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天碧空舒云,夕阳余晖映照碧空下钟灵山深处一道断裂的深谷,其形好似天公持斧在大地上劈开了一道嶙峋的裂痕,两岸皆是一望无际的茂林。
而在裂痕东面,只见茂林间有数道或急或缓、或大或小的河流穿过,最终都在裂谷断崖处落下,形成了无数大大小小的飞瀑,于谷底汇成激流,洋洋洒洒向南方奔腾而去。
慕荣一行人此刻便正行进在此裂谷西岸的茂林间。
从昨夜到现在,他们又先后换了三个藏身之所,在此期间,叛军虽一直都追随着他们的足迹,却仍然次次扑空。
此刻,他们正赶往下一处探定的藏身之所。
十几人在如此大一片深山中不停更换藏身点,尽管叛军循着那个至今仍未现行的内奸一路留下的标记一直紧追不舍,但想要找到他们确实不易。
相对的,这也正是秦苍、云清的人马还没找到他们的原因。
而慕荣心知,这种周旋方式快行不通了,因为随着逃亡范围的缩小,他们拥有的藏身选择也越来越少,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但不到最后一刻,他也绝不会放弃。
就在这时,天际忽然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火光。
“大帅快看!”一名亲兵喊道。
众人循声望去,但见远方星星点点的火光迅速蔓延、扩大,烈焰裹挟着浓烟冲天而起,并以燎原之势迅速连了起来,很快便将整个天地映照得红彤彤一片,甚至将黄昏的天空照得亮如白昼。
远远望去,熊熊燃烧的烈火在远山划出了一圈漂亮的弧线,并借着强劲的秋风正朝他们所在的深山腹地滚滚而来!
隔离带外,风中飘来飞溅的火星子和浓烈的烟熏味,安戢武站在火海前,感觉自己一不小心就有可能被大火吞噬,因此更加猖狂得意。
“慕荣,这回我看你还能往哪儿逃!”
而在距离起火点不足五里的茂林间,慕篱和云翊领着司过盟后续救援人马终是赶在安戢武点火前穿过了防火带,进入到了大火包围圈中。
慕篱因连城雪死关耽误了一夜,为照顾他文弱之躯,众人赶到钟灵山又花去两天一夜,不久前才在西隘口与云酆的人马汇合。
是时,把守隘口的九门人马不知为何竟突然撤离,已先他们一步朝深山进发,云酆因此也正要进山。
对于九门好似根本不怕他们进山去救人的做法,慕篱虽也有疑虑,但救兄心切,他已顾不得许多,领着众人便往钟灵腹地进发,直到发现了安戢武连夜弄出来的防火隔离带,他方知敌人根本就是有恃无恐,难怪九门根本不惧他们来救。
身后是安戢武六万叛军,而前方除了九门的人马之外必然还有敌人的伏兵,明知安戢武一旦点火,他和他所带来的救援人马也必定会被围困于大火之中,慕篱却一往无悔,因为兄长此刻必定正经受着生死考验!
所以,无论深山里是何种险境,他都必须去,保不住兄长,那他至今为止所做的一切就都没有意义了!
至于他带来的人马,云翊自不必说,盟里众弟兄也都自请入山救人,纷纷道他们都是亲人不在、无家可归的乱离人,是盟主给了他们一个栖身之所,更让一无是处的他们有了用武之地。
他们明白盟主所描绘的那个太平愿景,也受够了战乱,打从心底希望不再有和他们一样家破人亡、骨肉离散的悲剧发生。
而更为重要的是,当今圣上是乱世以来少有的明君,长平侯之年轻有为、英明神武亦名扬天下,他们是大周的希望,也是天下万千黎民的希望,所以就算是拼了性命,他们也绝不能让长平侯有事!
慕篱在来的路上已经收到曹盛的传讯,讨伐大军已经在来的路上了,最迟明日晚间一定赶到。
望着天际的熊熊大火,一向克制的他面上虽无太大悲喜,但微蹙的眉宇间却流露出罕有的迫切和焦躁,因为他虽料到了敌人会有极招,但却没想到会是放火烧山如此极端之招,而且来得这么快!
大哥,你可一定要撑住,千万千万不能有事啊!
随即,他立刻命云酆、云翊以及所有总舵救援人马火速向深山进发,不惜代价尽快找到慕荣之所在!
而他之所以未向东隘口的云殁传令,是因为他相信云殁的判断力,只要九门的人一撤,他必定也会跟着进山。
而领先于各路、最先穿过叛军封锁进山的秦苍和云清一路人马循着慕荣一行人的踪迹已进入了深山腹地,俄见远空大火也震惊不已,但转瞬两人便明白了安戢武此举的用意。
云清登时就被激怒,掉头就要去救陆羽与一众弟兄的尸身,被秦苍一把拽住。
“清尊者,冷静一点!现在找到怀霜才是最要紧的,我们时间不多了!”
