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墨尘和阎回两人的记忆连起来,慕篱终于拼凑出了当年庚寅之变的全部真相。
原来当年那样一场惨烈的兵变起源竟是太子、太子妃和楚天承之间的感情纠葛。可转念一想,这样说也不对,因为楚天承到底只是幕后出谋划策的,真正的谋权者和得益人都是楚天尧。他跟楚天承不一样,目标是皇权,是天下。
而在这其中还有一个遗留的悬念,那就是太子妃的生死。
阎回不知太子妃后来怎样了,而墨尘也只是从楚天承那里听说太子妃没能救回来,慕篱对此深表怀疑,尤其从楚天承当年的话可以想见,他是绝对不会如此轻易就让太子妃死去的。
那么,太子妃如今到底是生是死,又身在何方呢?
洛倾鸿听完阎回的回忆之后,却是整个人都彻底呆住了,因为这完全颠覆了他过去对仇恨的认知!
在他的记忆里,那一夜的太子府充满了血光,到处都是倒下的人,到处都是喷溅的血,到处都是吞噬的火,只有七岁的他被极度的恐惧笼罩,只能躲在父母的怀里求保护。
然后,他就看到楚天尧像个恶魔一样浑身是血、提着滴血的剑来到他和父母的面前,先是当着他的面杀了他的父亲,然后又重伤了他,至今他的背上还留着那道又长又深的狰狞的剑痕!
而当他死里逃生、再度醒来时,世间早已天翻地覆。
他从“救命恩人”楚天承那里得知,母亲在那之后也选择了自尽,追随父亲去了,楚天尧还一把火将整座太子府烧成了灰烬!
也是从楚天承那里,他得知了楚天尧谋害幼弟、策划兵变、篡位夺权的真相,以及楚天承冒死瞒天过海将他悄悄救下的经过。
事实上,等他清醒过来时,楚天尧已经坐上了皇位,成为了天下新主。
从此,七岁那年发生的一切就成了他一生的噩梦,他再也无法走出名为“仇恨”的牢笼。命运让他侥幸活了下来,却也让他此后的人生只为那一年而活,而支撑他活下来的唯一动力便是复仇!
从此,他的生命便只剩下了黑暗和永无止境的孤独。在人生的道路上,他迷失了方向,除了复仇,他不知道还能靠什么活下去。
从此,为了报恩,更为了报仇雪恨,他化身复仇者,接受楚天承的安排,以“活死人”的身份开启了漫长而又孤独的复仇之路。
可是今夜,他们却告诉他,这一切都是假的,是骗局!他不仅将仇人认作恩人,还一直在替仇人卖命,那他这二十多年来所做的一切究竟算什么?闹剧一场吗!
大脑一片混乱、情绪也压抑到极致的洛倾鸿猛然一把将桌上的茶壶、茶杯通通扫飞,吼道:“我不相信!我一个字都不相信!!”
几乎是在同一瞬间,他腰间的梅花银扇便已在他手中张开了獠牙,扇中暗藏的碧血银针随时都有可能飞出,要了利刃对准的慕篱的性命。
洛倾鸿握着银扇的手愤怒地颤抖着,指着慕篱道:“慕篱,这一切都是你为了除掉我而编造出来的谎言对不对!我不会上你的当的,我一个字都不会信你!”
云酆早在洛倾鸿将银扇对准慕篱之前就已瞬移过去,将慕篱挡在了身后,手按在腰间,随时准备应对那扇骨中可能飞出的暗器。
慕篱却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洛倾鸿。洛倾鸿嘴上虽说着不信,可他的银扇却在迟疑,他的心也正经受着剧烈的震荡,否则碧血银针早就已经飞出了。
此时阎回扑通一声又跪倒在了他的脚下,抱着他的腿痛哭道:“小殿下,老臣所言句句属实啊!若有半句假话,愿遭天打雷劈!真的是楚天承设计害死了您的亲弟弟,也是他暗中为楚天尧筹谋,策划了兵变,害死了太子殿下,逼死了太子妃,他才是当年惨剧真正的幕后主使啊!”
洛倾鸿视线移向跪在他脚下的阎回,内心剧烈的挣扎显露无疑,他却终究还是狠心一脚踢开了阎回,将扇子又对准了他,失控怒吼道:“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在这没有了父亲、没有了母亲、没有了弟弟、没有了任何亲人、也没有任何朋友、只有仇恨的二十多年里,复仇是他活着的唯一意义,如果没有这仇恨,他绝活不到今天!
这二十多年来,他是靠着这股复仇的信念才撑下来的,所以,如果他信了他们说的一切,那就等于否定了他这二十多年来一直坚定不疑的信念,否定了他这二十多年来所做的一切,叫他如何能信!
慕篱终于动作了,轻轻推开了云酆,直面洛倾鸿的梅花银扇,负手站在那里岿然不动,灼眼的目光直视洛倾鸿道:“少谷主,我知道你现在一定非常痛苦,因为真相总是残酷的,人在面对难以接受的真相时,大多都会本能地选择自我保护,可是少谷主,你不能因此就否定真相,你已经被蒙蔽得够久了,该回头了。”
洛倾鸿又将银扇对准了他:“你给我闭嘴!”
