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乾丰二年十一月庚辰(二十二日),这一天对慕氏一门来说注定是个不平凡的日子。
帝都大梁城南,潘楼街口刑场。
今日,这里将要举行一场公开处刑,处斩当朝枢相慕谦满门,罪名是通敌叛国,勾结叛臣欲行谋逆,判满门抄斩,以儆效尤!
这一日,帝都大梁怒吼的寒风和随风狂舞的飞雪就像是在控诉这场即将执行的刑戮!冰天雪地的刑场酷寒彻骨,冷风如剑似刀无情肆虐,却仍阻挡不住请愿的百姓,人群中哭天抢地的喊冤声此起彼伏。
最初不知是谁带的头,在人群喊道:“冤枉啊!慕公对大魏忠心耿耿,他绝不可能勾结胡人通敌叛国!冤枉啊!”
于是,人群中便开始接力喊冤,声势如潮。
“冤枉啊!慕公对陛下忠心不二,恳请陛下明察啊!”
“慕公不可能勾结胡人密谋造反!冤枉啊!”
“慕公是好官,是忠臣,不能杀!杀不得啊!”
“冤枉啊!”
……
民众相互推搡着,哭喊着请愿,然而此情此景非但丝毫未能打动台上的监斩官,反而是火上浇油,因为坐在监斩席上的人正是刘业!
刘业望向处刑台上背对他一字排开的犯人们,搓着手眼含杀意冷笑道:“哼!看看,看看,如今这大魏朝的百姓当真是只知慕公而不知天子了,此等居心叵测之人焉能不除!”
处刑台上,柴素一、刘蕙以及一双幼儿,还有数十人誓死与相府共存亡不愿偷生的忠心仆从,所有人被捆着等待他们的末日。
死囚一个个都低着头,稻草一样的头发几乎将他们的脸遮完了。望着暴动疯狂的百姓,台上的人皆披头散发沉默低头,没做任何抗争,也没有任何申诉,就像是已经接受了死亡的命运,就连两个孩子竟也奇迹般地没有哭闹。
行刑时刻将近,刘业抬头看了看被阴霾飞雪遮蔽了的日头,心情好似也跟着压抑了,只想尽快行刑毕然后回到他的府里,那儿有娇俏歌姬舞娘和美味佳肴在等着他。
他又扫视了一圈跪地请愿哭喊叫屈不止的百姓,手终究还是伸向了签令牌。
见刘业手握签令牌,民众瞬间沸腾了,哄的一下就爬起来,纷纷奋力想要往处刑台前冲,叫冤哭喊声势如潮,让维持秩序的大梁府兵几乎招架不住。
“冤枉啊!”
“冤枉啊陛下!”
“不能杀!冤枉啊!”
……
人群中,一满头华发的老者跪地仰天长啸:“苍天哪,你若有眼,便睁眼看看这世道,天理何在啊!!”
如此腐败堕落、乌烟瘴气的朝廷,这样荒淫无道、不仁不义的昏君,他若不亡,天理何在?!
================================
刑场东面,一家二层酒楼上,云翊手按紫霄剑,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地死盯着刑场,静待动手时机最佳的那一刻到来。在刑场周围各色茶楼、酒庄、饭堂、店铺中都埋伏着她座下全部亲卫,只待她的命令一下就立刻动手。
昨夜圣旨突降,慕篱竟被判定“咽气”了,当时一直潜伏在暗中的她差点没吓晕过去,但因现场人太多,且担心这是慕篱临时安排的什么计划,怕自己鲁莽现身破坏了慕篱的计划,所以她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后来,她尾随衙役到了乱葬岗,以最快的速度将慕篱救了回来,带回了玄灵观凤隐楼。经过她和周桐的联合诊断,确认慕篱的确还活着,只不过是处于假死状态。
周桐对此似乎并不感到意外,经云翊追问,周桐方道出原委。
原来因为柴素云的关系,早在两年前独孤仇将死之前,他便已命周桐暗中送了一颗丹药给柴素一,以备将来不时之需。
此丹名曰九转还魂丹,俗称假死药,本源自西域,据传极难炼成,号称万金难求的奇药,故而就算是神通广大的司过盟也唯有这一颗,且还是当年那位神秘的恩公所赠,说是将来有一日必会用到它。
云翊最初还坚持认为这是慕篱临时的安排,可在听了周桐的话后她才想起,在离忧居院子里柴素一的确曾喂慕篱吃下过一粒丹药,却不想那竟是九转还魂丹。
慕篱自打去过舞阳巫族之后,身体就已经好了,从前的病弱早已不再,不可能因为一时的急火攻心就气绝了,唯一的解释就是那粒丹药了,而药效刚好在圣旨到来时因慕篱的一时气急攻心而发作。
少帝这突然下达的圣旨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这显然是突发事件,就连安排好了一切的慕篱也未曾料到,所以当他听闻圣旨时才会反应那样剧烈。他若知,想来必是不肯吃的,因为他是绝不可能抛下天牢中的亲人独自求生的,所以柴素一才瞒着他,在他毫无意识地情况下喂他吃下了那粒丹药。
云翊从前也只是听说过九转还魂丹,却从未见过。周桐说,服下此药,慕篱起码得睡上七天七夜才能醒过来!
