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离忧居。
大约巳时末,秦苍找来了,猫在花园里的欧阳烈和百里乘风才终于得以名正言顺地挤到小院来看慕荣的情况。
秦苍像个孩子王一样,领着两个畏惧家长的小朋友大大咧咧地闯入离忧居,打断了依旧坐在桃花树下静坐冥想的慕荣。
“看吧,我说什么来着,我们若是不来,他能一直这样坐到天黑,你们信吗?”
某人边说边极其不客气地三两步飞到石桌前,一个急刹车,一个潇洒地园地转圈,便自顾自地一屁股坐在了慕荣身旁的石凳上,欧阳烈和百里乘风紧随其后也各自坐下。
欧阳烈几乎是本能地挤兑他:“不是说南楚使团来访,要在群英殿摆宴招待吗,你身为陛下的近卫,不在陛下身边守着,跑到这儿来凑什么热闹?”
南楚和南齐的战火持续四五年了,还没有打完,不过眼下南楚有些落了下风,此番来访,用意不言自明。
秦苍背靠石桌双肘向后撑着,翘着二郎腿一副浪荡子模样,真可惜了他那张人模狗样的皮囊和那身威风凛凛的戎装。
“你都说了是在群英殿摆宴,客人都到得差不多了,可这个闷葫芦连个影子都没见到,我猜他就一定还在这儿发呆,所以巡查宫防的时候就顺路过来看看咯~”
某人用极度欠揍的口吻看着欧阳烈和百里乘风道:“满朝达官显贵都到了,他明明在京却缺席国宴,身为大周唯一的皇子,尊贵的长平侯,你们觉得这合适吗?你们这么大两个人,难道就不知提醒他一声时辰快到了吗?”
二人虽知秦苍这是好不容易逮着怼他们俩的机会,所以就可劲儿地怼,可他们确实都无可辩驳。
某人见他二人都被怼得无言以对,更加得意道:“所以啊,既然你们俩这么不中用,那只好我这个做兄长的亲自出面咯,总不能让他在外人面前失了礼数不是?”
欧阳烈终于忍无可忍,一脸嫌弃道:“秦大将军,你还有完没完?就半个时辰而已,你至于把这事儿天天挂在嘴上炫耀吗?”
某人立刻蹬鼻子上脸,凑近欧阳烈拍了拍他的肩得意道:“哎~欧阳兄,这话你还真说对了,我跟怀霜那就是天赐的缘分,这辈子都注定要绑在一块儿的兄弟,你不用太羡慕,啊~”
“滚!”欧阳烈极为嫌弃地一抖肩,甩开了秦苍的咸猪手,秦苍也只是笑笑,还是一副得意欠揍的表情。
百里乘风无奈扶额直摇头,慕荣也难得地露出了一丝浅笑。
此情此景,似曾相识,只是如今没有了那个温润如玉的少年,也没有了端庄大气的刘蕙,更没有了俏皮捣蛋的旭升和静姝,淡淡的悲伤笼罩在他的心头。
慕荣明白,他们是担心他,他也没打算一直把自己关在失去的悲伤里,这也不符合他的风格。自然,参加国宴这种大事,他不可能心里没谱,他也知道秦苍只是找个借口过来看看他而已。
正如乘风所说,南楚使团进京,搞不好就会有些浑水摸鱼的宵小趁机作乱,禁军里都忙得不可开交,加紧了巡查警戒,慕荣自昨日回京到现在都还没见过秦苍。
于是,他将目光投向秦苍,问:“龙躣,长公主近况如何,可有好转?”
秦苍闻言深深叹了一口气,终于收起了他放荡不羁地坐姿,转回身端端正正地坐直了,然后看向慕荣一脸愁苦,还有一丝莫名的愧意,摇头道:“还是老样子,什么都想不起来。”
慕荣仰望万里晴空下开满枝头的桃花怅惘道:“是嘛~”
顿了一下,他又接道:“想不起来也好,这对她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当日太清山脚下一幕生死诀别悲剧,连城雪亲眼目睹她在这世上最后一个至亲惨死在她眼前,身心遭受巨大重创而昏厥过去,再度醒来时她已身在太师府,并且忘记了过往一切人和事,连她自己是谁也都不记得了。
“说实话,当初我听说了长公主在靖远门外所做的一切也颇为意外,想不到她竟是女中豪杰。后来又听说了她在乱葬岗的惊人之举,我更是深受震撼,想不到她还如此刚烈,至情至性。”秦苍道。
乘风道:“也许正因如此,她才承受不住那么沉重的打击吧。”
三人都看向他,他于是接道:“人总有一个承受不了的极限,她失去了所有至亲至爱,失去了家国没有了归处,更亲眼目睹了最后一个亲人惨死在她眼前,选择忘记过去,或许这便是她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
乘风说完还担忧地看了一眼慕荣,毕竟慕荣的遭遇称得上比连城雪还惨。连城雪至少还见到了至亲最后一眼,可慕荣……
秦苍看懂了乘风的担忧,也担心地瞅了瞅慕荣,发现他脸上并无异样,这才接过乘风的话茬道:“也许吧。不过我还是比较担心,她似乎对失忆这件事很在意,常跟我说她心头空洞,说她好像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倘若有一天她想起一切来了,又当如何?”
