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折的阴阴小道,是繁华后所掩下的黑暗。
弯檐处,有色不至,无色才入。
日轻上,风稍吹,吹得安眠的人醒转。
莫公子悠悠醒来,不自觉打了一个喷嚏,是昨夜风寒侵入身体。
睁眼的人,顾看周身,疑问上心,此处是何方。
睡眼轻瞥,竟见污泥粘在身上,这对于身爱洁衣的莫公子来说,甚是不敬。
不尊的人,不重的事,让莫公子火起三分。
才找回的意识,不过清明一瞬,恐怖的记忆便似狂浪迭涌,冲击地脑海震鸣。
“啊”的一声,莫公子竦然一喊,回荡在这小巷之中。
暗夜,夜雨,雨中人,人死,死人。
眼急扫,遍寻周遭,此地只有泥污,没有血污。
只有活人,没有死人。
莫公子不由得怀疑起了自己,难道昨夜可怖之记忆,其实不过只是梦境所历?
总算找回了胆子,莫公子拍了拍衣裳,拍去的只有少量的尘土,而被沾水污泥所侵染之处,既不是随手可拍去的脏污,也不是莫公子贵手愿意接触的地方。
返程途径的街道上,不时传来注视的眼光,和微微不入耳的议论之声,更是让莫公子脸色涨红,心下更恨。
度日如年,不知过了多久,莫公子总算见到了莫府所在,心情也在此时多了几分振奋。
可是,随着莫公子的接近,他在隐约间却感受到了某种陌生的氛围。
怪事,今日的莫府好像缺了点什么,公子回府竟无下人恭迎。这让觉得自己才经受精神折磨的莫公子心中更起了怒火。
莫公子不觉想到:若是本公子待会寻到有下人在眼前嬉闹,定要让他知晓本公子的手段。
“本公子回府了!来人,迎本公子进府!....”
数声呼喊,没有回应。让莫公子潜藏在心中的怒火升腾。
猛然一脚,踹向朱门。令莫公子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那扇丈有余,厚有一尺,灵木所做的朱门竟然被他这一脚给踹开了。
事情变得更怪了,
朱门牢固,亦算是平时护守莫氏的一员。若是上了闩,即便是寻常的武道高手也不能轻易将之打破。
更何况莫公子一向爱惜自己,不愿一脚踹出后换来的是伤痛,所以他出脚之时又留了力。
吱呀一声,府门轻启。
这之后,又连那门上由黑檀鎏金漆两个大字的牌匾都哐当一下的掉了下来,吓了莫公子一跳。
刚才积累了不少怒气的莫公子,此身血液更是急流。
莫公子一向荒唐,又深得父亲宠爱。昔日迎接父亲回府时,他也常做此等不合礼之事。所以眼前的怪事便被他认为这是不懂分寸的下人给他开的玩笑。
莫公子从右方跨过门槛,迈开了步伐,心下怒想:这些下人真是熊心豹子胆,竟敢如此捉弄本公子,父亲也是的,平日里对这些底层太过仁慈,本公子回府还由得下人胡来。
走过萧墙,步入迎宾之道,莫公子又是张开了嗓门,大声呼喊下人来接应,语气也显得有几分急怒。可应出现的侍女,仍是不见身影。
奇怪,反常之相,终令莫公子的心中起了疑窦。
随着不断深入自家,莫公子还是寻不到人影,一种莫名的寒意透过身上白绢所做的华衣,让莫公子有了几分哆嗦。
莫公子渐渐有了退缩之意。
就在他心下踌躇之际,脚步也随心境而逐渐在放缓。
不过莫公子的脚步虽然放缓,却还没有彻底停下。
让他停下的是在他眼前出现的,未曾预料的一幕。
答案,在恐惧中揭露。
转过了那堵白墙,莫公子眼前兀然出现的凄景,让本就在轻轻颤栗的他忍不下闭目大喊。
闭眼前才入目的是红色。不是一条红色,是一条条红色,不是淡淡的红色,是深如血色的红。
本就是红,血红,红血。
闭眼闭不得心,骇然之景,无孔不入,刹那之间,已是令莫公子脆弱的心防坍塌,令悚然受惊的他哭啼呼救。
昨夜如噩梦般发生的那场事,虽能说是极度的可怕,但和莫公子今日眼前所见一比,仍是有所不及。
莫公子闭眼前所看到的是睁大的眼,不是一颗,不是一双。
眼的主人是不是还在留恋着人间,他不知道,但未瞑目的死相已能将他们的遭遇表露些许。
一个个,一颗颗,一双双,是遗体。是愿心,是开目。
那是一个个曾经鲜活的生命,如今却被危机中的杀机给无情夺去。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无解的是疑问,是对夺命人的疑问,是对莫家的疑问,还是对自己的疑问。
为何要夺去这些人的性命?为何要来素来无甚仇家的莫府行杀人之事?为何自己要经历这等可怖可怕之事?
