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时间飞逝,两个月的暑假也即将在晴日暖风中结束。竞赛提高班也开始了最后一轮决定性的选拔。
选拔是以每周一考的成绩作为50%,再加上最后的期末考试作为50%,最后统计出来的第一名将作为学校代表参加在广州举行的竞赛。
毫无意外,冉嘉儿与杨若洋是最后的胜出者,分别参加英语和数学的比赛(没错,一个全程都参加英语班培训的人,最后通过了数学竞赛选拔)。
而这件在冉家的老父亲和老母亲看来是“光宗耀祖”的大事,也在一定程度上冲淡了笼罩在家里的哀伤。从得知冉嘉儿要跟着老师独自去省城开始,老母亲便列了一个长长的“出行清单”:从洗漱用品到随身药物,从换洗衣物到家乡小吃,应有尽有。
“妈!我才去个三四天而已啊!又不是去长住!”
“你懂什么呀?!这是你第一次自己一个人出门!”
“哎哟!你给我钱不就好了嘛?省城那么发达地方,满大街都是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
冉嘉儿还没说完,老母亲一个白眼就扫过来:“你懂什么啊?平时出门,这些东西都是我和你爸背着的,不然你们能玩的那么开心?像上次你去BJ,半夜肚子痛,是不是我们马上拿药让你吃下去了,你第二天才能活蹦乱跳啊?”
“呵呵……是啦……但能不能拿少点儿?比如说这个药吧……太多了……”
“多?虽然多,但是绝不重复。比如说肚子痛吧,如果是腹胀消化不好的痛,要喝点藿香正气水;如果是腹泻的肚子痛,要吃止泻药;如果是大姨妈的肚子痛,就要……”
“行行行!”她忍不住打断了老母亲的话,“我带!我带!您能不能先出去,让我好好收拾一下衣服和书?”不等她反应过来,冉嘉儿就把老母亲往外“请”。但她似乎仍不死心,一直反复地唠叨:
“记得多带几件外套……”
“记得多带几盒面……”
“要不要带点外婆腌的橄榄菜……”
好不容易把门关上,冉嘉儿才松了口气。坐在地板上,打开行李箱,看到满满的一大箱东西,又开始头疼,可是一想到这四天三夜的旅行,内心又开始有些……期待?总之,这种感觉是大于参加比赛的紧张感的。是因为第一次没有父母家人的陪伴的独自旅行?还是……因为有杨若洋的同行?
我的天!
冉嘉儿敲敲自己的脑袋,最近胡思乱想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了……
(二)
出发当天,家人早早地把冉嘉儿送到车站,待他们和带队老师寒暄完,冉嘉儿用“凌厉”的眼神示意他们可以离开了——出门前她就“威胁”过他们,如果再过多地“干涉”就罢赛不去。
在老冉的依依不舍和老母亲的眼泪汪汪中,冉嘉儿终于“成功”开始了第一次独自旅行。
但同行的“团友”杨若洋却还未出现。过了一会儿,车来了,车站工作人员让乘客赶紧把行李装上车尾的行李存放架。架子虽然不高,但离地面还是有一定距离。她看着身旁这个快被塞爆的24寸拉杆箱倒抽了一口冷气,思忖着要如何把它举起来放上去不费力。
就在她撸起袖子准备抬起箱子之时,一双修长的大手拎起箱子一把举过头,塞进了存放架。
“杨若洋?”
少年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蓝色牛仔裤,后面是黑色的背包,脚上是一双白得发亮的帆布鞋。他背对阳光,周围满是温暖的光:“嗯。你……确定只是去广州、不是出国?”
冉嘉儿皱了皱眉头,无奈地说:“如果是出国的话,应该要包机了吧。”
他露出笑意,似春风十里柔情。她喜欢看他笑,却又下意识地避免与他对视。
“你呢?你就带这么点东西?”
杨若洋仍然直视她,眼里是明亮的光:“是。男孩子出门比较简单。”
有种暧昧不明的气息在两个人之间流转。这时,领队的老师大喊了一声:
“杨若洋、冉嘉儿,赶紧上车!”
S市到广州暂时还没有高铁直达,一行人唯有选择坐五个多小时的大巴车。这次总共有四个人去广州,带队陪同的两位老师是负责竞赛活动的老师,刚好也是一对热恋中的小情侣,便顺理成章地坐在一起。于是,冉嘉儿也只能和杨若洋“结伴而坐”。
漫漫长路,杨若洋居然拿出了一本编程书,认真地看了起来。像她这种可怜的理科小学渣,只好默默地看着窗外飞闪而过的风景。约莫过了半个小时,大巴车终于开上了高速,他合上书,轻声问:“发什么呆?要不要看看书?”
