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别岔路口,秦苍先对百里乘风揖道:“乘风,怀霜就拜托你了。”
乘风回了一礼,没有多余的话,只回了四个字:“秦兄放心!”
秦苍感激地点点头,而后看向欧阳烈,眼中有难以言喻地复杂,而后也郑重朝他揖道:“欧阳兄,一切拜托了,一定要让他平平安安地回到京城。”
欧阳烈看着冲他弯腰深揖的秦苍,眼中也有莫名的情绪闪过。
只见他亦向秦苍郑重一揖,道:“我以欧阳烈之名向你保证,定会不惜一切护他周全!”
秦苍眼中有跃动的光一闪而过。
最后,他才望向慕荣,双眼含忧拱手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怀霜,记住我的话,珍重。”
慕荣能看出来,秦苍有苦衷,但既然他不能亦或不愿说,那他也不会勉强,只默默将他的话记在心里。
只是,什么叫“不要太过相信你身边的人”?他在暗示什么?
“保重。”慕荣掩下内心的疑惑回道。
而后三人上马,齐向秦苍拱手作别,随即调转马头,一行百人便朝着北方的北方策马而去。
秦苍遥望他们远去的队列,就那样立在岔路口久未离去,满面是深重的忧愁和担忧,还有莫名的自责和歉意。
“对不起,怀霜……”
原谅我对你的隐瞒,但不久的将来,你一定会明白我的苦衷的。
直到身后传来哒哒的马蹄声,他才回头,惊见来人竟是符天骄!
只见她还是一袭素雅白衣,左手洗华,右手缰绳,男装打扮英气十足,一派巾帼风范。
秦苍看着她下马向他走来,却并没有看他,也没有跟他打招呼,只是朝着慕荣一行人远去的方向深情凝望,驻足不语。
那日醉清风之事,秦苍已从乘风和欧阳烈那里听过了,也听乘风说了长河谷中她的仗义相助和不告而别,此刻见她如此模样,他便几乎已经确定她的心意。
只听他几分打趣、几分欠揍、满是痞气道:“哟,这不是大名鼎鼎的符……三娘嘛?”
他本来想说“符罗刹”的,想了想,还是将“罗刹”两个字吞了回去。
“三娘这是来……送怀霜的?”
符天骄好似没有听见他的话,只是痴痴望着慕荣远去的方向一动不动,眼中跳动着坚定的光芒,一副下定决心要去做某件事的模样。
见她不搭理自己,秦苍也不恼,只是打从心底里为慕荣高兴。
刘蕙在世时,秦苍一直都觉得这世间除了她,便再无人能配得上慕荣。
自嫁给慕荣后,她虽很少再舞刀弄枪,但她毕竟出身将门,也是上过阵杀过敌的,表面虽温柔贤惠一副深宅妇人的样子,但骨子里的硬气却丝毫不输男儿,是那种刀架在脖子上都不会皱一下眉头的奇女子。
她与慕荣的姻缘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然而两人却是青梅竹马,自幼感情甚笃,夫妻情深。
秦苍比谁都知道,慕荣虽不善表达,但他对刘蕙的深情却远超世人的想象。
符天骄的传说,他多少也知道一些,不过那已经是五六年前的事了。自她出阁之后,他便再不曾见过她,就算她在夫家自取灭亡、回归娘家之后,他也不曾见过她。
自刘蕙走后,他一度认为慕荣这辈子大概都不会再对任何女子动心,直到今日见到今非昔比的符天骄,他敢确定,这个女子一定会让慕荣那颗随着刘蕙死去的心再度复燃!
如是想着,他忽然笑了,心中默默感慨,或许这符天骄迟迟未再嫁,就是为了等他的好兄弟呀!
于是,秦苍看向符天骄,丝毫不客气,也不把人家当姑娘看待,嘴欠道:“三娘素来眼高,‘不遇良人不言嫁’,京城那么多世家子弟上门求亲,三娘都不中意,秦某还以为,三娘要做我大周朝‘终身不再嫁’的传奇第一人呢,却原来这世上竟还有能让三娘动心的人啊!”
符天骄却依旧像是没有听见秦苍的话一般,仍旧只是伫立在那里,望着慕荣远去的方向,眼中依然坚定。
秦苍见人姑娘仍不理他,看了看早已不见踪影的慕荣,又道:“我说大女侠,你该不会是不敢追,所以连送行都是偷偷摸摸的吧?这可不像传闻中的‘符罗刹’啊!”
