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雨淅淅沥沥的,打落在芭蕉叶上,形成一首略微聒噪的交响乐。它向人们宣告着:梅雨季节到来了。
席图是被雨声吵醒的,醒来之后还在梦境里。
席桃舞因为昨儿个的事儿,被关木子罚了,扣了一个月的零花钱。
席图没有替席桃舞说话,那件事本来就是席桃舞的过错,是她非要去采峭壁上的兰花,才导致白果叶和她一起跌落渊谷。
也好在两个孩子命大,那段路野草树枝比较多,起到了缓冲作用。若是光秃秃的山石,两个孩子就在那里没了。
幸好席图把他们俩及时带了回来了,虽然回来得比较晚。
席图一晃神,早饭已经吃完了,他都不知道早饭吃的啥。
今日集市,关木子要卖绣品,早早就去开店了。
这孩子一长大,好处就多了去了,比如吃完早饭这些个孩子会主动帮忙收拾。
秋叔和小苦要帮忙去送东西,内城的人也会来买关木子的绣品,秋叔和小苦会帮忙送上门。
他俩回来的时候,会帮人从内城挑东西出来,当然是收钱的,这一来一回能挣不少呢。
这些年来,全靠关木子和柔风柔雨绣花,加上秋叔和小苦卖苦力,这个小家才越来越好。
至于席图,他是家主,虽然闲着吃也没事,但是他偶尔还是会去帮忙画个大花样。
平时席图都是在家带孩子,教孩子们读书识字,强身健体。
席图不觉得带孩子有啥不好,他家的孩子们听话懂事,好带得很,他很悠闲。
院子里的雨一直在下,雨丝透过树叶打在大叶紫薇花上,俏生生地花瓣被淋得娇艳艳的。
孩子们收拾好碗筷之后,席图让他们去大厅里看书写字。
席传武和席桃谷虽然很不情愿,但是他们也乖乖听着席图的话,进屋写字。
“我以后可是要做大将军的人,学这些文绉绉的东西有什么用?”席传武趴在书上,一脸地不情愿。
席传武平日里就不大喜欢读书,他性子比较跳脱,喜欢爬高上低、舞刀弄棍。
“对啊,阿爹,我们会写自己的名字就可以了,学那么多做甚?学得头疼啊!”席桃谷也在一旁帮腔道。
席图合上手里的书,回答两个孩子:“没文化,被人家利用都不知道,而且你们以为当将军很容易啊?真正的大将军可是掌控着众数士兵的命的,你们若是不懂兵法,会让手下的士兵白白送命!”
席传武歪着头说道:“入伍不就是为了保家卫国吗?死在战场上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儿吗?”
席图有些生气,敲了一下席传武的脑袋:“我要你记住,不要轻视生命。士兵们不是战争的工具,他们也有父母,也有妻儿,家中有人等着他们回家。”
“父亲,我知道错了。”席桃谷听完席图的话,主动到墙根扎马步。
席图给了席传武一记眼神,席传武主动到席桃谷旁边,也扎起了马步。
“父亲!我若是日后入朝为官,该如何?”席传文问席图。
“为何想入朝为官?做一富民不好吗?”席图没有想那么远,他只想那几个孩子平平安安的长大,衣食无忧即可。
“我……想庇护弟弟妹妹们。”席传文想了很久说道。
“那你想做啥官?”席图又问道。
“我……想做当朝宰相!”席传文郑重地起身回答。
席图听了这话,愣住了,玉二十六的孩子,都这么有大志的吗?大儿子想做宰相,二儿子和三女儿想做将军。
算了,想做就做吧!不过这为官之道他席图也不懂,好在前些天才考了马列,脑子里还有些存货没有忘干净,至于有没有用,就不知道了。
要不?思修课老师如何教的,就如何教给席传文这孩子吧。
窗外的雨下个不停,席图在纠结从哪里给席传文讲,毕竟这孩子才十一岁,虽然挺聪明的,但是席图怕自己说了他不懂。
“席图在家吗?”院子门被叩响了,席图撑着伞穿过院子开门
席图开了门,门外是白果花和白果红,白家的老四老五。
两个丫头挺俊俏的,五官很好看,但是席图还是觉得桃舞桃音更好看些,主要是那两丫头随关木子,加之席家伙食更好些。
“这是阿爹早上刚拿的鱼。”白果花说道。
“阿爹让我们送过来。”白果红说道。
两个孩子异口同声道:“谢谢席叔昨儿个救了我三哥回来!”