洛倾鸿怒气腾腾地瞪着慕篱,攥紧的银扇随时都可能发动,但银针却还是没有飞出。
慕篱又道:“既然少谷主不肯相信阎长史所说的一切,那么我提议,由少谷主亲自去验证,去和楚天承当面对质,如何?”
洛倾鸿眼中再次浮现动摇,显然他虽拒绝接受真相,却又渴望弄清真相。
“有个人告诉我,楚天承每年仲冬的十五都会秘密消失一段时间,身边只带他最信任的人,少谷主可知他去了哪里?”
洛倾鸿此刻大脑是如此的混乱,他哪里还有余力去思考问题呢。即使他没有混乱,能够思考,怕也未必知道答案。
所以,慕篱替他回答:“舞阳巫族。”
这是慕篱离开药谷前,墨尘告诉他的。
墨尘说:“当年楚天承告诉我太子妃没能救回来,我不曾怀疑过,因为当时太子妃的情况的确不容乐观。后来,他带着小殿下来到药谷,为了小殿下,我曾暗中调查过他,发现他每年都会秘密前往舞阳巫族一次。就我所知,他与舞阳巫族之间唯一可能有联系的就是当年被送去求医的太子妃!”
“所以,我大胆假设,不,应该说有八分确信,楚天承一定是去探望太子妃的!虽然我不知当年楚天承将太子妃送去巫族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如今看来,多半是太子妃还活着,并且一直被楚天承秘密藏在舞阳巫族中!”
“根据我多年的暗中观察,他虽去的时间和次数不定,但每年的十一月十五,也就是仲冬月圆之日,他必定会赶去巫族,所以我推测这个日子对他一定有着特殊的意义。”
洛倾鸿双眼一亮,疑问道:“舞阳巫族?!”
慕篱点头:“没错,舞阳巫族。少谷主既对阎长史的话心存疑虑,那何不亲自去验证一番?若我猜得不错,少谷主想要的答案必定就隐藏在巫族之中。正好过两日便是十五了,少谷主难道不想去看看楚天承这些年来如此神神秘秘地跑去巫族究竟是为了什么?”
洛倾鸿显然动心了,持扇的手犹豫再三终于是松动了,但却还是没有放下。
他盯了慕篱很久,方才问了一个让慕篱意想不到的问题:“二公子,请问你是否知道叛徒穆晨的下落?”
慕篱颇为意外,没想到在如此巨大的冲击之下,他竟还能如此迅速地理出头绪,抓住关键。
慕篱脑海中随即又浮现那日离开药谷时墨尘最后的请求:“二公子,待他确认了一切之后,请你转告他,我在药谷等他,要杀要剐我都听后发落。这一次,我绝不会再逃避了!”
于是,慕篱如实回答:“我知道。”
洛倾鸿猛然上前,又隔空一把将慕篱拎过来,血红的双眼瞪得老大,从牙缝间挤出几个字:“他在哪儿!”
云酆想要上前,被慕篱眼神制止了。
他看着洛倾鸿的眼十分清澈平静,不慌不忙地答:“少谷主,你应该比谁都清楚,眼下不是追究穆少詹事下落的时候。相较之下,困惑你的真相才应该更重要,不是吗?”
“……”洛倾鸿明白慕篱的意思,若此时选择追究穆晨的下落,那就势必会错过追究巫族真相的时机。
慕篱又道:“不过请少谷主放心,我向你保证,等我们去过巫族之后,我一定会将他的下落告知你。他说他会等你,这一次,他绝不会再逃避。”
“我凭什么相信你说的话,万一他跑了呢!”
“我以人格担保,他绝不会跑。万一他真的跑了,我就把自己这条命赔给你,并且还会负责将人给你抓回来!”
洛倾鸿仍是用那种骇人的目光盯了慕篱许久,确定从他的眼神里看不出任何的躲闪和谎意,终于松开了他。
慕篱理了理自己的衣襟,然后有条不紊地对洛倾鸿说:“那么,少谷主若不嫌弃,今夜就在离人峰住下吧,明日一早,我们便启程赶往巫族。”
洛倾鸿冷哼一声,将银扇在手中一转,然后就转身出门去了。一直在门外守候着的云翊便上前对洛倾鸿道:“少谷主,公子已为您备好了客房,请随我来。”
又是一声冷哼,随即脚步声渐行渐远。
于是,一宿无话,大家各自就寝,但对某些人而言,这一夜注定会是个不眠之夜吧?
其实,慕篱坚持要同去巫族,除了确认太子妃到底是生是死,以及亲眼见证洛倾鸿和楚天承之间的最终结果外,还因他心底一个隐藏的强烈的疑问:巫族与这一切的关联真的仅仅只是收留了极有可能还活着的太子妃这么简单吗?
显然不可能。
他那神奇的直觉又一次告诉他,舞阳巫族跟这件事必定还有更深层次的关联,所以他一定要亲自去揭开这个谜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