他终是将“罗刹”这两字说出来了,话出口才后知后觉地赶忙捂住了口,一脸谄媚地向符天骄求饶。
然而,符天骄却好似对此并不在意,只是嘴角勾起了霸气飞扬的笑意,转身看向秦苍,通身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那种自信让她看起来越发魅力四射。
“秦大将军放心,我符天骄看上的人,他跑不了!我会去找他,但不是现在。”
因为现在的自己,还不足以与他并肩。
当年的她曾是那样的心高气傲,被世人称为“天之骄女”,寻常世家纨绔子弟根本入不了她的眼,父亲也顺着她的心意,为她一挑再挑,最后终于挑中了西南河阳府,宁国公刘家。
与他家结亲有助于巩固父亲在朝中的地位,于她而言,这也是必须承担的责任。
身为定南王府的嫡长女,她的婚姻从一开始便注定了要与权利挂钩,她还不至于骄矜自傲到不明白这一点。
而身为女子,不论她如何受父亲宠爱,受世人艳羡,最终都逃不过嫁人的命运,她也还不至于想不通这一点。
好在当时的小宁国公正是年轻有为的年纪,在河阳当地也是出了名的文武双全,就算在京城那些世家子弟当中也是能排得上名号的青年才俊。
因此,当时的她确实觉得再没有比小宁国公更合适的人选了,况且眼瞅就到许嫁之龄了,婚事也再拖不得了,于是便同意了这门亲事。
原本她以为,拥有那样的身份地位,就算远在京城也颇有名声的夫婿应当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且她嫁过去之后,两人虽算不上情深义厚,但也相敬如宾,夫妻和睦,谁知后来会发生那样颠覆性的变化,她千挑万选的夫婿原来也不过是个野心暗藏的俗人罢了。
一切起源于她嫁到河阳府之后的一次卜算。
其实,那不过是他夫妻二人一同采买时一时兴起的一次请卦,那算命先生在看过她的手相之后突然口出惊人之语,竟说她有母仪天下之象!
她自是未将这惊世骇俗之语放在心上的,可谁知她那夫君竟将此话当了真,琢磨着既然妻子有母仪天下之象,那不就说明自己有做皇帝的命吗?!
倘若有这么一个机会,能让一个原本就有野心的人登上至尊宝座,试问谁会不想冒险赌一赌呢?
于是,趁着天启帝驾崩、少帝皇权不稳时,这小国公便瞅准了时机,联合邻近两个军府一起造反。
起初的确形势一片大好,朝廷派来的那些安逸久了的酒囊饭袋压根不是他们这些长年戍边之军的对手,可自从慕谦来了之后,局势陡然逆转,以致最终将他们彻底逼上绝路。
平叛大军破城之日,他举家自焚于城头,以示最后的抗争,宁死不做阶下囚。
而身为定南王的嫡长女,她自幼受符文彦言传身教,不仅一身傲骨,更懂得审时度势,自然是不可能给这样的野心家陪葬的。
起初夫君决定起兵造反时,她便百般劝阻,奈何夫君不听,于是她便想暗中将此事禀报朝廷,谁知被夫君发现,将她囚禁于府中,严加看管。
到底夫妻一场,小宁国公对她还是有情的,不愿伤她,自然也不敢伤她。毕竟大事未成,若伤了定南王的掌上明珠,试问他要如何向定南王府交代。
就这样,她被自己的夫君一直囚禁在府中,半步踏不出去。慕谦受符文彦之托也曾派遣使者前来询问她的情况,但得到的回复都是她很好,自然是死活都不能把她交出去的,毕竟留着她或许还能有条后路。
那一日,眼见平叛大军就要破城,小宁国公自知末路已至,便命亲信将她从牢中放出来,带上城楼,拉她共赴黄泉。
他对她的确是有情的,但他更想在最后报复一下朝廷,带走开国功勋、国舅定南王的掌上明珠,让符文彦和朝廷生隙。
她又岂会是轻易屈服之人,更不会坐以待毙。她不愿为夫家的野心陪葬,遂在被带往城头的途中奋起反抗,与夫君派来的亲信大打出手。
就在这时,平叛大军也终于破城而入,与城中叛军你追我逃乱杀做一团,四面八方都是凄鸣哀嚎。
就在这样一片兵荒马乱、战火纷飞中,小宁国公宁愿举家自焚于城头,也绝不做朝廷的阶下囚,受严刑拷打、凌迟灭门之苦!
临死前,火焰中的他终究是对她说出了真心话:“三娘,原谅我最后的疯狂,我是真的爱你,今生今世,我刘钦只爱过你一个女人,莫要忘了我!”
他是个贪心的枭雄,既想要江山,也不愿放弃美人。
成王败寇,他不后悔争过这一回,却只遗憾没能留住美人的心。
所以,即便是落得这样的下场,他也还是贪心地希望符天骄不要忘了他。
但是很可惜,符天骄不是那种拿不起放不下的女子,一如当初她选定了他便全心全意嫁他,自慕谦将她带回京城、送回定南王府后,她便全心全意地尽一切努力忘掉他。
所以,她会选择游历江湖,走遍天下。
尽管她曾有过这样一段不如意的姻缘,可她依然憧憬着未来,相信她的命定姻缘终会到来。
虽然她已是丧夫之身,但她还是那个耀眼的天之骄女,依然自信飞扬,一直怀揣希望等待真正属于她的如意郎君。
但是,假若天不遂人愿,她再遇不到良人,那她宁愿孤独终老,此生不再嫁!
所以,因着这番过往,定南王符文彦与慕家也算是结下了不解之缘,逢年过节的都会互相串个门子。
符天骄便是在那年孟冬,西南三府叛乱平定之后,在慕谦的寿辰第一次见到慕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