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
余安之转个身,莫名的叹了口气。今晚回来的时候,李然把自己当做一个透明人,硬是在余安之和季厉间充当空气,保持着一定距离,余安之想明白季厉对自己的感情后,总觉得与他说清楚,万万不可给人家留下遐想的空间。谁知此人好像懂得她的所想,开口的第一便让她锤头棒喝。
“我知道你喜欢顾怀瑾,追着他的身影,但我也想追着你的身影。”
“我不会给你添麻烦,只要让我看着你的背影就好。”
“我会追着你,跑到更亮的地方,让你看到我。”
“我不希望你因为我困扰,我知道你对我没感觉,我不会强迫你。”
“你要加油。”
……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余安之心想,自顾自地说了一通,一个说话的机会都不给她,说完又自顾自地离开了。余安之心说:“什么叫看着她的背影,以她现在的样子根本成为不了别人的目标,也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想的。”
不管别人怎么想,余安之也都没有将自己的心放在这个问题上,也没有追问这件事,反而因为高二第二学期了,她心头的那根线异常紧绷着,然物极必反——余安之生病了。
温馨二话不说给余安之请了三天假期,顺带放完接着继续清明的小长假。魏则行心里还有些不争气地想过为什么生病的不是他。
余安之请假的第一天就有同学陆陆续续地来家里,先是顾怀瑾、连一一和罗舟云他们,第二天连班主任刘言都来了。刘言心里有愧,以为是自己前几次的谈话给孩子造成了精神压力,见着温馨仔细说了一番余安之在学校的表现,而后看了看床上的余安之,叮嘱她好好休息,养好身体,压力不要太大。
温馨因为余安之的缘故,向单位告了几天假,连着一两天都接待同学,心里说不出的开心。温馨一开始还担心余安之在学校交不到朋友,现在看来她在学校适应得很好,完全不用操心。
余安之退烧是在是第二天夜里,茫茫然转醒,整个人在床上失魂落魄地张着眼睛,过了好久才缓缓回神,翻了个身,从床头柜上拿起手机,翻开了日历。
后天是清明节。
她已经和二叔说好要回去的。
来这里的时光,仔细回想起来不过是几月前的事,可是听着二叔的声音,却让她隐约生出隔世之感。
“喂?谁啊?”
周围是一片嘈杂,模糊中可以听到二婶的粗声粗语,一般只有在吃饭的时候才会这样——他们家的孩子除了长女都还小,都皮着,尤其是吃饭的时候。
余安之张嘴,喊了一句“二叔”,却没有发出声。
“打错电话了吧,怎么没声?我挂了哈,电话可是要钱的。”
“是我,二叔,我是安之。”余安之艰难地咽了一嗓子,缓了缓哽住的喉头。
电话那端一下子没声了,除了仍旧闹哄哄的背景声。
大约隔了一两秒,电话那头才有了回应。
“安之啊,你……欸……你,我……”余万好像是有许多话要说,却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变成了一句极其稀松平常的话。
“你吃饭了吗?”
“刚刚吃饱了,您呢?”
“哦哦,刚刚吃呢。”
两人又是一阵沉默。
余安之听到电话那端二婶喊骂声,以及小孩子的啼哭声,似被电击般快速说:“二叔,清明我回来……拜祭奶奶,那个……学校没那么快放假,可不可以麻烦你……”
“没事,没事,我早准备着了,你什么时候回来都行。”
“……嗯,谢谢二叔。”
“余万,你搞什么鬼,哪个鬼家伙给你打电话,连你儿子都不顾了,哎哟,还哭,把碗打碎了你还脸哭,你看看……”
后面的话一下子小了,余万语气有些无奈尴尬,压低了声音,想阻断那些鸡飞狗跳的声音,又想让自己的声音清晰些:“你大概什么时候回来?我好准备准备。”
“这个周六吧,您不用准备什么,我回自己的家住就好了。”
“那怎么成……”
余万的话还没说完,二婶的尖叫声,以及撕心裂肺的啼哭声突破话筒传了过来,余安之说:“二叔,就这样吧,我要写作业了,就先挂了。”
说完,余安之快速切断了电话,弓着背坐在床上,失神了好久……
余安之将手机放回桌上,翻了个身,脑子还晕晕乎乎的,闭上眼脑中一时回想起以前的事情,一时又想到这边的生活,在这样的相互交缠下,本来是难以入睡的,也许是真的累了,挣扎了一会,余安之就沉沉睡了过去。等到真正醒来,已经是早上八点钟了。
“安之,你起来啦,我看看烧退了没有?”温馨从厨房里出来,一只手贴在余安之的额头,另一手放在自己那,对比一番,才松了一口气,“退烧了就好。”
“本来想说,如果你烧还不退,我们就暂时不回去了。”温馨说,“来来,安之喝点粥,垫垫肚子。”
余安之拿着勺子吃了几口粥,说道:“阿姨,我想回去。”
温馨:“我知道,这次也确实应该回去,待会吃完,收拾一两件衣服,你再睡一下,养足精神,明天我们一起回去。”
“好。”
这次回去连同魏明泽、魏则行和温馨一起,余安之一开始觉得并没有这个必要,但他们都觉得不放心,便一起回去了。魏则行是第一次来到如此偏远的地方,看着手机信号越来越微弱,免不了抱怨了一句:“这是什么鬼地方,都没信号?”
