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云清和赤麟离去,慕篱继而又将一封信函交给重明。
“重明,你立刻去找璩、杨两位将军,将此信交与他们。”
重明上前一步接过,慕篱又郑重交代:“此事关系到大梁城中数十万军民的生死,一定要提醒二位将军千万小心行事,若让敌方察觉,并因此而改变计划,则大梁城危矣!”
大魏禁军大致分为两个系统,权职不同,互相制衡。
其一为侍卫亲军,包括皇城侍卫禁军羽林军和御前亲卫禁军玄甲军,其中羽林军五万,玄甲军一万。
其二为戍卫禁军,共三军,分别为乾阳军、鸿明军和骁骑军,每军统兵两万。
其中,戍卫禁军主要负责帝都城防;羽林军乃宫廷禁卫军,主要负责皇城宫防和皇家日常兵事;玄甲军则机动性较强,私密性也更强,基本可以说是皇帝的私人亲卫军。
至于京城日常治安维护则有大梁府的府兵,除非有大范围的动乱或械斗出现,否则禁军一般是不插手京城日常治安的。
而无论戍卫禁军三军,还是羽林禁卫,亦或是玄甲亲军,各军都设有名义上的大将军一名,原则上都由朝中老资历担任,但并无实权,各军左右将军直接对皇帝负责。
唯一的例外便是玄甲军大将军仇正,他是由楚天尧一手提拔上来的,握有玄甲亲军的实权。
此外,戍卫禁军三军的掌握实际掌控权一直都在冯远手里。如今他一身死,掌控权自然也就收归皇帝之手了。
除去以上,京畿四州还有驻守禁军,共计两万。
而慕篱提到的璩、杨二将指的就是戍卫禁军鸿明军左军将军璩华以及乾阳军左军将军杨慎。因都是将门之后,故而慕荣与他们相识已久。
此次北征,骁骑军和鸿明军全部被征调,乾阳军被抽调一万,戍卫禁军各军将领基本都随军出征了。
所以,璩华原本也该随征的,但因秦苍主动请缨,取代了他,他便与杨慎留守京师了。
于是,剩下的一万乾阳军便只得与侍卫亲军和京畿驻军一同守卫京师。
慕篱因兄长之故,曾与璩、杨二人有过数面之缘,虽交情不深,但他可以肯定他们都是明理忠义之士。
故而他相信,凭借今日京中浩劫以及他慕家老小即将入狱的事实,即使他们不一定会立即相信厉王意欲篡位,但为谨慎起见也必定会依照他的提示未雨绸缪,等待反击时机。
因秦苍出征,楚隐便将羽林军暂时通通交由仇正代领,慕篱没有提及仇正,可见他已将其列为怀疑对象。
重明揖道:“属下明白!”
慕篱点头:“去吧。”
重明领命,当下也飞离了小院。
于是,刚才还热热闹闹、轰轰烈烈的离忧居小院便只剩下了云翊。
云翊望着慕篱清瘦的身形,满眼心疼与不忍。
即使她心中早有答案,却还是忍不住心疼问道:“公子,您做了所有的那排,可唯独没有说您和夫人该怎么办,禁军可是马上就要来了。”
慕篱能听出云翊话语中没有丝毫疑问,反倒透着一股洞悉他心的悲悯,回头冲她局外人似的苦笑道:“你心中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
“……”云翊无言以对,除了心疼还是心疼。
不是他不想做安排,而是没法安排,因为慕家此劫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然而慕篱到了此刻还不忘安慰别人,转而又望着那颗桃树上仿佛被飞雪压得抬不起头来的交错琼枝蹙眉道:“不必过于担心,至少在厉王阴谋败露之前,我们是安全的。厉王摆这么大一盘棋,不就是为了让天下大乱,让父亲与陛下两虎相斗,他好坐收渔利吗?若我们今日不乖乖束手就擒,厉王就必然会有所察觉,从而加速他的行动,若他先发制人攻陷京城夺了皇权,届时再以皇室正统名义号令天下诸侯剿灭叛军,你认为到那时我们还有时间反击,父兄还有活路吗?”
