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苍的话句句直切要害,在乘风的心底掀起惊涛骇浪,让他的所思所想无所遁形,一颗负罪多年、自责多年、愧疚多年、被层层包裹的心在秦苍咄咄逼人的攻势下终于瓦解了,沉积心底多年的那份痛楚、那份无能为力、那份因意料之外的过失造成的无可挽回之罪孽的憾恨,此刻都化作了纯纯男儿泪,伴随着秦苍的叹息,从乘风痛苦紧闭的眼中滑落,惊了此时此夜,解了自困多年之人的心结。
屋外,玉林在一名妇人的搀扶下静静矗立。听到秦苍这一大通直戳心底的话,感受到儿子终于流出的泪,玉林知道,他的心结终于解开了,他们母子到了该分别的时候了。
冷夜寒风茅屋檐下,慈母眼中充盈着欣慰又不舍的泪光,而后默然转身离去。
“呼——”见乘风落泪,秦苍才终于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秦苍拍了拍衣摆,准备离开了,临走对乘风道:“怀霜这个人,你跟着他的时日久了自然就会了解了,他所做的一切从来都不是为了获得谁的肯定,更不是为了富贵荣华,何况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他根本不需刻意招揽,自然会有许多人愿意追随他。这么多年来,我还是头一次看到他有主动招揽之意。”
秦苍边说边走到门前,回身对乘风真挚道:“机会已在眼前,要不要把握,端看寨主如何选择了。过两日我们便会启程,苍期待怀霜今后的路能有寨主同行。”
秦苍最后对乘风有礼有节一揖,而后径自开门离去。
而在屋外另一角,慕荣挺拔的身影掩在屋檐下黑暗中,也将屋内两人的谈话听得一清二楚。
原本他是打算处理完了司过盟那边的事之后自己单独来找乘风谈谈的,不想秦苍却比他快了一步。
这家伙,总是这么爱自作主张。
黑暗中,慕荣的嘴角轻轻扬了扬,悦心溢于言表,随即也转身没入黑暗之中。
秦苍离开后,乘风站在原地久久不动,房间里又恢复了宁静,只不过比秦苍来之前多了一抹摇曳的烛火,恰似无尽的黑夜中燃起的一盏明灯,为迷惘之人照亮前路,指引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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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伤还没好利索的白崇嘴上虽说着咽不下这口气,可他到底还是赌着气率领羲庭军残兵先回锦州去了,明剑亦奉慕荣军令率紫耀军残兵先回鄢都去了,同时还带回去了一封慕荣的手书,秦苍、兰宁则领着余下不足一千的禁军继续留在玉龙寨,等慕谦的伤好些之后再启程回京。
而慕荣自然是要留下照顾重伤的慕谦的,除了欧阳烈和陆羽留下左右照应,紫耀军也只留了一队亲兵随行护卫。
至于慕荣,依照朝廷规定,地方军府无诏不得进京,他自然不能明目张胆地违反规定,跟慕谦他们一道回京,但在慕谦养伤的这几日里,他留在这里照顾慕谦倒是无可厚非,且他也已经向郑淳告过假了。
很明显,慕谦已打定主意牺牲小我保全大局,而且他决计不会让慕荣跟着他一块儿回京冒险。退一万步说,万一到时候他真有个三长两短,至少慕荣身在北境,白崇、郑淳以及他那些老部下足也以护他周全。
另外,缓过来了的隋靖完成了廖寒英的嘱托,也已单骑返回黎州去复命了,赤麟则留下,归入龙吟的随征相府卫队。
于是,前一日还人满为患的玉龙寨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虽说余下这近千人比寨子平日里还是要多许多,但和昨日相比,那可就少了太多了。
之后两日里,慕荣便几乎是宿在了慕谦的房间里,衣不解带地榻前侍疾,慕谦的一应饮食起居都由他亲自打理,绝不假以他手。将士们也都知道慕谦身受重伤,慕荣孝顺至此,且门口有龙吟及相府护卫们严格把守,他们即便有心表现也都不敢造次,凡有需要慕谦处理的军务都是由慕荣代为传达。
迫于形势,他们父子暗中计划之事对明剑、陆羽这样的心腹,甚至连秦苍和欧阳烈都不得不隐瞒。这当然不是怀疑他们,而是怕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长河谷那一夜的事说明敌人有奸细藏在他们中间,眼下他们都无暇顾及此事,必须先解决当前的危机。因此,无法确定敌人安插的眼线究竟藏在哪里,不确定秦苍、欧阳烈、明剑、陆羽等人身边是否有他们的人,万一走漏了风声,结果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故而父子二人只得对所有人隐瞒。
不过,让慕荣自己都有些费解的是,面对云殁他们,他却奇迹般地完全没有这种担忧。虽然他对他们的来意一直抱有疑虑,但神奇的是在他的心底,他竟是毫无保留地信任着他们。比起那些跟了他多年的心腹和结交多年的生死兄弟,他竟然更相信眼前这些明明才认识,不,应该连认识都算不上的江湖人!
对于这一点,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也无法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