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倾鸿一直盯着慕荣沉默不语,眼中不知不觉释放出了惊人的杀气,连隔得最远的秦苍都不由一阵心惊,更别提近在咫尺的九门众人了。
追风看了一眼洛倾鸿背后被他捏得吱吱作响的拳头,适时地唤了一声:“掌门?”
洛倾鸿瞬间为之一醒,松开了背后不自觉间握得发白的手。
只见他头微微一歪,又露出了那种妖孽的邪笑问秦苍:“不知是何方高人,竟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解了我的‘百花映月’,此毒我可是花了一年多才炼出来的啊~”
秦苍不答。
洛倾鸿顿了半晌,见他没有要回答的意思,也不恼,反笑道:“也罢,毒既已解,再纠缠这个问题也无意义。”
洛倾鸿眼中不明思绪一闪,继而又问:“那秦大将军可曾遇见本门左辅凌云?”
追风闻言看了看洛倾鸿,眼中竟浮现出莫名的怒火和杀意。
秦苍眼中闪过疑云,不解洛倾鸿为何突然有此一问,却仍旧一言不发,只充满戒备地盯着他。
洛倾鸿并没有放过秦苍细微的表情变化,心下了然。
他转头看了看追风,追风脸上的怒火和杀意更浓,洛倾鸿却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冲他摇了摇头:“不可,留着他或许还有用。”
追风显然不甘心,却无法忤逆洛倾鸿的意思,遂道:“是!”
秦苍完全听不懂他们这唱的是哪出,正狐疑时,秦苍听见后方亦传来众多凌乱的脚步声,瞬间两眼放光,朝后方望去,满脸期待。
然而,当他看清率先出现的身影竟是凌云时,眼中的光泽又迅速黯淡下去,转瞬又恢复了视死如归的坚毅。
凌云领余下九门人马来到,见到这里的情形时,面色瞬间凝重。
顾不得秦苍和慕荣,凌云三两步跑到洛倾鸿跟前,扑通一声跪倒:“参见掌门!属下办事不力,请掌门责罚!”
在场的人都已见怪不怪了,唯有跟随凌云而来的这最后一批知道真相的九门众一下子全懵了。
跟先前所有知道真相的同门一样,他们一个个也都一脸懵逼地看着凌云,又一脸懵逼地看看向洛倾鸿,谁也无法相信,眼前这个温润如玉、清雅卓绝的人竟然就是他们的掌门!
还是追风看不过去,扬声训斥道:“看什么看,没听见掌门在此嘛!”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麻利地跪地参拜:“参见掌门!”
追风狠狠地白了他们一眼,而洛倾鸿的眼光从始至终都不曾离开过凌云,盯得跪地的凌云浑身发毛,睫毛都透着不甚明显的心虚躲闪。
终于,沉默良久的洛倾鸿发话了,俯视着凌云问:“既言请罪,那你可知罪在何处?”
洛倾鸿的语气听起来很平和,但凌云却分明感受到了杀意,不是盛怒却胜过盛怒,让人不寒而栗。
“回掌门,属下之罪有二,一未能拦住秦苍的三千玄甲和云清的司过盟人马,二未能成功截杀长平侯。”
秦苍眉毛一挑,怒视凌云。
“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洛倾鸿的语气仍旧听不出喜怒。
追风看着凌云,语气却极为不善,甚至可以说是暗含杀意问:“三千玄甲你拦不住尚情有可原,可长平侯一行不过十几人,你何以也会让他们逃出生天?”
凌云似已有所觉悟,突然不再躲闪,不再心虚,也不再卑微,从容坦荡答:“是属下决策失误,错失了追杀长平侯的时机,属下甘愿领受任何责罚!”
“决策失误?掌门费尽心思布此连环局,最后却毁在了你的手上,这是‘决策失误’四个字就能抵得了的罪过吗!”
追风越说,火气便越盛,九门众一个个都将脑袋埋得很低很低,谁也不敢替凌云说话,但心中却都在嘀咕,果然不愧是掌门的左右手,竟连云左辅都能如此不留情面地当众训斥。
他们哪里知道,追风往日对凌云可不是这样的。
虽说阴阳判官的地位名义上是要高左辅右弼一级,但他向来将阴阳判官、左辅右弼同等视为洛倾鸿的心腹,如同洛倾鸿的四肢,缺一不可。
而今日,他之所以如此反常,只因洛倾鸿和他都对凌云起了疑心。
疑心他对九门,对洛倾鸿的忠诚。
此时,凌云门下先前那个说要带人去追慕荣的汉子大约是替主子不平,壮着胆子开口道:“请掌门和风判官明鉴,原本门主是可以完成任务的,但半路突然杀出个武功了得的女子来,众人一同掩护长平侯先行撤离,加上……”
那人犹豫了一下,因为他不知道活捉乘风的命令究竟是上面的意思,还是凌云的擅自决断。
“如何?”
