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园湖,湖边一片茂林,林中树木参天,灌丛密布,罕有人迹。
这林子里的树看起来都有些年头了,树干最细的也要一个人张开双臂才能抱住,而许多粗大的树根处都有一些大大小小的树洞,有些树洞甚至可以容纳下好几个人。
就在这许多的树洞之中,有一个是特别的,进入到其中就会发现,树下别有洞天,是一个可以容纳下数十人的地洞。
而这个地洞入口又混在无数个大小不一的树洞中,极易被忽略,亦极难被发现。
慕荣一行人便藏身于这地洞中。
昏暗的地洞中,但见慕荣负手孤立于入口下方,右手臂被严严实实地包裹着,布条上渗出的些微血迹已经干涸。
他的双眼深邃,望着入口沉默不语,幽暗的月光投射进来,正好洒在他身上,让他整个人看上去都散发着一股浓重的悲伤。
百里乘风、欧阳烈以及六名亲兵则分散在地洞各处,有坐有站,慕荣望着洞外,他们便望着慕荣。
想来若非只剩下这些人,这地洞或许还容不下他们。
慕荣孤冷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但身后众人都知道,他的心一定很沉重,因为这一路行来牺牲了太多兄弟,其中恐怕还包括跟随多年他的心腹陆羽。
谁都知道,在那种情况下,留下断后的陆羽生还几率极为渺茫。
欧阳烈如坐针毡,因为他能感觉到,从他们最初遭遇追杀起,乘风看他的眼神就不太对,是那种防备敌人的警戒和敌意,或许还有怒意和仇火,但他却自始至终不曾辩解过什么,因为乘风也不曾开口问过他什么。
但此时此刻,乘风看向他的眼光似乎尤其犀利,那种忍无可忍的怒气都好似要喷到他脸上了,欧阳烈知道,他终于忍不住要开口了。
“欧阳将军,对我们目前的状况,你怎么看?”
不是欧阳大哥,也不是欧阳兄,而是欧阳将军,多么疏离的称呼,仿佛又回到了他们初识之时。
欧阳烈转头看向他,由心而生的酸涩牵起了他嘴角写满苦衷的浅笑,看向那地洞入口幽幽开口。
“援军不知何时能到,而我们的人已经折损得差不多了,若再遇上叛军,只怕凶多吉少。所以,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避免与叛军遭遇,保存体力,以备接下来的血战。而这个地洞如此隐蔽,想来叛军一时半会儿应该找不过来,我们可以暂且在这里休整。”
一向待人亲善温和的乘风竟咧嘴冷笑了一下,看向欧阳烈的眼神更具深意。
“但无论我们藏在哪里,叛军每次都能迅速而精准地追杀过来,仿佛对我们的行踪掌握得一清二楚,欧阳将军如何能保证这里就不会暴露?”
“相对来说,夜间对我们更有利,因为叛军明火搜山,很容易就被发现,利于我们躲藏,可现在天就快亮了,天亮之后我们藏身便不易了。所以,我们必须尽快找到下一个藏身之所,在他们寻来之前转移。”
乘风又颇具深意地冷笑了一下,有些阴阳怪气道:“欧阳将军分析得极是,那……对于叛军屡屡精准掌握我们的行踪之事,欧阳将军有何高见?”
欧阳烈低眉一笑,乘风的态度已经再明显不过。他心中虽了然,但嘴上却不肯说,因为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
他虽自问有愧,但这一次真的不是他,叛军究竟是如何次次都能如此精准地掌握他们之行踪的,对此他也感到很是疑惑。
“只能说明,我们之中有奸细,他一直在将我们的行踪透露给叛军。”欧阳烈坦然道。
乘风目光更加犀利,进一步逼问:“那依欧阳将军看,此人会是谁?”
欧阳烈看了看始终背对他们沉默不言的慕荣,眼中浮现深刻的纠结与痛苦,沉声道:“无论是谁,但凡想伤害怀霜的人,我欧阳烈必与他不死不休!”
乘风眼中又变幻出浓重的疑惑,他在判断欧阳烈这话究竟有几分是真。
心思细腻、洞若观火如他,只要将从前发生过的所有事情串联,仔细回想,便不难发现个中关窍。
他虽不确定云殁说的这个人究竟是谁,但种种迹象都表明,欧阳烈的嫌疑是最大的,他虽有意试探,奈何没有任何证据,且欧阳烈本人也表现得如此坦荡,莫非真的是自己想错了?
他望向慕荣似有千金在压的背影,眉心一皱,心疼便流水般溢出。
他相信睿智如慕荣,肯定比他更早看透这些,但是他却从始至终都不曾说过一个字,难道他就不怕真的会葬送在这深山里吗?
此时,洛倾鸿和一名亲兵各自背着一大包采摘的野果下来了。
原本他们带的干粮是够的,然而谁也没预料到进山之后,他们会立刻遭遇叛军那样精准而频繁地追杀,他们所带的食物基本上都在与叛军的初次交战中就丢完了,之后他们所有人就都只能靠采摘山里的野果充饥了。
而之所以不打猎,自是因为生明火会更易暴露他们的行踪。
两日的逃亡竟都没让洛倾鸿现出半分的狼狈之像,甚至他浑身上下都还算干净,只零星地点缀着一些污渍。
只见他的碧色衣衫在幽暗月光下呈现朦胧的白色,即便是在这样昏暗的环境里也掩盖不住他的绝代风华,让他看上去浑身都泛着柔光。
在这两天的逃亡中,洛倾鸿这个异类一样的存在仿佛是逃亡队伍的调节剂,再难再不堪的情况,只要看到他那风华绝代的碧色身影,看到他为受伤的弟兄处理伤口时的那份悲悯,看到他对所有人一视同仁的倾世温柔,看到他面对所有人时那自带治愈人心效果的春风笑容,听见他那温柔磁性自带安抚功能的声音,笼罩在他们头上的所有阴霾仿佛立刻都被驱散了。
于那些已经逝去的和这些或许即将逝去的弟兄们而言,他的存在就好似救赎一般的存在,在他们生命的最后一刻,或者在他们的生命受到极大威胁的这一刻带给他们的心灵和魂魄以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