慕荣闻言蹙眉,仿佛思考了很久方道:“到时再说吧。总之,她暂时就拜托你照顾了,至于我……”
他又抬头望向头顶那满树的桃花,沉声接道:“我还是尽量避免与她见面吧,以免刺激到她。”
三人闻言也瞅了瞅那颗桃树,都明白,他这是又想到慕篱了。
之后,慕荣终于结束了他长久的静坐冥想,众人一同往皇宫方向而去,参加即将举行的国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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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花争妍芳菲浓,山中草木始知春。
大梁城中早已花红柳绿,风景如画,而太清山上才刚刚披上一层新绿,春意才刚刚开始复苏。
暮色苍茫,群山微蒙。
轩窗洞开,微风徜徉。
山房幽静,铜炉燃香。
还是那座四面绝壁的台形孤峰,还是那座矗立于半山腰的千年古观,还是观西那座清冷幽静的小院,还是那座三层小楼凤隐楼。
只见三楼向南的房间轩窗前,一少年白发的白衣公子长身而立,手执一封密函紧锁浓眉静默地看着,身后四大尊者及周桐皆屏息凝神地望着他。
少许,只听窗边的少年终于放下情报看向众人道:“咱们这位白枢相还真是神通广大,竟然连武德司都被他渗透了。”
沙哑的声音,好似一个历经风霜的老者,再不闻昔日那低低的、柔柔的、不酥而酥、不媚而媚、让人甘愿为之沉沦的魔力之声。
只见慕篱嘴角微微一扬,似笑非笑将情报递给云酆。
云酆快速地扫了一眼,而后将之递给其余三人传阅。
云清最后看过之后亦似笑非笑道:“这白枢相也真有意思,有必要害怕到这个地步吗?以他的功勋以及和陛下的交情,就算君侯回京,陛下也不会从此不倚重宠信他了啊。”
云酆有一搭没一搭地敲打着手中的折扇瞥向云清道:“岂不闻,羌内恕己以量人兮,各兴心而嫉妒。忽驰骛以追逐兮,非余心之所急。由他去好了,反正君侯从来不在意这些。”
云清白他一眼:“我再给你加一句,多行不义必自毙!”
云酆打了一个响指,赞道:“补得漂亮!”
云清挑衅地斜他一眼,哼了一声,又别过脸看向慕篱。
慕篱嘴边也挂着若有似无的笑,道:“估计白枢相这两日就会回京了,那兄长想必很快也要启程回鄢都了,你们务必盯紧,只要他不威胁到兄长的安危,不做任何有损大周的事,其他的就随他去吧。”
云酆拱手道:“属下明白。”
慕篱点点头,略一沉思,随即又问:“让你们追查的三件事,可有新的进展?”
云清应声答:“回公子,之前我们对君侯身边所有可疑之人进行了一一排查,却没有得到有价值的结果,而这两年来,敌人突然销声匿迹,没有任何动作,是故……”
慕篱了然一笑,向他点了点头,示意不用再说了。
“你们继续盯着,务必时刻小心。此人对兄长是个太大的威胁,不论他藏得有多深,我们都必须把他找出来。”
“属下明白。”云清回应,转而严肃接道:“不过公子,我们虽然暂时未能揪出这个奸细,不过我们在排查中却发现了一个了不得的秘密!”
“哦?什么秘密?”慕篱听他这么一说,也提起了兴趣。
云清低头自怀中取出一个信封,走上前递给慕篱。
慕篱狐疑地看了看云他,而后低头打开信封,取出内中纸张,展开,只见上面是一幅草图。
一枚玉佩草图,一枚镂空的双龙衔尾环形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