事发突然,三位兄长又都不在京城,云翊别无选择,只能擅自做主劫法场!无论付出多大代价,她都一定要救出慕家的人!
眼看层云遮蔽的日影逐渐移至正午,云翊见监斩席上的刘业即将有所动作,她亦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准备行动。
就在这时,一只宽大的手掌一把将她已经出鞘的紫霄推回了鞘中,不由分说便将她拽离了酒楼!
酒楼后冰河边枯柳旁,云翊铁青着脸甩开周桐的钳制怒道:“周伯,你做什么!”
云翊不管不顾转头便又要赶赴法场,周桐再度将她拽回,以往好脾气的他此刻突然变得无比严肃:“老夫这么做自有我的道理,翊尊者难道认为我会无缘无故阻拦你救人吗?”
云翊终于肯停止她的暴走,回头认真面对周桐了。
“既如此,那我便听听你非阻止我不可的理由。”
云翊一副“你若不说出个所以然来,就算是你,我也绝不会善罢甘休”的架势,但周桐看起来丝毫不惧,方寸不乱。
“原因就是恩公再度现身了。”
云翊微微蹙眉,虽然消失了二十年的恩公现身这件事的确很重要,但……
“这跟我去劫法场有何关系?”
“恩公这次现身,就是专为此事而来,他说这法场劫不得。”
“……!”
云翊瞪大了一双黑眸,不由发笑:“周伯,你这话未免太过荒谬,这位恩公究竟是何方神圣,就因他一句话,我们就要放弃这唯一的机会吗?那可是数十条人命啊!待公子醒来,你要我如何向他交代?我们又该如何向九泉之下的盟主交代?再说了,都二十年了,我们连这所谓恩公的真实身份都不知,谁敢保证他不是另有所图?”
“我明白翊尊者的担忧,但主君相信他,并曾一再嘱咐我,万一恩公再度现身,无论他指示什么,我们都必须遵照执行。翊尊者,即使这是主君生前的意志,你仍坚持要去劫法场吗?”
“……”
“其实这么多年来,恩公虽再未现身,但曾多次暗中警示,数度救我们于危难,让我们避过了很多原本可能遭遇的祸劫。不论恩公真实身份为何,意图为何,我们都坚信他对我们并无恶意,如此,翊尊者还要怀疑吗?”
“……”
“翊尊者当明白,我们真正的敌人是一直隐藏在暗中的厉王和追命九门,他们费尽心机安排此局,难道会毫无防备地放任我们去劫法场吗?我们现在本就处于被动,劫法场此举极有可能让司过盟陷入更加危险的境地,还会让本就处境不利的慕公和大公子陷入死境,翊尊者难道要让主君耗费二十年建立起来的心血毁于一旦,让公子费尽心力筹谋的一切付之东流吗?!”
“……”
“再者,翊尊者若真劫了法场,那慕公通敌叛国、密谋造反的罪名就坐实了,从此他们将背负叛国贼的污名,再无翻身之日,你这么做究竟是在救慕家还是在毁慕家?!”
“……”
“大魏失去慕公会变成什么样,中原没有这根护国柱石又会乱成什么样,到时干戈迭起,生灵涂炭,这个后果你承担得起吗?!”
“……”
“倘若翊尊者仍坚持要去,那就从周某的尸体上踏过去吧!周桐无能,不能阻止翊尊者守护司过盟,自会去地府向主君请罪!”
云翊沉默了,她无法反驳周桐所说的这些道理。
周桐见云翊终于被劝服了,转而语重心长地劝慰云翊:“不如相信公子吧,他不是已经做好了一切安排吗?”
云翊无语,她不禁抬头望天,难道真的是天意难违?可这对公子、对慕公、对大公子来说都太残忍、太不公平了!难道除了眼睁睁看着他们去送死,就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