“……”
“为了最大限度激发父亲和陛下之间的矛盾,厉王一定会想方设法让我们死在天牢里,相反陛下则必然希望我们能好好地活着,以便父兄那边有个万一时,他还能有个后路。我虽不知厉王到底对陛下说了什么,以至于陛下会做出如此疯狂的决定,但我们一家人这牢狱之灾是在劫难逃了。两边都要救,可总有个轻重缓急,两相权衡,我只能让家人以身犯险,只要我们暂时不抵抗,他们便不会立刻发难。若我猜测无误,今日来的禁军应当还带着陛下只准活捉的密旨。”
除了军饷粮草的供给,将家族亲眷留在京城,这是自古以来皇家对在外带兵武将的约束方式之一,相当于是将他们的亲人作为人质扣留京师,为的就是防止他们造反。
至于地方诸侯,朝廷早已无亲眷可要挟,这也是某些心怀不轨的地方诸侯可以做着地方土霸王的重要原因。
因此,楚隐即便有心将慕谦的旧部——羲庭军主帅白崇一并处理了,却无法用同样的方法对付他。
至于紫耀军主帅郑淳,因其娶的是楚耀宗之四女,楚天尧同父同母的亲妹妹明德长公主,姑且算是他楚家的人,所以楚隐没有动他的打算,这也是当初楚天尧放心让郑淳接替慕谦驻守鄢都重地、掌紫耀军的原因。
恰好这回郑淳有伤在身,不宜远行,奉旨领兵出征的人是副帅慕荣,正合了楚隐将慕家父子一起铲除的心意。
云翊终于只是咬咬牙,犹豫了半晌方道了一句:“属下明白了。”
然而话虽如此说,可慕篱内心却还是有股隐隐的不详之感。
即便明知此去凶险,他们也必须乖乖束手就擒。他已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倘若天公垂怜,则他慕家定能有惊无险,若天意不遂人愿……
他不敢再往下想。
经历了此次浩劫之后,他忽然有些怕他这种没来由的预感了,怕又会成为现实。
离忧居小院突然变得异常安静,呼啸的风雪声以及远空不断飘来的各种凄厉哭喊声就变得异常清晰,刺耳。
“大梁,要变天了……”慕篱独立桃树下仰望辽阔清冷、映照血红火光、飘着纷扬雪花的长空幽幽叹道。
耳边不由再次回响起父亲出征前的嘱咐:“篱儿,此番出征,为父怕是赶不上你二十岁生辰了,但我和你母亲商议过了,待大军凯旋,为父定会为你补办一个盛大的冠礼!你要好好地,等着我们回来,啊~”
慕篱抗拒内心那股隐隐的不详,有种再也等不到冠礼的感觉。
就在他兀自沉吟时,小院门口传来柴素一将信将疑的轻唤:“篱儿?”
慕篱回头,见小院门口是柴素一带着刘蕙并一对总角孩童,身后居然还有十来个稍微有些年纪的仆从,老管家陈庭也在其列,而云翊早在察觉院外动静之前就已隐身。
慕篱只觉五脏六腑间忽然荡起一股激流,对柴素一展颜,既是发自内心的笑容,又让人觉得无比哀伤,极致温柔唤道:“母亲。”
柴素一看着一片雪白的小院中那颗桃花树下长身而立的少年,惊得抬手掩面,热泪蓦然夺眶而出,身旁刘蕙也喜极而泣,一脸欣喜与感动。
在刘蕙的搀扶下,柴素一步步走到慕篱跟前,望着比她高出了近一个头的少年,柴素一抑制不住地激动,伸出颤抖的手抚上慕篱的脸悲喜交加道:“真的是篱儿,真的是我的篱儿……”
柴素一将慕篱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激动得又哭又笑,此时复杂的心绪让她无暇问为何,也不想问为何。能看到他健全如初,这比什么都好!
慕篱紧紧攥着柴素一的手,眼含倾世柔情就着雪地向慈母缓缓跪拜下去,尚未开口,柴素一慌忙想要将他拉起来:“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地上凉!”
慕篱却是紧紧牵住慈母的手摇摇头,既幸福又悲痛的泪划过他的脸庞,仰望慈母一字一句深情道:“母亲……娘啊!您就让孩儿跪着吧!儿蒙娘亲十月怀胎、二老辛勤养育,长到十九岁却还从未跪过二老,您就让孩儿跪着吧!”
柴素一只觉她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拧着翻着搅着剧烈地抽痛着,可她还是放开了慕篱。
慕篱泪雨连连道:“母亲在上,请受孩儿三拜,叩谢耶娘生养之恩!”
柴素一看着少年磕了一个又一个的头,面带欣慰笑容,眼落慈母之泪,喜不自胜,亦悲不自胜。
待慕篱磕完了三个头,她这才上前扶他:“地上凉,咱们起来说话,啊~”
慕篱却仍是坚持不肯起,含泪道:“母亲,您就让孩儿跪着吧,或许这是孩儿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跪着跟您说话的机会了……”
语罢埋首拜地,单薄的身子微微抽搐着,这无声的哭泣中包含着太多的悲愤与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