席图看着眼前那条莫约他手臂长的鳜鱼,笑着回绝了:“昨天是顺道,我们还没有感谢你三哥护着我家桃舞呢,鱼就算了,拿回去让你爹妈煮了给你哥补身子吧!”
“席叔不收,我们没办法交代,摊子那里还忙着,我们就先走了。”两个小姑娘把鱼放在席图脚边,就匆匆走了。
“喂!等一下!”席图想喊住那两个小丫头,结果她们听到席图的声音,反而跑得更快了。
“这下雨天的,打把伞啊……”席图看着冒雨而来又冒雨离开的两个孩子。
“父亲,是谁呀!”席传文来到侧面那里,询问席图。
“白家的两个姑娘,来送鱼的。”席图看着那雨幕,巷子里已经没有白家两个姑娘的身影了。
“好大的桂花鱼啊!”席传文看着地上的鱼喊道。
若蛮人管鳜鱼叫桂花鱼,它肚子里有像桂花一样的东西,味道很鲜美。
那鱼似是听到了席传文夸它,抖了两下尾巴。
“拿回去收拾一下,待会儿你娘回来,让她给你们煲汤。”席图让席传文把鱼拿回去。
既然人家好心好意送来了,没有再给人送回去的道理。席图打算让关木子煲汤以后,待会儿分一半给白家端过去。
关木子的手艺很好,在席图的记忆里,隔壁空长生就时不时送些猪肉过来,关木子也会做了好吃的给空家端过去。
空长生经常送肉来,晚上还总过来找秋叔喝酒。空大嫂曾经一度怀疑空长生是不是看上关木子了。
关木子有一日做了一桌子好吃的,宴请了空长生一家。空长生的妻子吃完后,就让空灰兰来关木子这里做学徒。
在若蛮,去做学徒是给师傅当丫鬟使唤,毕竟是学人家的手艺,还要给师傅送礼和钱的。
关木子没有收空长生的钱和礼,她只是让空灰兰吃在席家,没有让她住在席家。
空灰兰这丫头挺喜欢刺绣的,天赋也可以,关木子很喜欢她。
关木子原本想让席桃谷也学刺绣的,但是这姑娘平时太闹,静不下心来,总扎手,而且她自己也不喜欢刺绣。
席桃谷总跟着她二哥席传武舞刀弄棍的,关木子觉得女孩子就该文静些,为此没少说席桃谷,
席图觉得,女孩子舞刀弄棍的也挺好看的,而且还有两个姑娘呢。席桃谷喜欢,就让她去做她喜欢的事情好了。
席图的话一出,就意味着席家的孩子,都可以选择自己自己喜欢的事儿。
空灰兰成为关木子的学徒之后,席图也教她识字看书,把她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教。
“父亲,这鱼要怎么弄?”传文提着那条活蹦乱跳的鱼,把席图的思绪拉了回来。
“刮鱼鳞去鱼鳃,开肠破肚去内脏。”席图把门关上,然后跟着席传文回了屋。
“阿爹!为什么不让阿娘回来弄,阿爹不是不喜欢鱼腥味么?”席桃谷站在屋檐下,看着席图把鱼提到井边。
玉二十六是个很讲究的人,而且还有点洁癖,平日里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
用关木子的话来说:“玉雕师的手,是握刻刀的,不是握菜刀的。”
如今玉二十六的手已经拿不起刻刀了,玉家特有的双刀刻,他也使不出来了。
席图到不觉得拿菜刀有什么,吃的饭菜都是厨师做出来的,厨师是很神圣的职业啊,一点也不轻贱。
以前在爷爷家的时候,席图很小就学会做饭了。
他记得他第一次做饭是一年级的时候,那天爷爷和叔叔们去赴宴了,他放学回家,家里只有奶奶一个人。
辛小玲教席图炒蛋炒饭,席图个子不高,是踩在凳子上就着灶炒的饭。
袁彤不喜欢做饭,后来席图初中假期回家,家里的饭菜都是席图做的,杀鸡弄鱼席图都很得心应手。
席图手下的刀却不听使唤,没几下就戳破了鱼身。
他望着那伤痕累累的鱼发呆,才反应过来玉二十六的手废了,连菜刀都拿不稳。
这种觉得自己没用的无力感瞬间充斥全身,秋雨打在身上,冰寒彻骨。
这是席图第一次感受到玉二十六的无助,他可是玉家年轻一辈里最优秀的玉雕师,年纪轻轻就熟练掌握了双刀雕刻的技法。
这种从云端跌落于泥潭的感觉,实在是太难受了。
这些天席图的梦里,都没有握刀的经历。偶尔拿起画笔,那画笔仿佛有生命一般,线条流畅得让席图每次看到都赞叹不已。
这让席图体会到了大画师的感觉,周围人的赞叹和崇拜,让席图很是飘飘然。
做梦就是爽啊!