冉嘉儿指了指他的书,一脸“恐惧”地摇摇头:“我坐车看不了书,会晕车。何况……还是你这么厉害的书……只是看个封面都晕了。”
他也摇摇头,从书包里拿出了另一本书,神秘地说:“这本书……你就算晕了也会爬起来看的。”
冉嘉儿才不信他有什么“神奇”的书,直到看见封面上的书名,兴奋得差点要车里蹦起来。
“达芬奇密码?!”
“嗯。那天买书的时候看到,我就顺便买的。”
“我超想看的!”冉嘉儿从他手上接过书的时候,激动地抓着他的双手说:“谢谢谢谢谢谢!”
少年轻咳了两声,突然换了个姿势,正襟危坐,只说了一句:“你喜欢就好。”
“咦?你怎么知道我会喜欢这本书?”
“你不是喜欢悬疑推理类的书吗?”
“你又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一类的书呢?”
“嗯……”他想了一下,答道:“看你这么喜欢问问题就知道了!”这当然只是他糊弄她的说法,后来她才知道,他只是在她和前桌的同学聊天时听到后,默默记在心上了。
冉嘉儿并也没有多想,再一次谢过他之后,如饥似渴地翻开了书阅读。但高速行驶的车厢里,偶尔还会遇到颠簸路段,集中精神看了十几分钟后,她终于受不了那种摇晃的眩晕,只好不停地捏着眉心,以此来缓解不适感。
“没事吧?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杨若洋注意到她的反常,从背包里翻出了一瓶药油,“抹一抹?”
冉嘉儿点点头,准备接过来时,他却倒出一点药油在自己右手的食指,接着和左手的食指相对摩擦均匀,点上她的太阳穴,问我:“可以吗?会不会太刺鼻?”
“不会……”
他轻轻地揉动着她的太阳穴,一股清凉的气息从他的指腹中蔓延开来,随着空气进入她的鼻腔里,瞬间觉得提神醒脑,晕车症状确实缓解了不少。
“好些了吗?”他停止了按摩。
“嗯。”冉嘉儿突然觉得不好意思是怎么回事,为了掩饰内心的尴尬,只好岔开话题:“真没想到你会带药。我妈给我装了一箱子药,都用不上……”
“多带一些药品,以防不时之需,其实是对的。我妈在药店工作,所以她会帮我挑一些比较用得上的药。”他晃了晃手里的药油,“你看这个,专治头晕肚痛中暑蚊虫叮咬等等等等……”
“太体贴了你……”
“没什么啦……呵呵”
“不,我是说你母亲……”
“……”
一阵沉默之后他才说:
“现在你的脸色看起来好多了。路程还挺长的,要不睡一下吧?”
冉嘉儿点点头,把外套盖在身上,靠着窗户沉沉睡去。
虽然这是第一次自己出远门,但心里却很踏实。一觉睡到了服务区,却发现自己竟靠在杨若洋的肩膀上,他的呼吸声听得一清二楚,胸口的每一次起伏都让她觉得莫名的紧张。
冉嘉儿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他,发现他也睡着了,这才长吁一口气,慢慢地将头挪开。
司机把车停好,吼了一嗓“十五分钟后开车”,乘客们鱼贯而出,直奔洗手间进行“大解放”。
一时间,女厕所门口大排长龙。冉嘉儿抱着保温壶现在入口处张望,犹豫着要去装水还是去厕所,毕竟时间太短,只能完成其中一件事了。
“冉嘉儿。”
“嗯?”她回头,是杨若洋。
“把保温杯给我,你赶紧去排队吧。”
“嗯……好。”
等她从厕所出来时,他马上把装满的保温杯递给我:“帮你装好热水了,还加了点儿凉开水,这茶现在喝,应该刚刚好。”接着从手中的袋子里拿出一根烤得香滋滋的热狗,说:“趁热吃。”
“你……”
杨若洋大概以为她担心食物的卫生问题,解释道:“我观察过了,都是刚烤出来的。我也吃了,味道不错,要说多新鲜肯定没有,毕竟是冷冻品,但还不至于有问题。离省城还有三个小时左右的路程呢,吃点东西垫垫肚子,才不会对胃不好。”
“噢不不不!你误会了。我想说的是:你太优秀了!”冉嘉儿接过他手中的热狗,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口齿不清地说起自己的“心酸史”:“你不知道,我家是禁止各种零食和垃圾食品的,我大弟弟就不说了,出了名的自律养生派,然后我爸说吃了不健康,我妈说吃了会发胖,我小弟弟说吃多了会变笨……”
杨若洋眼含笑意,没有打断她,继续听着她“胡说八道”
“所以,我回去要用你的事例推翻他们的理论!谁说吃零食和垃圾食品会不健康?会发胖?会变笨?”我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看看我们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年级第一‘学神’!”
