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日,帝都,大梁城。
傍晚,阴云笼罩的城北羽林军屯营,关押伍尚的囚牢中突然闯入一个不速之客,云清一身从头黑到脚的夜行衣装扮,轻而易举就避过了外面负责看守的玄甲军兵士。
这里虽是羽林军屯营,京城驻防也都是羽林军,但仇正还是留下了一队五十人的玄甲军负责看守,毕竟羽林军只是碍于圣旨暂时归他管辖调遣,还是得有他自己的人守着才放心。
云清由天窗潜入单独关押伍尚的昏暗囚牢时,伍尚正在小寐,习武之人超高的警觉性令他在听见头顶轻微异动时便猛然惊醒,醒来瞬间便看见身轻如燕落地的云清朝他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机灵鬼似的伍尚立刻就明白这是友军,遂没有发出声音。
云清径自走到桌边,伍尚很是通达地也随之坐到桌边,云清遂沾着碗中的水在桌上写到:“慕、秦。”
伍尚立刻就明白了,此人是慕荣和秦苍派来的,遂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云清随即从怀中掏出两物,一封密函,一个令牌。伍尚接过一看,密函没有署名,令牌上则刻着一个小篆“秦”字。
见令牌,伍尚便立刻明白了这其中的托付意味。他也不忙着问眼前人,而是展开密函来看。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便惊天撼地,以至于他突然“哗”的一起身,不小心撞到了桌子,弄得桌子上的瓷壶茶碗发出了哐当一串巨响。
外面看守的一人闻声迅速冲了进来,却见伍尚坐在桌角捂着脑袋龇牙咧嘴,一副痛得要死的样子,听见异动还抬头一脸茫然地望着冲进来的人问:“发生何事?”
来人姓蔡,名笙,字宏音,乃仇正的副将。仇正之所以只留了一个五十人的小队看守杨慎和伍尚二人,就是因为有他在。
蔡笙进来一看,这八成是睡觉不小心滚了下来,撞到了桌子,不由发笑,心说这人也是心大,这都什么时候了,竟还能睡得着觉!
他摇着头嗤笑着又出去了,待人走远,璩华这才起身,朝四肢固定在房顶的云清连连作揖赔笑表示抱歉。
云清飞身落地,看了看伍尚,也连连摇头表示无奈,想起去找杨慎的时候,那小子的反应比伍尚还夸张,得亏是他反应够快,这要换了别人来,难保不会出岔子。
两人又落座,伍尚方将密函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确认自己没有看错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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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禁军诸营同袍书:
十一月二十一日,八万北征军奉旨赶往藏谷关救援,途径长河谷时突遭竘漠大军伏击,大军身陷孤险狭道,且前后退路皆被胡人封死,将士们进退不能,只能任由敌人屠戮!
一场血战,我军伤亡惨重,鸿明右军刘将军、乾阳右军石将军、骁骑左军蓝将军皆在此番血战中阵亡,北征大军几乎全军覆没,只余不足三千人侥幸脱出重围,近八万大好男儿就此不明不白冤死在了自家疆土上,惨死在了本次出征本该抗击的敌人手里,试问天理何在!
事情何以会演变至此,所谓竘漠二十万大军夜袭藏谷关真相究竟如何,所谓龙城告急又是真是假,相信诸君自能判断。厉王野心图谋大魏江山,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韪与胡人暗中勾结,通敌叛国,万望禁军诸营同袍切莫中了叛贼奸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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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次读到这里,伍尚便早已热血上冲,红了双眼,悲不自胜,更怒不可遏!但这一次,他强迫自己压制住了强烈的情绪,将拳头捏得吱吱作响,手中的泣血之书也随着他的情绪剧烈抖动着。
这密函乃是秦苍亲笔所拟,除了交代了长河谷之役的情况以及厉王阴谋篡位的判断,之后自然是交代他们该如何做,落款处则是他、慕荣、兰宁三人的签字,并分别盖有他们的私人印章。
伍尚缓缓将密函折起,又极其小心地塞进信封里,仔细收入怀中,并且闭目缓和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这才抬头望向云清。
云清一直在等他平静下来,故已先他一步沾水在桌上写道:“杨说,君性沉心密,望周知。”
伍尚立刻明白了,杨慎是怕他那直肠急性子解释不清楚耽误事,再加上他伍尚本就是羽林右军将军,所以让他去联络羽林军诸营将领说明情况更合适。
而显然,仇正已经叛变,那跟随楚天承出城的那三万禁军极有可能被利用或是被蒙在鼓里,最糟糕的情况就是连那两万京畿驻军也都已叛变。
伍尚心下明了,遂在桌上迅速写下了五个字:“君,救世者也。”
随即,伍尚起身朝云清行了一个大大的礼,弄得云清一个头两个大。这两人是怎么回事,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这样?