而如今,这强烈的落差感,这窒息的无力感,让席图感觉到了绝望。
“父亲,要不还是放着让母亲回来弄吧!”席传文实在看不过去了,出声劝解席图道。
“也是,得让夫人回来弄,你们回去看书吧!我回房间睡一会,这雨下得人只想睡觉。”
席传文不再说什么,打着伞送席图回了房间。
席图回房间之前,关门时看到席传武正在那里刮鱼鳞。
“连个孩子都不如啊。”席图关上门,脑子昏昏沉沉地。
席图再次回神时,雨已经停了,关木子已经煮好鱼汤了。
一家人围绕着桌子吃饭,那鱼汤白而浓郁,颜色像是牛奶,味道鲜美至极,一点儿腥味都没有。
在梦境里五感存在,真的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至少在现实里,席图就喝不到这么天然的鱼汤。
“夫君,白家想让白果叶做咱家的学徒,刚刚小苦送鱼汤的时候,他们跟着小苦来和我说的。”关木子把一块鱼里的桂花状物夹到席图碗里。
“和你绣花啊?如果他自己愿意的话,可以啊!”席图把那块鱼肉放到嘴里,那鲜美的味道,让他恨不得连舌头都一块儿吞了。
“他想和夫君学雕玉。”关木子说出了白家的想法。
席图放下碗筷,缓慢地说道:“不可能。”他说完这句话,就离开了。
外面天色已晚,灯笼散发着冷冷清清的光,已经停下的雨又一次喧嚣起来。
“夫君,屋外凉,回屋吧!”关木子不知何时取来了席图的斗篷,这会儿正要给席图披上。
“白果叶做学徒的事,就此作罢,玉家的双刀刻法不能外传,我的手连菜刀都拿不住,别说刻刀了。”席图把心里的想法告知关木子。
那一刻,站在关木子面前的,是那个傲骨铮铮的玉二十六。
秋雨打落了院子里的那株大叶紫薇花,一地都是紫色的花瓣和落叶,很是凄凉。
“白家清贫,孩子又多,白果叶如今断了腿,虽没大碍,但也得休息百八十天。白家的意思是送白果叶过来,让我们帮忙照看着。”
关木子把白家的想法和席图说了,席图听了之后没有给个准话,只说考虑考虑。
雨渐渐停了,席图坐在屋前,看着湿漉漉的院子,只觉得很烦。
按理来说,虽然白果叶是为了保护席桃舞才摔伤的,但是那个地方是白果叶带席桃舞过去的,而且做哥哥的,本来就应该护着小妹妹啊。
事后席图把白果叶背了回来,关木子请了外城最好的巫医给白果叶接腿,巫医的出诊钱都是关木子给的。
白家显然是想把白果叶扔给席家,说好听点是做学徒,其实是家里实在养不了那么多孩子。
白家两口子没有一技之长,就守着那一亩三分地,时不时去山里采点野果蘑菇,或是下河捞两条鱼。家里嘴一多,就顾不过来了。
席图是知道白家的小心思的,在梦里的他是玉二十六,玉二十六可是玉家出来的人,白家那点小心思他怎么可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