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昱的突然出现令楚天承意外,也令慕篱没有想到。
看着那个张开双臂挡在洛倾鸿身前的少年,看着他浑身无形的累累伤痕,慕篱料想,他必是一路暗中跟踪他们到此,并且将适才所有真相都听得清楚分明了吧?
洛倾鸿抬头,眼中含泪纠结地看向楚昱,恰好楚昱也回头看他,眼中是说不清的复杂心痛,泪水瞬间模糊了他的视线。
“倾鸿……”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这一声有泪、有痛、有负疚的轻唤是那样的复杂,他有心上前去关心,却又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了资格,心底便愈加地纠结煎熬。
刚才他躲在山后已将一切都听得清楚明白,他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这一次,他和他之间是真的再无回旋余地了吧?他到底还是永远地失去了这个亦师亦友、亦敌亦仇的兄长。
回想这二十二年来的人生,除了母亲那隐忍而伟大的爱之外,唯一让他感到温暖的便是这个爱他护他如兄长的男人。
直至今日他才终于明白,这个人守护他的日子并不是从那年他被敌军围困、面临死劫时才开始的,而是打从他出生起,他便已守护在他身边了!原来这么多年来,他所感觉到的那股暗中保护他的力量来自于他,也是他在他被亲生父亲背弃、变得孤苦无依时赋予了他温暖和亲情。
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原来竟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之子!他是那样地珍惜这份亲情,那样地敬爱着这位兄长,可如今,这一切都在瞬间失去了意义。
原来,自己与他竟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命运何其弄人啊!
更可悲的是,他终于明白了这个人为何一直以来会对自己那样关怀,呵护备至。
原来,一切都是因为他那尚在襁褓中便不幸夭折的幼弟!
原来,自己从头到尾都不过是那个命运堪怜的小皇孙的替身!
原来,自己从小到大所得到的关爱与呵护都源自于一个早已故去多年的亡魂!
如今想来,无论是生辰、乳名还是出身,他都和那个小皇孙是这般的投缘,仿佛从一开始,他的命运就已注定。
此时,反应过来的楚天承冲他怒喝道:“孽子,让开,这不关你的事!”
楚昱洒泪摇头,仍旧张开双臂不肯退让:“父亲,孩儿求您,收手吧,不要再继续作孽了!”
楚天承怒将剑锋指向他:“让开!不要以为我不敢杀你,敢忤逆我,就算你是我儿子,我也绝不会手软!”
楚昱哭着摇头,坚持不肯让:“父亲,收手吧,不要一错再错了!您已经对不起太子殿下了,难道您还要对他唯一幸存的血脉也赶尽杀绝吗!”
楚天承喝道:“你懂什么!今日我若放过他,便是放虎归山,日后他必定会来寻仇,你难道希望老子命丧他之手?!”
楚昱扭头看了看洛倾鸿,内心极尽纠结痛苦。
曾经,他先后遭受父亲和义兄绝情地背叛,可他却从未真正恨过他们,内心深处依然深爱着他在这世上仅剩的两个至亲。嘴上说恨,恰恰是因为爱之深。
正因如此,他才更加接受不了他们的冷血背叛,更恨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越走越远却什么也做不了的自己。他是那样渴望能阻止他们继续错误的道路,渴望他们能回头,然而现实却一次又一次地败得他体无完肤。
而今,局面更是走到了完全超出他预料的极端。他没想到他最在乎的两个亲人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他不想看到他们成为死敌,更不希望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有事,可现实仍是他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改变不了!身为仇人之子,作为亡者替身,他甚至再无立场、也没资格面对洛倾鸿。
苍天啊,你为什么要给我出这样的难题!为什么倾鸿会是太子的遗孤,为什么父亲要帮着楚天尧谋夺大位,为什么我会是楚天承的儿子!
“哈哈哈……”
此时,洛倾鸿凄凉的笑声再度传来,父子俩同看向他。他分明是在笑着的,但却令听者感到无限的悲凉。
只见他终于缓缓站起来,面向楚昱,满眼伤情与嘲弄道:“楚公子,何必呢,事到如今,你难道还天真地以为我和他之间会有转圜的余地吗?”
楚天承闻言,脸上的恨意愈浓,杀气愈重。
楚昱挣扎痛苦地望了洛倾鸿半晌,终是无力地放下了张开的双臂,转身面向洛倾鸿,半天方吃力地喊出两个字:“倾鸿……”
洛倾鸿望着眼前这个他守护了二十二年的少年,说心底没有痛,那肯定是假的。虽说最初他的确是将他当做幼弟的替身,可这么多年下来,要说对他一点儿感情也没有,那绝对是骗人的。
在他的心底,他早已将他当做了另一个弟弟看待。正因如此,此刻再见他,见到面对横亘着血海深仇的他和楚天承,这个少年眼中仍旧饱含着渺茫的希望,还有对自己的无能为力的痛恨,他才无法不为之心痛。
楚昱啊楚昱,你到底还是大梁城里那个率真善良、赤诚坦荡的少年啊,嘴上说着恨,可你到底还是无法置生父于不顾,即便他曾经那样深深伤害你;也无法置我这个义兄于不顾,即便我也曾一而再再而三伤害你,还一度把你视作亡弟的替身。
痴儿啊痴儿,你为何总是不肯吸取教训,总是这样痴傻!为了我们这样冷血、绝情、满身罪孽的人渣,值得吗!