洛倾鸿的语气很平和,然而那人却没来由地感到脊背一阵发凉,只好硬着头皮接道:“加上门主下令务必活捉百里乘风,那百里乘风便仗着此命令出招毫不顾忌,而我们行动却大大受制,造成我们众多兄弟死伤,紧接着司过盟的人马就赶到了,不仅离人峰总舵各坛人马和三大尊者都到了,就连独孤仇都亲自赶来了,我们这才错过了追杀长平侯的时机。还请掌门和风判官明鉴,此事门主虽有责任,但也不全是他的错。”
“哦?”
洛倾鸿故意拖长了音调,将目光又投向始终跪地埋头的凌云,负手含笑眯眼看着他,似在探究,又似在审问,半晌没有发话。
这回,凌云更加清晰地感受到了洛倾鸿身上散发出的杀意,这压迫感令他下意识地紧了紧握隐月刀的手。
洛倾鸿将一双妖孽的桃花眼看向凌云,终是邪魅一笑:“罢了,此事说到底也的确不能全怪你,只是……”
洛倾鸿一顿,眼睛一眯,凌厉杀意又迸射而出:“你竟会让几个丧家之犬拖住脚步,生生放走了长平侯,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啊,凌云。”
若是一般人,看他的脸必是笑着的,他的声音也依然温润磁性,说话的语气也无比温柔,但此时此地的这些人却自能从他的眉眼间、他微扬的唇线看出极度的不悦。
他口中冒出的每一个字都仿佛透着摄人心魄的杀气,巨大而无形的威压令所有人本能畏惧,饶是凌云也打从心底感到恶寒。
“属下万死,请掌门责罚!”
却听洛倾鸿语气忽转柔和:“罢了,起来吧。”
凌云忐忑不安地抬头,疑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却见洛倾鸿果然是对他笑着的,且那笑容看起来不掺半分假。
洛倾鸿望向跪成一片的九门众亦温和道:“都起来吧。”
“……谢掌门!”凌云这才忐忑不安地起身,且时不时地拿眼睛偷瞟洛倾鸿,好似想要弄明白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谢掌门!”其余众人也都纷纷起身。
起身之后,凌云瞥见追风看他的眼神,他确定那绝对是看敌人的眼神,就好似他做了什么绝不值得原谅的事。
凌云也自有他的傲骨,对洛倾鸿他自是毕恭毕敬,但对追风,他却没必要唯唯诺诺。
秦苍却是将这出好戏从头看到尾都没整明白,一没看明白这看似窝里斗的情形是怎么回事,二没听明白九门为何要活捉乘风。
恰好洛倾鸿终于又将注意力转回到了他身上,笑问:“秦大将军是否很好奇,我为何要下令活捉百里乘风?”
秦苍不答。他的确很好奇,但此刻他不能露出半点破绽,以免给敌人钻了空子。
洛倾鸿见他仍旧一副毫不畏惧、从容镇定的样子,眉梢一挑,妖孽笑道:“秦大将军,我知你为何面对我们这么多人依旧如此气定神闲。你是在等救兵,确切地说,是在等那个人,对吗?”
“是又如何?”
先前长庚推测,洛倾鸿应当已知慕篱的真实身份,现在看来果然不假。
所以,秦苍并不畏惧他猜出答案,因为即便他想以此兴风作浪,他相信慕篱也会有成百上千种方法予以否定,否则他也不会把自己弄成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一想到锦州城中见到的深陷噩梦不肯醒来的慕篱的样子,想到他那一头的华发,想到他那那副再也听不到的温柔倾世的嗓音,他便心痛不已。
他知道,终有一日,慕荣必定也会见到慕篱现在的样子,可他不敢想象,当慕荣知道一切真相的时候又会心痛成什么样!
罢了,一切但看天意吧。
而眼下,他只祈祷慕篱快点来,否则再拖下去,他真的不知道还会生出什么变故。
“呵~”洛倾鸿闻言低眉轻叹:“就算他真的来了,秦大将军以为,凭他一人又能改变得了什么呢?”
“是这样吗?我看未必吧!”
一个声音破空而来,悠闲,潇洒,还带着几分调侃的意味。
这回,秦苍终于不用回头都知道,救兵终于到了!
不待他回头去看,云酆便已飞身落地,将将好落在他身边!
紧接着,后方也是乌压压一片人如潮水般朝这边席卷而来。
这一波人的到来令这片深山老林变得更加热闹了,而现在这里显然是司过盟的人数占了绝对上风。
最后,云殁背着乘风、云翊扶着符天骄护卫着一个修长的白影缓缓走出人群,来到洛倾鸿对面。
洛倾鸿看着那个身形消瘦、一袭锦衣、满头华发、脸罩面具的既陌生又熟悉的人,忽而想起他与独孤仇,啊不,是慕二公子,这还是头一次以“真实身份”这样面对面呢,竟忽然有种沧海桑田的错觉。
像是见到了多年未见的老朋友一样,他竟露出了灿烂而真诚的笑容对慕篱道:“你终于来了,独孤盟主,真是好久不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