是注意到了而已。
注意到又不能怎么样。
没有后续的剧情。
“可可我们该走了,学长还等在外面。”
“嗯。”
嘴上答应着,但她似乎没有动弹的意思。
好吧,既然如此就抛出这个话题:
“可可下次……”
“吴言你……”
我们同时打断了对方,但可可的音调明显比我高许多,看来是纠结许久有什么要事要提。
“……可可你先。”
“吴言的话似乎有什么重点,你先说吧。”
我话都没开始说你听到什么重点了啊……
“好吧,可可下次的团是什么时候?”
“咦?”
“怎么露出那么奇怪的表情,难道并没有后续的计划……”
“啊,倒不是,下次的剧本早就弄好了,只是,不对这时候应该——”
可可跳下高脚凳,也不顾周围人的目光,把一直叠好放在一边的披肩展开披上,接着直起身子,双手交叠放在身前。
“吴言,加入Collector吧!”
糟糕,被带着走了。
为了将来要将可可的怪异台词限制住。
出来和受到了很多照顾的店长先生打声招呼。
下一次团的话题。
这时我才注意到,这些行动对于“吴言”是没必要的——
除非“吴言”已经把自己当做了桌游社的一员。
不过事到如今再说自己对跑团没什么兴趣怎么都说不过去。
即便如此,现在整个咖啡店的客人都在盯着我们两个,当中甚至还有一些拿出了手机要拍照。
这里特别点名某个外号是“白银”的小鬼。
有必要弄得这么浮夸吗……
“当,当然,我入社。”
“欢迎来到Collector。”
从四面八方传来了鼓掌的声音,其中还有人在道恭喜,为我们送上各种祝贺。如果是不明真相的路人可能会误以为刚才我向可可表白成功了。
“怎,怎么了!吴言你跟可可表白了吗!”吴芸冲进咖啡店,一副不明真相的路人样子。
有问题,这个咖啡店很有问题。
我稍微蹲下来,这时注意到我面前的可可也和我一样稍稍蹲下身体,还紧闭着眼睛,整张脸也变得通红。
“可……可可,这是必须的入社仪式吗?”我小声地问到。
“其实是我突然想到就这么做了,觉得这样吴言你就怎么都没法拒绝了,呜……”即便不好意思到要哭出来了,可可也尽量回答我,“总,总之,吴言,欢迎。”
“加油啊可可!”
“Collector加油!”
“两位要幸福啊!吴言,姐姐在看着你们!”
“YO!YO!YO!”
所以这到底是什么处刑仪式啊……
后来还是岳落从喧闹的场面当中把我们救了出去,顺便还批评了瞎起哄的吴芸一顿。
当时我就知道了,那也是吴言过去“日常”这一长假的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