“嗯……其实……”
“嗯?”
“其实我也不吃零食和垃圾食品的……”
“……”典型的“把天聊死”系列,冉嘉儿翻着白眼的挤出一个假笑。
太丢人了呀!
正愁着怎么接话的时候,司机大叔开始喊人走了了,于是她赶紧溜上车坐好。
杨若洋比她高大但没她灵活,跟在她身后上车却被大叔大妈们挤开。等他走到座位时,冉嘉儿已经吹着口哨唱着歌,做着鬼脸对他说:
“这就是吃零食和垃圾食品的好处。身手敏捷反应快。”
他笑了笑,把保温杯递给她,原来刚刚她太“沉迷”于热狗的美味,全然忘了自己的杯子:“你刚刚吃完东西,喝口热茶,有助消化。”
冉嘉儿以为他被自己说得无法反驳,便以“胜利者”的姿态从他手中接过保温杯,并向他点头表示感谢。
哪知他还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抽了一张递给我,然后指了指自己嘴唇边。
意思是:你嘴边还有热狗“残留物”!
冉嘉儿扁扁嘴,极其不情愿地接过他的纸巾把嘴巴擦干净,心里却在“诅咒”:
杨若洋!你这种人能够找到女朋友,我就跟你姓!
(三)
到广州,已是接近傍晚。城市的喧嚣让她觉得格外兴奋,那是小镇里少有的光景。坐在的士上经过广州塔时,冉嘉儿还是忍不住小小地惊叹了一下。
“怎么了?”坐在身边的杨若洋轻声问道。
“你看,”冉嘉儿指着窗外,“广州塔!据说广州塔由两个向上旋转的椭圆形钢外壳变化生成,一个在基础平面,一个在假想的450米高的平面上,两个椭圆彼此扭转135度,两个椭圆扭转在腰部收缩变细。看起来那么纤细的一幢建筑物,可抗7.8级地震和12级台风,使用年限超100年!啧啧啧……!”
“嗯。人类的智慧无限。所以我想读理科。希望以后能用智慧创造科技,用科技改变生活……”
他还没讲完就被冉嘉儿打断了:“诶诶诶!你这种理科直男!我说的是,如果能在这里跨年肯定很浪漫……什么人类的智慧……”
杨若洋不好意思地笑了。老师们也被他们逗笑了。
副驾驶室的男老师回头对她说:“冉嘉儿,你想在这里跨年,那就认真学习,以后可以考广州的大学,就可以一直在这里跨年。”
“不行不行,”女老师抢先回绝:“以冉嘉儿的成绩,去BJ上外语学院肯定没问题的。”
“可是……我理科不行哎……”冉嘉儿难为情地笑了笑:“估计上我们学校的高中部还有点难度……”
“怕什么,你旁边可是坐着年级第一,那么有名的学神,你还不懂得‘近水楼台先得月’?”男老师开着玩笑,没想到女老师也附和他:“对呀对呀!我怎么没想到呢!杨若洋,你有空就帮她辅导辅导,可不能因为理科不行而浪费了一个好苗子呀。”
老师们之所以那么“肆无忌惮”地调侃他们,大概也是了解杨若洋是“千年冰山”的高冷性情。另一方面,对于冉嘉儿这种没心没肺、谁都能处得像哥们儿的人,估计两个人也不会擦出什么火花吧。
杨若洋毫不犹豫地应道:“好。”
她下意识地望向他,却碰上他的视线,他的笑意比刚刚更加盎然。
居然觉得心跳加速是怎么回事?!