救世者吗?呵!我可承受不起,真正的救世者是公子,我顶多就是个跑腿的而已!
云清见事情已办妥,也不再耽搁,对伍尚一揖,而后又利索地消失在了天窗口。
云清走后不久,伍尚便一身普通士兵的装扮出现在了屯营外,身上携带着秦苍托付给他的那枚令牌和那封密函。
而牢房内,一名甘愿冒着被杀头的风险顶替他的亲兵正睡在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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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梁城北,陵丘县槐城镇,“剿贼”大军驻防营地一片黑沉寂静,唯有随风摇曳的火光犹如深夜阴森的坟地里影影绰绰的鬼火一般,配上这隆冬寒夜里呼啸的北风,画面不是一般的瘆人。
中军主帐里,但见九门阴阳判官追风、火凤和左辅右弼凌云、落雨并排立在左侧,面具男弯曲着一条腿、一手搭在膝盖上颇为闲适地坐在右侧宾位,楚天承则坐在主位长案后凭几上。
只听“哗”的一声响,楚天承将北境刚刚送达的飞鸽传书震得粉碎,然后朝着书案一掌怒拍下去,伴随而来的是楚天承震怒至极的声音:“独孤仇!!!”
军帐主位那张可怜的长案便“咔嚓”一下裂为两截,案上堆积的文牒书册等物稀里哗啦散落一地。
追风、落雨与云清几乎是前后脚抵达的京城,二人带回了耶律图伏击失败退兵的情报,此外,他们在回程途中还听见了一些非比寻常的传闻。
关于此次长河谷伏击战的流言不胫而走,民间都在传慕谦受人陷害,八万北征军在长河谷遭遇竘漠军队的蹊跷伏击,几乎全军覆没,民意如洪水般迅速扩散,由北向南迅速席卷而来,预计不出三天,消息便会传入京城。
此招的厉害之处在于,幕后散播者并没有说明长河谷蹊跷的伏击幕后主使是谁,但事情发生在九源地界,竘漠五万大军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大魏的,明眼人自然能参透其中奥秘。散播消息者没有费一兵一卒,甚至也没有任何反击举动便制造出了能让楚天承名誉扫地的舆论导向,如此一来,就算楚天承是正统的皇室后裔,这“风言风语”也足以让他失去名正言顺得天下的资格。
而此事能如此迅速地散播开来,楚天承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司过盟功不可没。竟然通过制造舆论煽动民心,独孤仇此招倒是用得高明啊!
而楚天承刚刚收到的飞鸽传书则是北境的九门暗桩发来的,消息有二。
其一,三天前,也就是慕氏满门被处决的那天,慕谦突然召集幸存众将开会,命令残军各回各家,而他则待伤势稍有好转后率禁军残部回京,声称要向少帝亲自领罪。
而情报发出时,羲庭军和紫耀军残部都已各自回府,只余禁军残部,慕谦尚在玉龙寨中休养,慕荣榻前侍疾,事事亲力亲为,倒是一个标准的孝子。
其二,白崇和郑淳两方皆有异动。
白崇领羲庭军残兵回到锦州驻地后便立刻下令整编下辖各县府兵,同时向锦州八县乃至临近州府下发通告招兵买马,扩编军队,一副大干一场的架势,意图不明。
而鄢都郑淳所率紫耀军也在调兵遣将,一副大敌来犯的架势,此外他还暗中联络分散在各地的慕谦旧部,意图也十分可疑。
除了这些情报,他们还收到了一封来自耶律图的“请罪书”。
耶律图在“请罪书”中向楚天承表明,他是“迫于形势”不得不撤兵,口吻看似很客气,实则处处都透着一股“你死你活与我何干”的气息,这哪里是在请罪,这分明就是看戏的姿态!
不过耶律图还是说了些有用的话,例如他在请罪书中特别提及慕荣,要他们小心提防此人,或许今后他将会成为他们的最大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