云清一改往日放荡不羁、吊儿郎当的形象,双眼血红怒瞪着远山冲天的火光又怒又恨,咬牙切齿浑身颤抖,却也清楚秦苍的话是对的,眼下找到慕荣比什么都重要。
他伸手死命攥住腰间陆羽托付于他的霁泽剑,极力压下胸中翻涌的愤怒和悲痛,终是与秦苍一道转头冲向了钟灵山更深处。
对不起,陆羽,我不能带你回离人峰了!云清这辈子还不曾对谁失信过,我虽无法如约将你带回离人峰,但你的遗憾和心愿,云清会全数承接!就算拼了这条命,我也一定会让长平侯活着走出这该死的钟灵山!
钟灵腹地,断谷西岸茂林间。
慕荣望着远方冲天的火光双拳紧握,眉头紧锁,表情凝重,手也不由地按紧了渊默,极力隐忍着满腔的怒火。
好个安戢武,原来这三天来自己所争取的这些时间其实也是安戢武需要的时间,安戢武之所以还命一部分人马追着他跑,也不过是他的拖延之策,一切都是为了这把火!
昨夜,火凤对安戢武耳语的便是这放火烧山之策。
钟灵山占地如此之大,且有一部分延伸到了南齐境内,所以九门掌门才将这一招特意留到慕荣的藏身空间缩小到一定范围后才亮出来。
火凤离开后,安戢武便立刻下令,让将士们沿他们当时的包围圈将树木砍光,制造出了一个宽约十五丈的巨大的环形隔离带,将钟灵腹地封死于起火带中。
火凤虽然只告诉了他“放火烧山”四个字,但他安戢武还不至于笨到点燃整座钟灵山,将他自己也搭进去。
不过,即便慕荣已进入深山腹地,可这一圈下来少数也有百里,且深山里的树都长得十分粗壮,要砍光这一圈的树木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所以,从昨夜安戢武下令一直到起火前半个时辰,叛军才将包围圈的树木都清理干净。
待一切准备就绪,这巨大圆形隔离带外的叛军才遵照安戢武的军令,于酉时正同时点火,于是便有了眼前这一幕。
“大帅!”亲兵们纷纷紧张地望向慕荣。
这三天来他们什么样的绝境没经历过,最坏的情况也不过就是个死,所以大家表现得倒是颇为淡定。
只是,所有人都有一个共同的忧虑:要怎样才能让慕荣脱出当前的死境。
欧阳烈怒极咒骂:“狗娘养的安戢武,你不得好死!别让老子再见着你,否则老子一定将你碎尸万段!”
慕荣转过身来看向欧阳烈:“不是他。”
就在刚才那一瞬,他否定了自己先前的想法。
“不是他?”欧阳烈想了想,但以他的头脑,显然是不可能想得明白的。“这是什么意思?”
慕荣望向远天那漂亮的山火弧线道:“早不放晚不放,偏等到我们进入深山腹地后才放,时间掌握得如此巧妙,以我对安戢武的了解,他怕是没有这个头脑。”
欧阳烈眉头未展,显然还没想明白。
乘风接过慕荣的话道:“君侯的意思是楚天承和九门在给他出谋划策。”
慕荣看向他微微点了点头。
欧阳烈闻言立时暴怒:“又是九门,老子跟他们势不两立!”
乘风饶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
洛倾鸿望着天际熊熊烈火和滚滚浓烟,眉目悲悯道:“依倾鸿浅见,这火很快就会烧过来,且看这火势,少说也得烧上一天一夜。”
也就是说,如果他们不尽快想办法自救,那就只能等着被烧死了。
众人皆满目凝重,乘风更是拧眉道:“若真如君侯所说,那么此刻安戢武一定是在起火带外等着看我们的结局,所以安戢武和他的叛军在大火熄灭之前是肯定无法再行动了。”
这本该是个好消息,但众人脸上却全无喜色。
叛军在大火熄灭之前是无法再行动了,但这也意味着他们的救援人马同样都被阻隔在了大火之外。
换句话说,他们现在是真的孤立无援了!
乘风看向欧阳烈,复杂的眼神中带着抹不去的怀疑和敌意。
欧阳烈感觉到乘风强烈的目光,但却没有给予他任何回应,更确切地说是有意回避他的目光。
慕荣沉声道:“总之我们先往钟灵腹地去,看沿途是否能找到避火之处。”
当下他们不能后退,因为不知后面是否有敌人,又有多少,而眼下他们只有十几人,所以继续往钟灵山深处寻找生机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但若是不幸找不到生机,那也只好与尚未追上来的敌人以及这漫天大火拼个你死我活了,所有人心中都如是想。
此时但听洛倾鸿道:“君侯,且听倾鸿一言。”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慕荣转头看去,正对上洛倾鸿笑得温润轻柔的倾城俊容,以及那一双柔情款款、水波盈盈又自带魅惑妖娆的桃花眼。
面对如此危急局面,他竟还能如此泰然自若,分毫不乱,实在让人敬佩,慕荣更是不由地加深了眼中的探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