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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动弦

仍是那道帘。

那道帘本是有着隔意,在雨儿弹奏之时,是切断闲人目光的隔。

可当潇潇姑娘在此之时,隔,就变成了了虚实之隔,幽帘隔去的是梦,是虚,更是听曲一弦的幻想。

不见按弦人,因为此音人间哪得闻?

遮去的是对现实的失望,掩去的是真情中的流露。

一曲,起弦之重,已让听乐客的心上压了一座峰。

一声,张弦急急,随之嘈嘈音杂,本是乱人心绪,扰人耳乱,却融于帘上玉珠如雨滚下的错落,为这无声之光,添了响,添了韵。

夜雨,那是楼外之景,阁室断音,而潇潇一曲落,也是内外两相合,此时楼内,楼外,都下着急雨。

雨急,则弦急,雨缓,则弦缓,夜雨之景,不止在眼,更在耳。

妙曲,更在妙人,与一曲情深之重相比,万金也不过鸿毛之轻。

这场雨,绝不似春雨,因为筝中夜雨,也是夜语,带着最深切的哀,最深沉的悲,最深情的挽回,最深绝的无奈。

一曲淋下,寒的是物,寒得是人,寒的是心,寒的是我。

这是抹灭心神的哀曲,夜雨潇潇,潇潇夜雨,比世间最锐利的剑锋还要寒,直透人心。

曲中调,调中情,情中人。

听者如入奏者所弹的世界,弦中思,感同身受。

情思寄夜雨,夜雨寄人心。

雨中所落的不光是点点水滴,更是点点泪滴,这泪若是在楼外,肯定是天空流下,可在楼中,流泪的人,则是弹曲的人,更是听曲的人。

水化作泪,是拥有的失去,泪化作雨,是失去的拥有。

夜雨流下的是泪,泪中凝聚的是时光

初时急弦,仿若骤雨疾下,那是最阴的天,最深的痕,最沉的情。

曲到终时,重弦换轻弦,滂沱转淅沥。

末时缓弦,仿若大雨有尽,情无绝,只是余在心上,不去,不散。

并不是只有痛声才是情绪的表达,沉默凝波,更是蕴着一颗心。

顾青山突然感觉有几分渴,不是口渴,是心渴。

口渴,饮水可解,心渴,饮酒方可稍解。

他恍然间想到了景山先生对他说过男人中不饮酒的人,若不是不知何为痛,就是痛的太深。

一月之前他还对这句话不以为然,但听到这曲夜雨,此刻竟有几分新的体悟。

一曲毕,调无绝,绕梁之音,余韵仍留,回荡在这楼阁之中。

音之波,若海之浪,潮起潮落,不绝于时,不绝于世。

余声尽,亦无尽,余韵散,也不散。

弦中无人,无事,只是柔丝扎入桩。

曲中有景,有情,却把情丝缠上心。

潇潇姑娘的筝,果然是千金不换,若是让顾青山来说,潇潇姑娘的筝更不是以钱财所能衡量。

曲中事,听者无知,但曲中景,触之生情。

无需知晓潇潇姑娘心中的想法,只是一曲,就是心与心的交流,筝声似真语,说尽心事,道尽愁肠。

曲终,人终散,只是余情还在心上,今日之曲,恐已成他日忆中绝景。

顾青山原是要了解潇潇姑娘甚至整座章台柳院发生了什么事,更是为了帮雨儿,说服潇潇姑娘的心事。

但他听罢此曲之后,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潇潇姑娘对无缺公子的感情,顾青山不懂,潇潇姑娘此刻心中的想法,顾青山不知。

古有知音,一弦一歌,已是心通。

顾青山不是潇潇姑娘的知音,也没有听曲识心的才情。他只是在这一曲中听到了一些别样的东西,一种奇特的感情,让他没有一句话,能对那个伤心的人说出口。

所以他听完此曲,也觉得曲终,人该离了。

他要静静的离开,就如那双按弦的手,此刻已不再拂筝。

结束,就是结束。

......

潇潇姑娘从前爱花,不爱乐。

是从什么时候爱上了弹奏,潇潇姑娘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但最初要她弹筝的,是鸨妈的要求,绝不是自己的兴趣,这一点,潇潇姑娘很明白。

渐渐的,潇潇姑娘喜爱上了抒情的曲,更喜欢将曲中事,曲中情化作流泄在弦上的音波,因为只有这样,她才感觉到那一刻,她是在为自己而活。

慢慢的,潇潇姑娘的才情,乐道,为人知晓,其实景山府中乐艺之工不在潇潇姑娘之下的才女,也有几位,但她们不如潇潇姑娘出名,是因为章台柳院的手段。

一曲千金之贵,说的是潇潇姑娘的才,却不是潇潇姑娘的情。潇潇姑娘从未因为盛名而开心过一刻。

她喜欢的,只是将故事中的人弹出的那一刻,就好像自己梦中的事成真了一样。

故事中的人,故事中的景,故事中的情,纵是再有羡慕,终还是能分别故事与真实是两个世界。

所以潇潇姑娘从前的曲就是再动人,动的,也不过是旁人。

今夜这一曲夜雨不同,潇潇姑娘和无缺公子的第一次见面,也是一个夜晚,更是一个无月的夜晚,但却不是一个下着雨的夜晚。

夜雨中的故事,和现实的分界,就好像天堑,只有真正的大家,才能弹出情韵中的境界。

潇潇姑娘虽是乐艺盛名在外,但弹出按弦人心中的情丝,没有相应的经历,也是不可能的事。

这一曲不同,不同往日。不同的不只是曲,更是人。

多情总在少年,其实一眼定情,在人生经历更丰富之后,也许会觉得可笑,但当时少年,总是愿为这一点心,付出任何。

潇潇姑娘的经历太少,心太浅,所以只能承的下这么一个人。

顾青山不理解潇潇姑娘对无缺公子的感情,听罢此曲,其实他更希望潇潇姑娘不要在意那位从来不存在的“无缺公子。”

不语,是惭愧,顾青山的心里有一些内疚。

......

步出迎雨楼,夜空中下的雨仍未休止。

顾青山感到了一种不自然。

迎雨楼中的雨很急,不似春雨,而楼外之雨,绝不应如此。

春夜即便是有雨急下,也是润物之暖,不会是这样的寒。

泠夜深深,很有几分森然。放眼一观,如在深渊,四周幽幽,近处一看,连五指都看不清了。

这样的夜晚,往往代表了杀机。

顾青山曾经在黑夜遇到过杀机,所以他此刻的防备,已是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