冉嘉儿挠挠头,试图用手臂挡住自己发烫的脸不被别人发现,心情平复后,才说道:“我的鼻子比较敏感,北方气候太干燥,对我不太友好。广州挺好的,很舒服,又不会太冷。”说完,她扫了杨若洋一眼,他的神情似有一闪而过的黯然。
那时的冉嘉儿不了解,那种神情代表什么。对一个初中女生来说,过好当下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四)
入住酒店安顿下来,老师们先去考场踩点(后来想想,他俩就是公费谈恋爱,羡慕脸)。冉嘉儿则和杨若洋在各自的房间里复习。
说实话,第一次独自在人生地不熟的酒店房间里,平时看的那些“奇奇怪怪”的书和电影,一幅幅画面突然清晰起来,瞬间觉得房间冷嗖嗖的。
咦?浴室好像有滴水声……
咦?窗外好像有敲打的声音……
……
冉嘉儿觉得自己可能处于崩溃的临界点,她不得不穿着樱桃小丸子的居家服以及酒店的一次性拖鞋狂奔到杨若洋的房门口,拼了命地不停按门铃。
门打开时,一个和平常着装整齐、一丝不苟的“学神”形象不同的人,穿着灰色T恤、黑色篮球裤出现了。
不管那一刻他的形象如何,当他出现时,冉嘉儿如同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能让我进去复习么?”
长大以后再想想当时这句话真的是充满令人遐想的意味,但在那时,她内心的恐惧胜于一切,什么都顾不上了。
杨若洋愣了一下,点头侧身让她进去。她的心瞬间安定下来。
他轻轻敲了敲梳妆台,说:“你坐这里学习吧。”
“那你呢?”
“我坐在茶几那边。”
冉嘉儿心无旁骛地在梳妆台前看书,一想到身后有他,就不由地觉得安心。
约莫过了一个小时,她刷完题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却从镜子瞥见男孩半坐在一张和茶几同高的椅子上,上半身俯着,几乎贴在茶几的玻璃面,颇有些费力,但依旧在草稿纸上飞快地写写画画。
她看着被自己各种英语习题铺满的桌面,转身抱歉地说:“你这样很累吧?过来我这边学习吧。”然后把自己的书收拾整齐,在这偌大的桌子上给他腾出了一半位置。
杨若洋迟疑了一下,“嗯”了一声,利落地把书和草稿纸搬了过来,紧接着又翻开了厚厚的卷子继续刷题。
“哇塞……真酷”这令她望而生畏的数学题目让我忍不住由衷地赞叹。
“嗯?”杨若洋偏着脸看她,尚未从题海中回过神来,脸上的表情夹杂着迷茫与疑惑。不得不说,他的侧脸线条很特别,有着同龄男生少有的深沉与气魄。
冉嘉儿居然被他看得怯怯,不敢回话,而是向他竖起了大拇指,便又低下头做自己的英语题。
房间里很安静,静得只听得到笔尖落在纸上的“沙沙”声与偶尔的翻书声。时间也在不知不觉中流淌,直至她被肚子的咕噜声提醒,才恍然已是傍晚。
“时间不早了,我们吃饭去吧。”杨若洋大概也听到她的胃在“抗议”吧。
“那老师……”
“没事,我写个纸条留给他们。”
“好。”
“那……你……”他看着冉嘉儿,欲言又止。
“嗯?”她皱着眉,等他发言。
“你不回去换衣服吗?我、我要换衣服……”
“不,我在这里看你换!”
“你不回去换衣服吗?我、我要换衣服才能出门……”
“我不,我在这里等着你换!”
当冉嘉儿斩钉截铁地讲出这句话的第一秒便后悔了。
天啊,我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杨若洋试探性地发出了一声:“啊?”
“不、不是,是‘看着你换’。”
在得到她的回答后,又一脸震惊地发出了:“啊?”
“哎哟!越描越黑!我不是那个意思啦!”作为一个文科还算出色的中学生,那一刻突然词穷。
“那……我去洗手间换吧。你等我。”
十分钟后,少年穿着白色T恤和牛仔长裤走出来,一边从球鞋里掏出穿过的袜子,一边对她上下打量后询问:“你确定……你要穿这样出去?”