“哈哈哈……”洛倾鸿再度扶额惨笑,悲叹道:“楚昱啊楚昱,为什么你偏偏是楚天承的儿子。”
楚昱闻言也心痛落泪。是啊,我若不是楚天承的儿子该有多好……
只见洛倾鸿上前两步,捡起了自己掉落的银扇,一折一开,似是在整理自己的情绪。
然后,他将张开獠牙的银扇对准了楚昱,忍着心痛噙着泪道:“从今往后,你我之间再无任何情分,只有血海深仇!今日,我和楚天承之间不是他死便是我亡,你若想阻我复仇,我也绝不会对你手下留情!”
听见洛倾鸿的决裂宣言,楚昱心痛难当,泪水瞬间汹涌而下,绝望道:“倾鸿……”
此时,他忽觉有人在他的背后轻点了两下,他便动弹不得了。
楚昱惊觉之后极度惊慌恐惧地喊:“父亲,你要做什么!”
楚天承一招手,胥江便上前来将楚昱扛到了后面,楚昱连声哭求楚天承住手,却完全无力反抗。
楚天承再次将他的剑锋指向洛倾鸿:“今日,我绝不会让你活着走出巫族!”
说着,他将剑又指向慕篱众人:“你们也一样,一个都别想活着走出这紫旭山!”
只见他抬起左手吹了一个响哨,瞬间便有十几个黑衣蒙面者从谷外山石后飞出,将现场除他和楚昱以及胥江之外的所有人团团围住。
慕篱和洛倾鸿的人见状迅速合拢,除被围在中央的慕篱和阎回之外,其余所有人背对背迅速围成一圈,各自亮出防身兵器,随时准备迎敌,窝在苏荷肩头的澶渊也冲敌人龇着牙尖锐地叫着。
被点了穴的楚昱挣扎未果,便冲楚天承急道:“父亲,孩儿求您,停手吧,不要再造杀孽了!”
楚天承再次喝道:“你懂什么!今日我若放了他们,来日必定后患无穷!”
慕篱不无嘲讽地轻笑:“不愧是当年叱咤风云的厉王,斩草绝不留根!”
楚天承扬唇一笑,看着慕篱的眼中是让人看不懂的深邃。
云酆忽然对身边的追风和凌云调侃:“风判官,云左辅,想不到我们也会有联手的一天。”
追风时刻注意着洛倾鸿,对云酆仍无半分友好,冷冷道:“形势所迫而已,酆尊者不要想太多。等出了这紫旭山,你我依旧是敌人。”
凌云仍旧沉默不言,神色莫名。
云酆无言笑笑,紧握鸿鸣全神戒备着。
此时,洛倾鸿突然对身后的慕篱道:“二公子,虽然整件事与你无关,但慕家是从楚天尧手里夺走了原本属于我父亲的江山,原则上你我依旧是敌人,所以,我不会为曾经对你、对慕家所做的一切道歉,今后也极有可能继续与你们为敌,不过今日之事的确是我连累了你,我会尽我所能护你周全,算是我欠你的。”
慕篱淡淡一笑:“那篱便先谢过少谷主了。”
慕篱心中有股异样,总觉得洛倾鸿身上有种说不上来的违和感,硬要形容,那就是充满死的气息,莫不是他压根就没想过要走出紫旭山,当真想和楚天承同归于尽?
再观眼下这情形,着实有些不妙。
他此行本是为求证,且对楚天承来说,太子妃之事也是极为机密之事,他也料定楚天承不会带许多人,以免节外生枝,顶多也就是多带几个死士,所以这点人还在他的意料之中。不过,楚天承贴身的死士必定都是万里挑一的好手,再加上胥江和落雨,情况还是稍微有些棘手。
而他们这方,连城雪虽有武功傍身,但和这些人相比就不够看了,他自己和阎回则是完全不会武功,是需要被保护的人,追风和凌云又有“七殇绝命蛊”束缚,不定会出什么幺蛾子,能打的竟只有洛倾鸿、苏荷、云酆和那四个亲卫。
情况是有些不妙,不过也还没到绝境的程度。
就在这时,一阵悠扬的笛声传来,随即,楚天承召唤出的那些死士便被这笛声恼得纷纷抱头打滚,一个个看起来痛苦不堪,那情景像极了唐僧念紧箍咒时孙悟空抱头痛不欲生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