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血染江山离人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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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8章 ? 代价(四)

原来当年赤月族叛乱起因乃是前任沄州刺史贪得无厌,苛墨自私,以斗盐易一牛,赤月族不堪苛政,群起抗议,却遭州府强权镇压。

而当时的旭方军掌权者还是安戢武,他与旭方三州刺史乃至县吏沆瀣一气,狼狈为奸,肆意搜刮民脂民膏,这才招致赤月族诸部联合反叛。

本来以当时旭方军的兵力是绝对有能力剿灭赤月族的,但安戢武不愿耗费自己的一兵一卒、一钱一物,同时更为了借朝廷的手彻底消灭他贪污的罪证,遂上报朝廷赤月族叛乱之事,还强辩说是刁民闹事。

而当时,中原刚刚经历改朝换代,朝廷还没捋顺,能立刻领兵出征的只有白崇。

于是,白崇便奉旨领兵出征平叛。试问一个人口不过万余的游牧部族,哪里打得过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禁军呢。

原本赤月族在白崇的重兵围困下已经缴械请降,并声明愿意归顺大周,然而江山易改秉性难移的白崇被安戢武收买,残忍地血洗了整个赤月族!

事后,他又和安戢武合谋隐瞒了赤月族叛乱的真相,还收受了安戢武“上缴”的抄没赤月族的所有财物,即便白崇知道安戢武“上缴”的所谓全部财产必定是已经被分刮过了的,但他还是为了钱财埋没了良心。

“叛乱平定”之后,他又向朝廷上奏说,原本他不打算剿灭赤月族的,但叛党余孽负隅顽抗,拒不降周,出于无奈,他只好将他们彻底剿灭。

慕荣得知当年赤月族灭族真相后暴怒:“什么!他怎么敢!”

他这话说的当然是白崇。

直到这时,慕荣才知,原来早在大周刚立国时,白崇就已经和安戢武勾搭上了!

这本是一场可以避免的战事,却因一群贪官污吏的横征暴敛和串通一气而走向了无可挽回的结局,为何天下的贪官污吏总是除之不尽,杀之不竭,竟然连堂堂开国元勋也是如此!

“政事堂和吏部那帮人都是干什么吃的,如此毫无德行与操守之人到底是如何选拔上来的!”

他这说的自然是曾经旭方三州的官吏。

他自幼便见识过不少官官相护、污吏勾结的事,因而对贪官污吏恨之入骨,有朝一日他若为王,必定不惜一切矫正这股污浊之风!

后来他即位后果然推出了新的官员举荐办法,就是被举荐的官员若出现了德行问题,尤其是贪腐问题,那么举荐的人也要负连带责任,朝臣们私底下都悄悄称之为官员连坐制,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濮阳青倒是因慕荣的暴怒而得到了不小的安慰,接道:“当初因奸相造孽,赤月族亡,我为报灭族之仇,自愿被当作战利品送进宫。原本从我被献给陛下的那天起,我就一直在等着这一天,可我没想到陛下他……”

说着,她望向慕谦落下纠结的泪来。

慕荣太熟悉她这种表情了,与当初欧阳烈饱受爱恨折磨时的表情如出一辙。

于是,他也终于明白了父亲明明遣散了各国使者和朝中权贵进献的所有美女,却为何独独留下了这赤月族公主。

他仔细瞧了瞧濮阳青,果然眉眼间与母亲极为相似,让他不由内心暗叹,情深不寿啊!

濮阳青自嘲道:“原本我是一心要为族人报仇的,却怎么也没想到,我会沦陷在他对别人的深情里不可自拔,我竟然爱上了我的仇人!哈哈哈……

我真傻,明知他痴心不改、忠贞不二的那个人不是我,可我却还是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他,哈哈哈……”

她说着便留下了凄凉又心酸的泪。

长久以来,她一直活在煎熬与矛盾中,虽背负着赤月族全体族人的仇恨,却怎么也无法抵抗心中对慕谦的爱意。

从那次慕谦和她的对话中,她便已明白,慕谦其实早已知他的身体出了问题,也知是她做的手脚,那段日子她一直忐忑不安,不知慕谦准备怎么对付她。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慕谦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一切如常,甚至明知她给的东西有问题,他还是照吃不误!

这令她十分痛苦,也完全弄不懂慕谦到底在想什么,直到那一日乾阳殿上一连五道圣旨下来,她才终于明白,他是为了慕荣,为了大周,为了这天下!

当前,大周正处于关键时期,他不能有事,否则很有可能会引发朝局动荡,更有甚者会动摇到慕荣的地位。

直到最近,慕荣已渐渐熟悉了朝政,朝臣对他也渐渐有了改观,婚也赐了,地位也稳固了,慕谦的心头才好似松了一些,前两天他甚至还跟濮阳青说过一些体己话。

他说:“荣儿已长大,可堪大任了,如今就算我有个万一,也可不必再为他担心了。”

濮阳青因族人覆亡而无法抹消心中的恨,可长久以来慕谦给予她的宽容、温柔与庇护,尤其是他对圣穆皇后的深情又让她无法抹消心中的爱,以至于她从入宫时纯粹的恨逐渐演变为如今的爱恨两难,备受煎熬。