冉嘉儿对着门口的全身镜看了看自己的居家服,哎,这样穿确实不合适,给家乡丢脸了。可是……一个人回房间又觉得害怕,于是不得不鼓起勇气对他发出“邀请”:
“你……陪我回房间换衣服好吗……”
少年假装淡定,问:“理由。”
冉嘉儿终于绷不住了:“因为……因为房间有各种奇奇怪怪的声音。”
杨若洋扶额,装作无奈:“我陪你看看吧。”
她张口结舌:“不、不要了吧?好可怕呀。”
他却笑着说:“傻瓜,别担心,有我在。”
好吧,这句话给了我很多力量,无论是此时,还是往后许多艰难的时刻。
冉嘉儿一路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看他用卡开了门。“滴”……门一打开,一股凉气扑面而来。
“你看,你看,凉嗖嗖的。呜呜呜……”她继续躲在他身后,闭着眼睛不敢看。
“这位小姐,”杨若洋拍了拍她的肩膀,“您自己看看吧。”她顺着他的目光所及之处,看到了门口的空调调控器。“看,您老人家调到‘LOW’这一档,能不冷吗?”
“噢……对吼。刚到房间的时候太热了,所以我调低了就忘了调高了,嘿嘿。”
“再加上,你们这边没有夕阳照着,所以下午时间没那么暖。”
“可是不对啊……嘘……你听,认真地听!”她示意他安静,仔细听那“啪嗒啪嗒”的声音。
虽然是男生,但毕竟也只是初中男生,再加上冉嘉儿极力“渲染”,她能微微感觉到他也有点紧张。他指了指厕所,她点点头。他又比了一个“走”的手势,冉嘉儿的身体本能地往后退,他轻拍她的肩膀安抚。
这一招很奏效。
冉嘉儿咬咬牙,扯着他的衣角依旧躲在他身后。他用脚尖轻轻推开洗手间半掩的门,“啪嗒啪嗒”声音越来越响,他查看了水龙头和沐浴莲蓬头,都没有漏水的情况。环顾了四周,他走到马桶旁边,把储水缸的盖子打开。“啪嗒啪嗒”声十分清晰。
“找到了。估计是这个储水缸的进水有问题,到一定水位就停止进水,然后就会变成一点点的进,于是就有啪嗒啪嗒的声音。”
冉嘉儿松了一口气,突然又想起窗外,压低声音对他说:“你来看看这边。这儿的声音一会儿大一会儿小的,更恐怖。”她把他拉到窗边,也有隐隐声响,像极了有人在敲窗户。
杨若洋掀开了窗帘的一角,探出头看了看,微蹙的眉心逐渐舒展,随即将整个窗帘都拉开。
“小姐,上面的空调管子接得不好,水都滴下来打在窗上了。”
“嗯?这样吗?我看看。”果然是出水管一半悬空在外,于是水滴便打在窗上,有时候风大一些还会把管子吹得敲到窗,于是那响声便会忽大忽小。
“你们女孩子胆子都这么小吗?”
“才不!我只是第一次一个人自己出门……平常都是我爸妈或者我大弟弟弄的,我也不是很懂啦。”她撇撇嘴,不甘示弱地回怼:“你这么说,好像你接触过很多女孩子似的?”
“哪有!”杨若洋似乎有点急眼,“别乱说!”
冉嘉儿见他有些不悦了,赶紧开启“花式”夸奖:“不过你很厉害呀!胆子大,懂的也多。”
他低下头,眼神似乎有些暗淡,轻轻地说了句:“我不像你。”
正当她想问个明白的时候,肚子又不争气地“咕噜咕噜”响。冉嘉儿只好“嘿嘿”笑了几声掩饰自己的尴尬,杨若洋也笑了:“换衣服吧。我带你出去吃饭。”说罢便要走出门。
冉嘉儿迅速抓住他的手臂:“不要,我还是怕。”
“那……”他面露难色。其实对于一个生长在家里男人多于女人的女孩子来说,没有太多那一方面的意识,反而觉得这是很正常的举动,但杨若洋还是考虑得很周全,说:“你在洗手间换衣服,我在门口守着,门打开,ok?”
她想了想,开心地点点头:“成交!”
为了省钱,两个人在附近随便找了间小店,点了两个双拼套餐。说实在的,饭不怎么样,但架不住她太饿了,三两下就光盘了。
“你和我们班其他女孩子不太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法?洗耳恭听。”冉嘉儿以为他可能想夸自己“明眸皓齿”、“眉清目秀”这一类的形容,正想着要怎么回应才显得大方得体,哪知道他很认真地说:
“你吃东西一点儿也不浪费。”
“嗯???”