不明的缘由,无答的疑问,让莫公子脑中绷着的一根弦崩然而断。
也幸如此,莫公子才没有被再来的杀势所惊杀。
杀势有形,因为这是化势成式的杀意之招。
气流成影,是鬼影,鬼影一啸,啸风声,
声要杀的是心神,风要杀的是人命。
呼救之声最先呼来的不是救兵,而是杀手。
鬼声摄魄,面对近身的杀风,手脚被吓得僵硬的莫公子连唯一能做的思考都没被允许。
绝生之局,被一双大手打破,慈祥的大手。
那是莫公子最熟悉的手,也是最能让他安心的手,软软的,是父亲的手。
一人,不知在何时来到了莫公子的身边,后发而先至,超风速,越声波,横施一手。
“别怕。”简单的两个字,是严肃,严肃里还带着慈祥,面对自己的独儿,他总是无法严厉,也许这是因爱妻早亡。
父子之情,简单也不简单,可他又向来不懂诗书,又哪能一句话说得清呢?
“父亲。”怯声一语,莫公子的眼神总算活了过来,他眼前的那道无光的背影并不高大,也谈不上有形,因为莫家之主,向来富态。
在莫公子的记忆里,父亲今日这样挺拔的背影,还是头一次。
那道背影转了过来,背光所挡下的颜色总算照了进来,原来这带着富态的背上,还带着血红。
身为现在名为锦山先生的那人,曾经的朋友,莫家之主,又岂是寻常人物。只为奠念亡妻,护独子安宁。名利,从不入眼,轻舍无惜。
“父.......亲“莫公子的眼睛变大了,那不是睁大了,是用力瞪大了。
染血的衣袍,无声轻诉方才所经历的危险。
“吾儿。”疼惜的无数话语,化作最深情的两字,多少滋味,不舍,也得舍。
最后的呼唤,是最终的抉择。
莫家当代家主,莫晟,在决意中做下最后的告别。
手轻拂,是温柔,合上了莫公子透露恐慌的双眼,予他一个安眠。
还未说出口的二字,是今生再也说不出的思念。
别了。
再扬起的手,不再轻,不再柔。
再扬起的,是请剑的手。
握手,并二指。
剑立,人立,天之厉。
手上无剑,因为无需有剑,天之剑,不在人持,在天授。
天剑绝魔氛,净世之威,使得周遭石墙瞬化齑粉。
幽空裂缺,鬼罩现豁,一线开天。
浩然中,只见一道人影被送出开口,意轻送,不知踪。
不过一刹,那仅容一人的裂口,便被庞然鬼气所凝聚的鬼手封闭。
天剑出,使得融于无色的幽冥气罩应现,更有鬼手施为,绝生途,断性命。
鬼手决天剑,余威冲击,令原先被法阵所封闭,被称作莫府的地方彻底归于无存。
无存的还不止是地上的一府,还有那府中曾经的生命。
久久无言,良久之后,幽冥中才响起了一道含混着叹息的声音:“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