余安之住的那个地方离县城远,居住的人不多,随着县城发展越来越快,村里面的人都大都搬去县城生活,一方面生活便利,另一方面又是因为自己的孩子出门打工,家里的孙子都扔给了老人,村里的教育跟不上水平,虽然现在都说“读书也没什么用,还不是打工的命”,但又坚持让孩子接受最好的教育——在他们的努力的范围内。就这样村里的人越来越少了。
村里剩下的几户都是那些不愿走的,或是走不了的。
余万就属于后者。
“……这个是你以前住的地方?”魏则行指着前面的瓦房,木门被一把生锈锁锁住了,门上的两幅门神图早就泛白,看不出原本斑斓的色彩,轻轻一阵风就将它刮落一片。
余安之走到旁边,踩上了一块石头,踮起脚张望了一下:有些瓦片移了位置,原本一字划开的通道,出现了一两个翻身捣蛋的碎瓦片——走的这段时间,瓦片没少受野猫和老鼠的摧残。
余安之跳下来,极其肯定地点头:“这就是我以前住的地方。”
魏则行摸摸鼻子,不再说话。他从来不知道,余安之和那个印象中没见过几面的阿姨竟然生活在这样一个房子里,环顾四周,除了山还是山,如此封闭的地方,阿姨怎么一个人坚持了那么久?
魏明泽和温馨还在村口收拾着带来的东西,余安之则先回家收拾收拾。刚开门,灰尘就迷住了两人的眼睛,呛得两人忍不住咳嗽起来,好不容易才缓解。余安之歉然道:“老房子就是这样,比较容易藏灰。”
魏则行闷哼,打量起屋内的摆设,一如外表朴素,几张细脚伶仃的桌椅凌乱地摆着,上面积着一层灰。跟着余安之进了里间,这才发现里面有两间小房子和一个灶台,都是暗沉沉的,即便太阳如何变动都不会光顾这里。魏则行像是闯入一个陌生世界的路人,不知道该做什么,而余安之早就轻车熟路地进了厨房,拿了一个桶到外面井里打水,之后生火,又不知道她从哪里找出抹布,开始在外面擦起桌椅。
魏则行拿起另一件弃用的衣服想去帮忙,偏头看见刚才暗沉沉的房间开着灯——刚才余安之忘记关了。里面墙和他身后这面唯一的白墙一样,都被刷成了灰白色,墙上贴着几张奖状,都是“表扬学生”这种以资鼓励的奖状,除此之外,都是余安之的毛笔字,密密麻麻地几乎贴满了整个房间。魏则行忍不住拿出手机拍了几张。
原来余安之的字是这样练出来的。
“则行,出来帮忙!”
“来了!”魏则行忙将手机揣进兜里,跑出门外,接过温馨和魏明泽手中的东西,“哇,妈,你昨天是不是又买东西了?”
“买了一点水果,待会总要做做人情功夫的。”
温馨本来连面子功夫都不想给,又想到安之这个孩子还是余家人的一份子,以后这边的事情还需要他们帮衬着,这才忍着对他们的厌恶,做好这个面子功夫。
“安之,先别忙了,休息一下。”魏明泽将东西放到桌上,招呼安之过来,“这跟以前还是一样,没什么变化,有十多年了吧。”
“差不多。”余安之说,“我记忆里,这里一直都是这样子的。”
“嗯。”魏明泽似是被勾起了往事,在房子里逡巡了一遍,温馨跟着一起,两人互不言语在房里待着。余安之知道自己不便跟着,便和魏则行收拾带来的东西。
“安之?!”