“嗯。我看我们班的女同学,每次吃午餐都剩很多倒掉了,太浪费了。不是说吃很饱了就是说在减肥。”
“额……”冉嘉儿看着被自己吃得一粒饭都不剩的盘子,一时语塞。
这算夸奖赞美吗?!哎,就算是吧。
“不过挺好的。我喜欢。”他笑着说完,突然脸色泛红:“嗯……我是说不浪费的行为很好……嗯……我妈说不能浪费,才会有福……呵呵……”
冉嘉儿不以为意:“很好呀,我也是,我也喜欢你这样的。”
在当下,这只是她单纯地、由衷地、诚恳地对他的赞赏,但却没想到对这位少年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五)
吃饱喝足后,冉嘉儿和杨若洋悠哉悠哉地沿着滨江路散步回去。
盛夏的晚风轻轻地吹拂着这座城市,车水马龙与高楼大厦的黄白灯盏,像点点钻石一样闪烁在淡墨天空里。我不自觉地停下脚步,倚靠在沿江的石栏杆上,望着珠江对岸,沉醉于温柔的夜色。
“好美。”
杨若洋也驻足,看看她,看了看对岸,又再看着她,说:
“嗯,好美。”
“很美对吧?这是我最喜欢看的四种风景之一。”
“嗯。挺好的。”
“嘿嘿嘿!”冉嘉儿忍不住“抗议”他:“什么叫做‘挺好的’!你不按牌理出牌!”
“嗯?”
“你接下来不是应该问我:‘诶?我很好奇啊,是哪四种呢?快点说说看!’。”
“不用问你也会说的。”
“你……杨若洋!典型的把天聊死的人。”
杨若洋无奈浅笑:“好吧,那请问您最喜欢看的是哪四种风景呢?”
“嗯……”我满意地点点头:“孺子可教也。听仔细了呀小伙子!”
他作揖“嗻”了一句:“洗耳恭听。”
“夏天万里无云下的碧海、冬天晴空下的皑皑白雪、秋天时的日落,还有这点点灯火中的夜幕。”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确实是。”
“你呢你呢?快说说看!好想知道学神喜欢什么样的呀。”
“嗯……我没有特别认真地去想过很具体的,但我觉得能够和家人、朋友一起看过的快乐的风景,都是让我喜欢的风景。”
“嗯……这样啊……”冉嘉儿有些失望,本来以为可以打听到学神喜欢的和自己这种偏科的小学渣有什么不一样,不过转念一想,学神的脑袋装的都是学习吧,只有她这种理科小学渣才会整天想这些有的没有的。
冉嘉儿也很认真地问他:“那你,现在看到的眼前的这一片风景——灯光、行人、来来往往的车,还有珠江,噢对还有广州塔!你觉得算是喜欢的风景,或者说,算是美丽的风景吗?”
杨若洋不假思索地说:“算。”
“那就是,我是你的朋友的意思咯?”
“啊?嗯。不是一直都是朋友吗?”
她微微踮起脚尖,勾着他的肩膀:“以前是同学,现在看过美丽的风景,就是好朋友啦!”
他有点不知所措地瞪大眼睛看她,嘴角却是含着笑意的:“不止美丽,应该说是美丽而独特的。”
“Best friend!不过以后我们可能会上不同的高中,不同的大学,万一有一天联系不上了怎么办?这样吧!我们约定一下吧!”
“约定?”
“嗯。如果以后失散了,就约在12月31日跨年夜,在某个地方见面。”
“哪一年的跨年夜?”理科男的思维开始浮现。
“哎哟,我哪知道我们哪一年失散啊。那就上了大学的那一年。”
“那……如果那一年见不到怎么办?要一直等吗?”
“嗯!那就之后每一年的12月31日都在某个地方等,直到相聚为止。”
“可是,要在哪里等呢?要约好具体方位吧。”
“这个……要不学校?”
“如果学校拆迁了怎么办?”
“那就约定S市的海边。”
“那如果到时候填海了怎么办?”
“……”
“要不,我们约个具体的坐标吧?”
“杨若洋!!”
“嗯?”
“你是不是不想和我相聚?”
“不是呀!”
“那你怎么这么多问题?还搞什么坐标?你知道我地理也很少及格的吗?!”
“……”
——————————
一语成谶。
年少真好。没有灰暗,没有是非,没有杂念,纯粹透明地诉说着对未来的憧憬和向往。年轻,就是一张白纸,用放肆想象的画笔给自己画上风格独特的人生。
只是,后来,谁又做到了呢?
