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血染江山离人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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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最是薄情帝王家(四)

正如裴清所料,楚天尧的确很早就将他看得透彻分明。

他表面看上去是个特立独行的老头,实则心明如镜,胸中自有大是大非。

他的所作所为皆是为天下苍生,为此他可以不计任何个人荣辱和得失,甚至连皇帝都可以不放在眼里。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这本是儒家先贤孟子提出的理想,但自古以来能真正做到的却屈指可数,这个老怪物就做到了。

可以说,他的为官信条就是以民为本,忠于天下苍生,所以他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随了一朝又一朝,改了一君又一君,即使为人所不耻,为世所诟病,他依旧不改其志,不易其心。

所以,成为魏臣之后,他的一切作为看似忠于大魏,忠于楚氏,实则仍旧是为他所效忠的天下苍生,只不过这两者之间利益一致,并不冲突。

所以,楚天尧并不介意他到底忠于谁,只要他所做的一切有利于大魏,有利于楚氏江山,其他一切他都可以当做没看见。

楚天尧内心虽冷笑着,但脸上还是挂着帝王特有的亲和却又十分遥远的笑意道:“太师既如此说了,那朕有一事欲托付太师。”

裴清躬身揖道:“陛下但有旨意,老臣无敢不从。”

楚天尧对一旁姚辅仁使了一个眼色,姚辅仁会意上前,从楚天尧手中接过一个纯金打造、外雕飞龙的密封匣子,回身转交裴清。

裴清接过匣子,抬头疑惑地看向楚天尧。

楚天尧眼神犀利地盯着他问:“太师,你可敢当着朕与太子的面向天立誓,保证你有生之年会忠于大魏,永不背叛?”

楚天尧十分清楚,自己百年之后,慕谦便是唯一有能力、也敢和厉王对抗的人,但同时他也是除厉王之外唯一有能力篡位夺权的人。

楚天尧确信,只要是为江山稳固、天下太平、百姓安宁,裴清必定会全力遵守他们之间的约定,因为这个一心只为百姓谋福祉、连皇帝都不放在眼里的老怪物,他必定不会允许谋权篡位、祸乱天下、殃及苍生这样的事发生。

他与慕谦一文一武,各统半壁江山,如此方可保魏室江山稳固。

当然,这要建立在一个根本性的问题上,那就是慕谦绝不会动摇的忠心,这也正是楚天尧多方算计挟制慕谦的原因。

裴清看了看手中的匣子,又抬眼看了看床上的楚天尧,瞬间明白了其中含义,当下跪地将匣子高举过顶道:“老臣向天立誓,终此一生忠于大魏,永不背叛!”

楚天尧眼漏凶光含笑道:“如若背叛,便叫你裴氏一门断子绝孙,人丁不存,而你裴水镜将饱尝人间极恶之苦悲惨而亡,死后永世不得超生!”

饶是老狐狸如裴清,闻此恶毒之语,眉梢也不禁挑了挑,抬头吃惊地看向楚天尧。

楚天尧笑容更甚,寒意也更甚道:“太师不必惊慌,朕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只要太师有生之年都忠于大魏,那么朕刚才所言便自然都不作数。”

裴清了然,内心冷笑。

虽说世人对鬼神之说还是十分敬畏的,但向来特立独行的他却从来不信这些,况且都已经活到这把年纪了,就算哪天真遭遇不幸,那也够本了。

再者,老头子自信他这条命硬得很,他还有许多未完成之事,起码在看到乱世到头的曙光之前,他是绝对不会轻易去见阎王的。

只见他再度埋首高举匣子道:“老臣必信守承诺,不负陛下重托!”

楚天尧嘴角弯起满意的弧度:“很好,平身吧。”

“谢陛下。”

裴清托着匣子起身,楚天尧接道:“望太师牢记今日之誓,此匣内是一道密旨,朕就将它托付于你了,来日大魏若生变故,太师可请出此诏,以保我儿江山。”

裴清闻言,内心再度冷笑。

果然啊,他想的不是如何保天下苍生,而是要保住他儿子的江山,呵……

他再度躬身恭敬道:“老臣遵旨。”

楚天尧点头道:“好了,天色不早了,朕乏了,太师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裴清手捧密诏躬身告曰:“谢陛下,老臣告退。”

看着裴清步步退出了大殿,楚天尧这才看向楚隐。

瞧着楚隐纤瘦的身板,他是真的担心此子将来是否能担得起这万里山河,不过转念一想他当年做过的那些事,他又觉得自己应当不会看走眼。

对于楚隐,人们几乎没听说过他有什么轰轰烈烈的作为,唯一引发过争议的,便是那年他被立为太子一事。

五年前,身为太子的嫡长子楚斌突然暴病而亡,之后又有两名皇子接连故去,是个人都能看出这其中有猫腻,更何况是天启帝,而当时的楚隐只有十一岁。

其实,因着其生母容妃之故,他早有废长立幼之心,只是碍于礼法一直没有合适的理由与机会,没想到这小儿竟然自己创造了机会。

一个年仅十一岁的少年便已心狠手辣到可以谋害手足,想想都让人不寒而栗,是皇宫这个大染缸早早地教会了他要想不被别人吞噬,那就只能吞噬别人的道理。

楚天尧在立他为太子前曾找他私下谈话问起此事,楚隐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却没想到楚天尧早已将一切看穿。

面对楚天尧的质问,他也一度很恐惧,却没料到,楚天尧非但未追究,反而教导了他一通,就如同今夜他再度对楚隐说起的“为帝之道”。

“四郎,为父今夜这番安排的用意,你可看明白了?”

楚隐躬身揖道:“四郎明白,四郎定不负父亲苦心安排,定会竭尽所能让楚家江山世代传承下去。”

楚天尧点点头又道:“你要记住,若想坐稳这个皇位,你就必须够狠!一旦你坐上了这把龙椅,就更要时时谨慎,处处提防,除了你自己,任何人都不能信,包括阿雪!”

楚隐猛然抬头,惊讶地看向楚天尧,却见楚天尧不为所动,继续道:“但凡威胁到你的人,不论是谁,你都必须毫不犹豫地铲除,就算那个人是你最宝贝的阿姐也不能例外,明白吗!”

楚隐犹豫了半晌,终是沉默地低下了头,道:“四郎谨记父亲教诲。”

楚天尧见楚隐懂得收敛自己的情绪,喜怒不形于色,且天性多疑,又够心狠手辣,遂放心了许多。

想来,他应能保得住楚家的天下吧,但愿大魏江山不会断送在他手里。

“为父来日无多,能为你做的也不多了,往后就只能靠你自己了。不过在此之前,有件事我觉得是时候告诉你了。”

楚隐疑惑抬头,见楚天尧先是示意了一下姚辅仁,于是姚辅仁便招呼外面服侍的宫女太监通通退出大殿,姚辅仁最后还负责关上了殿门。

楚天尧这才冲楚隐招了招手:“四郎,过来。”

楚隐听命上前,楚天尧看着他尚稚嫩的脸严肃道:“接下来我说的每一句话,你都要牢牢记在心里,待你登基之后,千万要时刻小心提防。”

楚隐点头。

于是,楚天尧便将当年庚寅旧事缓缓道来,夜深人静的崇华偏殿除了楚天尧的窃窃低语和楚隐偶尔的应答之外,便只剩下殿外始终未停的凄风呼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