魏则行:“这谁啊?”
余安之转过身,果不其然是余曦之,她像是刚从县城回来,肩上还背着一个书包,身上穿着县城一中的校服,兴高采烈地打着招呼。余曦之是余万的大女儿,比余安之大了两个月,在余曦之去县城读书的时候,余安之总是小尾巴似得粘着余曦之,不过二婶从来都不喜欢这个粘着自家女儿的余安之,说过她好几次,久而久之了,余安之渐渐也没那么粘着人家了。
“安之,你回来啦。”余安之刚放下手里的东西,余曦之已经进了门来,热情地跟余安之打完招呼,才看向旁边的魏则行问道:“这位是?”
余安之:“我阿姨的孩子。”
“哦。”余曦之点头道,“原来是阿姨的孩子。”话说完轻轻笑了笑,“我叫余曦之,跟王羲之的羲之同音,不过我的曦字是太阳的曦,曦和。”
魏则行看着她,又看了看余安之,才应道:“魏则行。”说完转身,漫不经心往里间走去。
余安之:“……”
真够狂的。
“则行?”余曦之茫然睁大眼睛,向余安之悄声问道:“安之,怎么写?”
余安之瞧了一眼魏则行的背影,伸手在桌上划了几笔,余曦之含笑着点头:“还挺好写的。”
“嗯。”余安之突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心里总觉得有些尴尬,想要找些话题来说,却不知道说什么会比较好。余曦之倒像是藏了许多话想跟她说,才开口,二婶的声音就传了来:
“阿宝!阿宝!阿宝!”
阿宝是余曦之的小名。
余曦之无奈的摇头,跑到门外“哎”了一声,又冲进屋里飞快说:“安之,找个时间我们好好聊聊。”话还没说完,二婶的声音又传了来,余曦之又赶忙应了一句,快跑回家了。
余安之站在门内一时显得有些恍惚,扭过身子继续搞卫生,这时藏在里间的魏则行走了出来,大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问道:“听说你有一个堂姐,就是她?”
“嗯。”
“跟你不像。”
余安之头也不抬:“不是亲姐姐,当然不像。”
魏则行没搭腔,反而说道:“不过她的名字倒是挺好的。”
曦乃是太阳的意思,希望这个孩子能如太阳一般长大,自然发光。
这个名字本来是余安之的爸爸给她准备的,没想到却被二婶抢先登记了,温暖因为这件事好几年都不曾和二婶说过话,也是等到安之长大了才渐渐缓和了关系。这件事情也是余安之无意中从温暖那知道的。
余安之对这件事并没有什么感觉,“曦之”过于耀眼了,她不是太阳,做不到闪闪发光,反而余曦之做到了。
余曦之从小就是众人的焦点,小学的时候余安之就感觉到了。不管是同学还是老师,都对余曦之是特别的,不仅是她成绩好,也是因为这个人就是一个爱笑的太阳,两个浅浅的酒窝像是盛满了酒,一下子就让人醉了。
余安之这个小尾巴,心里甚至有点小庆幸:幸好我不是曦之,不然和自己多不符合。
“她是整个村里的骄傲。小学的时候就以第一名的成绩上了全县最好的中学,也是最好的高中。在那里读了三年,中考的时候本来可以去市里的一中的,县里的中学硬是求着她留下来,还承诺给补贴,听说有好几千块。原本曦之瞧不上这些钱,可她妈悄悄把这些钱眯了起来,曦之也就没法子,只能在县里继续读高中。”余安之说,又补充了一句,“她算是整个余家最出息的了。”
魏则行不着痕迹地扫过余安之的脸,不置一词。
“安之,过来一下。”魏明泽从里间喊了一声。余安之将手里抹布放到魏则行旁边,一个人走了进去,但见魏明泽站在房间门口,指着桌上的字,问道:“这是你爸爸写的吧。”桌子上放置着一块玻璃,一张毛笔写的“慎独”二字压在下面,孤孤单单的与玻璃相配合,应着“慎独”的意味。
余安之点头:“好像是爸爸早些年的时候写的,不过被妈妈压在这里好久了。”
一旁的温馨看着,流露出了几分悲伤的神色,悄然转过身抹了一下眼泪。魏明泽说道:“早些年的时候我见过你爸爸,是个很有才华的人,只不过谁也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故。”
“‘人之生也,与忧患俱来,知其无可奈何,而安之若命’【1】这是我妈妈说的,不需要抱怨,也千万不要抱怨。”
虽然最后她也没有完全做到。
魏明泽推了推眼镜,目光沉沉盯着那两字,沉声道:“唯有此生不悔才能真正说得‘安之若命’。”温馨轻吸鼻子,转身又挂上笑容,推了两人一把:“中午想吃什么,今天我可以大展身手一番。”
魏明泽轻笑道:“还是我来吧,你给帮忙添柴加火就行。”
余安之自告奋勇:“我负责洗菜挑菜,至于则行就负责卫生好了。”
三人商量定了,就开始忙活起来,无缘无故担起卫生重责的魏则行,开始了日常吹毛求疵的功夫,只要视线所及,任何一个死角就被魏则行一把扫帚,一块抹布横扫干净,连温馨都不敢相信,自己的孩子还有这种属性。
魏则行这人平时看着有些吊儿郎当,却有些轻微洁癖,在家里还能仰仗着温馨收拾,现在“左右无援”,也只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余安之还在门口的井旁洗菜,斜坡上下来一个人,穿着灰白的衣衫,黑色发皱的裤子,脚上踩着一双拖鞋,有些赶着往她家这个方向来。
“二叔?!”