(六)
经过两天的比赛,最终冉嘉儿获得英语竞赛二等奖,而杨若洋则毫无悬念地获得数学竞赛冠军。当他走上领奖台时,冉嘉儿真心觉得帅爆了。他微笑着接过奖牌、奖状,却又左顾右盼地看往台下,似乎要寻找什么。
她也好奇地跟随着他的眼神张望,却在与他的眼光接触的一刹那,突然意识到,他寻找的那个人,可能——
是自己。
他轻轻地对着她挥动奖牌,她也向他竖起了大拇指。他的嘴角笑起来的弧度更大一些了,眼睛里闪着与往常不同的温柔。
杨若洋下台后走到她身边,她先开口:“恭喜啦!第一名耶!太羡慕了!要请客了吧!”
“你也很厉害,英语可不是咱们的母语呀,你都能拿第二。”
“如果我数学能有你一半好,那我爸妈肯定要杀猪还神了!”这句确实是实话。
“你俩假不假!不要互相恭维了。”带队老师走过来,笑着拍拍他们的肩膀,虽然以他们的实力拿奖不成问题,但一个第一、一个第二确实比预期的好多了。
“老师!我们拿了这么好的名次,不是应该犒劳一下我们吗?嘿嘿。”冉嘉儿脸皮比较“厚”,仗着和老师们的关系比较铁,总会时不时地提出一些“要求”。
“就是呀。”没想到,一向一本正经的“学神”也附和着。
冉嘉儿和老师都有些惊讶,不约而同地看向了杨若洋。毕竟,这位同学向来只有学习与足球两件事能让他提起兴趣。
“那行吧。但是时间太紧,只有明天一天,后天我们也要回去了。不如这样,明天我和李老师刚好要去大学城拜访我们的教授,你们也一起过去玩吧。如何?”
少年少女欢欣雀跃。
后来细想,这似乎就是她和杨若洋的第一次约会吧?!
年少的快乐总是很单纯,即便只是踩着单车穿梭在十几平方公里的大学城内,依然觉得兴奋。那种兴奋也许是来自两个初中生对象牙塔里的向往吧。
“李老师他们没一起来可惜了,太漂亮了。”两个人骑行到一个小湖边。微风吹过,泛起涟漪。岸边是绿草如茵,鸟语虫鸣。远处的空地上,还有几个小朋友在放风筝。
“嗯,是啊!”杨若洋点点头,提议:“不如,我们在这里休息一下吧。”
“OK!”她把车锁好,一蹦一跳地到他身边坐下。
冉嘉儿看着远处起起伏伏的山岭,在蓝天下巍峨辽阔,不禁发出感慨:
“在这儿上学太太太幸福了!”
“嗯……你以后想去哪里上大学呢?”
“额……这个还真没考虑过。我爸很担心,以我这种‘瘸腿’太严重的成绩,不一定能考上大学……他让我实在不行就给他打工去咯。”
“没事儿,不行的话,我帮你补习吧。”
“真的吗?!那我可是恭敬不如从命吧。”她可是一点儿也不客气,继而反问他:“那你呢?像你这样的学神,一定对未来或者前途有所规划吧?”
“我其实挺想去BJ上学的。我从小看历史书,特喜欢那种历史文化底蕴深厚的城市。然后,也想去看看北方和咱们南方有什么不同。嗯……还有……”
他突然停住,冉嘉儿好奇地追问:“还有什么?”
“我不想待在家乡。”
“为什么?”
“我,我和你不同,我是个单亲家庭的孩子。我还有个弟弟,智力发育没那么好。我们这样的家庭,在那么传统的小城里,其实、其实挺不受待见的。”
没想到,他居然还有这样的人生。
“你……”他舔了舔嘴唇,看着轻起波澜的湖面,挤出一个笑容:“前几天,你说我们是朋友了,朋友不该有秘密就告诉你了。没事儿,如果你觉得接受不了,那也没关系的。”
“傻不傻,我是和你做朋友,和你的家庭背景有什么关系?如果要说接受不了,那我觉得你是不是接受不了我数理化经常不及格?!”
“不不不,”他连连摆手,“我没有这个意思。只是……”
“不要‘只是’、‘但是’了,磨磨唧唧的。一点儿也没有‘学神’的犀利以及你在球场上的狠劲!”
“狠?我踢球的时候哪里狠?”
“不狠吗?当初谁一脚球过来把我踢得鼻青脸肿了?”
杨若洋笑了,不好意思地摸摸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