她现在深悔自己的所作所为,她承认慕谦是个好皇帝,若他能多活几年,一定能够给天下百姓带去福祉,可当她从仇恨的深渊中清醒过来意识到这一点,并且意识到自己已经爱上了慕谦时,毒已侵入他的脏腑,回天无力了。

所以,眼看着慕谦明知自己正在一步步走向死亡却绝口不提,她实在无法再沉默下去,必须要让慕荣知道事情的真相,以便早日做出因应。

慕荣相信她对父亲的爱是真的,所以很是沉得住气,安静地听她讲完了一切,然后只问了她一句:“父亲所中何毒,解药何在。”

与其说是问,不如说他根本就是在命令。

濮阳青如实交代:“药是追命九门的人每月定时派人送来的,我亦不知是何毒,更不知要如何解。”

慕荣听到这里又蓦地怒了:“又是追命九门!”

濮阳青道:“当初我正愁不知该如何报仇时,他们找上了我,告诉了我这个方法。”

秦苍闻言也惊了,没想到当初九门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有这么大的动作,他们却一无所知。

“等等。”慕荣突然想起了什么,又问:“本月仍有人给你送药?”

濮阳青点点头,道:“昨夜刚刚送来的。”

她神色黯然又满面伤情地望向昏迷不醒的慕谦:“但这次我没有再遵照他们说的去做,将药都倒了。”

“倒了?!”秦苍被气得无语了:“一点都不剩了?”

濮阳青点头:“我知此物是毒,遂将之尽数倒进恭房了。”

“……”秦苍无奈叹气,放弃了挣扎。

慕荣又问:“那你可看清来人的长相了?”

他指的自然是来给她送药的人。

濮阳青摇头:“来人每回都是蒙着面的,且每回来的都不是同一个人。”

秦苍闻言又是一惊,能在他们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自如来去皇宫,光是想想就让他们一身冷汗!

慕荣陷入沉思。

他已从云殁那里得知,楚天承数日前已死,洛倾鸿的身世他也都知道了,如果九门果真还在运作,那么现下唯一能掌控它的人就是洛倾鸿了,可这又让他想不通。

洛倾鸿的仇人是楚天承,并且他也已经手刃了仇人,那就应当没有理由继续跟慕家为敌了,那他为何还要继续为害父亲?

想了半天,他想不出个所以然,而眼下最重要的是慕谦的安危。

于是他又问濮阳青:“陛下所中之毒当真无解吗?”

濮阳青摇头道:“连太医署的人都查不出任何异样,只怕……”

她咬牙,再说不下去,只默默垂泪。

慕荣却是摇了摇头,坚定道:“一定还有什么办法。”

濮阳青沉默了一下,提出:“现如今,唯有一人能救陛下。”

慕荣忙问:“谁?”

“百草神医。”

“……”慕荣沉默了。

天下人都知道,老神医已经消失十多年了,如今不知身在何方,甚至都不知他是否还在人世。

濮阳青又道:“而且,要找就要动作快,否则……”

濮阳青没再说下去。

正如濮阳青所担忧的,慕荣也忧心,只怕等他们找到老神医时,一切都来不及了。

此时,有个名词自然而然地跳进了他的脑海——舞阳巫族。

但他知道,神秘的巫族一向为世人所诟病,昔日父亲还身为前朝武将时,给慕篱治病就几经周折,如今父亲身为九五至尊,只怕满朝文武都不会同意他与巫族有所牵扯,一个不小心就极有可能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所以,他决定暗中去找巫族一试,比起寻找不知何处甚至连生死都不确定的百草神医,随时都可以找到的舞阳巫族自然更有把握一些。

于是慕荣当机立断,决定安排朝中事务后,近几日便秘密动身前往巫族求医。

打定主意后,他看了看还跪在那里的濮阳青,又静默地盯了她半晌方道:“素贵妃,我虽同情你的遭遇,但于情于理,你都难逃一死。”

濮阳青坦然一笑:“从我进宫的那天起,我便已预料到迟早会有今天。”

她又深情地望向仍旧昏迷不醒的慕谦,磕了个头,而后含泪道:“愿来世我不再是什么族长之女,亦不再有什么亡族之仇。”

慕荣于是示意了一下秦苍,秦苍便上前两步,对濮阳青道:“贵妃,得罪了,请吧。”

濮阳青起身,没有看他,而是始终望着慕谦,最后流着泪含笑道:“陛下,来生有缘再见!”

然后,她决然转身而去。

秦苍冲慕荣点了点头,也随着濮阳青出去了,一时间这偏殿内室终于只剩下慕谦和慕荣父子两人。

慕荣这才走回到榻边,坐下,望着昏迷的慕谦,内心充满自责。

他紧紧握住慕谦的手,压低了声音坚定道:“父亲,不用担心,有孩儿在,您一定不会有事,孩儿一定会救您!”

又过了一阵,重新整理好了情绪后,他才终于回到乾阳大殿,向仍在殿中候着的群臣解释,慕谦只是一时郁结,气急攻心,并无大碍,只要修养一段时日即可恢复。

然而,不管怎么说,慕谦都是当着百官的面吐血晕厥了的,大家也都不是瞎子,纷纷猜测慕谦怕是命不久矣。慕荣虽已尽力控制了局面,但到底还是无法掌控不安的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