余万见到余安之小小地吃了一惊,短短数月不见,余安之整个人好像变了,人还是以前那个人,可是余万总觉得眼前这个孩子,好像和这里已经融合不了,或许说她本来就不应该在这里。
余万往门里张望:“听阿宝说你阿姨一家都来了?”
“是。”余安之将洗好的菜放进干净的篮子里,轻轻甩掉手上的水珠,“他们都是陪我来的。明天您和三叔要去拜祭奶奶,我和您们一起去。”
“哦,行。那什么,你们刚回来,什么东西都没收拾好,要不先上我那吃个中午饭吧。”余万看着一篮子的菜,又说:“那些留着晚上吃吧。中午先来我们那,当休息一下。”
余安之知道温馨不喜欢他们,虽然温馨阿姨平常不表现出来,但吃饭这种事情,肯定是不自在的,而且她也不愿去,于是拒绝了余万的邀请:“二叔谢谢你,不过我们已经煮饭了,而且家里该搞干净的都搞好了,中午我们就在自己家吃了,您那边也不用忙活。”
余万微微有些尴尬:“啊,啊,这样啊,也行也行。那我……”
“二叔你先等一下。”余安之跑进屋里,将准备好的水果和香烟拿出来给余万,“这些二叔您拿着,这有些水果您拿给孩子们吃,还有两条烟您自己留着消遣。”
余万瞧见那两条烟,一下子如烫手山芋一般不敢接,没吃过猪肉还能没见过猪跑么,那两条烟的价格一看就不菲,怕是安之都不知道:“使不得,使不得……”
“就拿着吧。”温馨刚出来就听到了这人的声音,又说一句:“拿着吧,余大哥,上次来得匆忙,没带什么东西过来,这次简单带了些东西来,专门给你们的,你就拿着吧。安之这孩子还小,现在又在外面,家里很多事情还要你多担待,你就收着吧。”又将东西塞到了余万怀里。
余万紧张地接着:“好,好,那个……你们要不别忙活了,中午还是来我们家一起吃饭吧,添个碗筷的事情。”
温馨:“不打扰了,我们家那位来到这里觉着新奇,非要自己动手做吃的,我们也乐得享受,你就不用忙活吃饭的事了,我们能自己解决。”
“好好……那我先回去了。”二叔转身,忽然想到什么,又问:“你们晚上……”
温馨说:“我们在县城定了酒店,晚上在那吃饭休息,明早再把安之送来。”
“……行,这样也好。”余万再说不出什么了。
回到家里,家里小的早就被这些零食水果弄得欢欢喜喜的,连平时凶着一张脸的二婶也面色也难得柔和了些,“嫂嫂的姐姐还挺来事,城里人就是不一样。诶诶,抢什么抢,那么多你们分着吃,还想着独吞啊,说得就是你余山。”
小孩子早被糖果馋了嘴,尝了甜头纷纷跑开了,躲开了怒骂。
“爸,他们今天中午来吃饭吗?”余曦之凑到余万身边,认真问道。
余万摇头。
“那……晚上呢?”余曦之问。
“他们下午就去县城了,晚上在那边过夜,人家不好意思麻烦我们。”
“啊?”余曦之有些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