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琼华宫门口,楚隐还拽着连城雪的胳膊左右摇晃不肯撒手,没脸没皮地撒娇道:“阿姐,我看你就不要等那个没心没肺的人了,就留在宫里永远陪我好了!”
连城雪敲了一下他的脑袋无语道:“臭小子,又胡说些什么,不许咒我嫁不出去!再说了,你将来不出去建府,也不娶妻的啊,我怎么能永远陪在你身边呢?”
随即,连城雪一把将赖在她肩头的楚隐拽起,解下裘衣给他披上,一边整理一边道:“好了,快回宫去吧,夜深露重,别在外面呆太久,会着凉的。”
楚隐乖巧地点头:“那阿姐也早点歇息,要睡得饱饱的,人才会美美的!”
连城雪嫣然一笑,宠溺地拍了拍楚隐的脸道:“知道啦!快回去吧,我进去了啊~”
楚隐点头目送连城雪进入了琼华宫,随即宫门关闭,他脸上的撒娇软态全然不见,瞬间换上了阴寒暴戾。
面对连城雪,他永远都是那个乖巧、听话又爱撒娇的弟弟,在这偌大而冰冷的宫墙内,除了连城雪,他从不信任何人。
他不希望连城雪知道自己背地里做过的那些事,更不想让她再经历从前那些痛苦。
七岁那年,幼小的他无意中看到了噩梦的一幕,从此改变了他的一生。
那年,一个女官模样的人带着几名宫女,提着当时的玉妃送来的“慰问品”,母亲喝了之后当晚便病倒了。
当时幼小的他哭着说,是那个什么妃送来的东西害了母亲,母亲喝了就病了,然而母亲听了之后十分恐慌,再三告诫他要对此事守口如瓶,绝对不能跟任何人说起他看见的一切,当时的他不解母亲为何要这样做。
那之后不久,母亲就“病故”了,从此,他和连城雪就被寄养在了皇后刘氏膝下。
当时尚且年幼却被迫早熟的他花了一年的时间,终于弄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那个玉妃根本是受刘皇后唆使,借她之手除掉了受宠多年的容妃,玉妃也因楚天尧事后的追究而随便被安了个罪名给赐死了,可刘皇后却毫发无伤。
至此,他才终于明白,当年母亲为何那样恐慌,又为何要他守口如瓶。若是让刘皇后知晓他看见了一切,必会想方设法“摸消”他这个“证人”。
而被寄养在皇后膝下的那些日子里,刘氏虽是饮食起居各方面都从未怠慢,表现得贤惠大度得体,但楚隐知道,这个女人早晚有一天会除掉他,连同他唯一的亲人连城雪也会遭殃。
一切只因容妃的故去并没有消减楚天尧对他们姐弟俩的宠爱,反而比从前有过之而无不及,这足以让原先养在皇后处的太子及两个皇子心生妒恨。
太子生母孝仁皇后符氏乃楚天尧的原配,在很久以前就因病过世了,故而太子自幼由继后刘氏抚养长大。
楚隐永远不会忘记,过往无数个日夜里,他因想念母亲伤心痛哭时,深更半夜被那日的恶梦惊醒时,甚至是被那些毫无亲情可言的兄弟姐妹欺负时,都是连城雪陪伴、守护在他身边。
人说长姐如母,对连城雪来说,失去了母亲,照顾弟弟便是她应担负起的责任,尽管她只比楚隐大了两岁。
所以,对楚隐来说,在这冷漠的皇宫里,唯有连城雪是他唯一可以全心信赖依靠的亲人。
母亲的遇害让他痛恨自己的懦弱无能渺小。在这个会吃人的皇宫里,他早早地就领悟了一个道理:唯有强大起来,才能在这宫墙里生存下去,才能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
连城雪便是他挣扎着活在暗黑宫廷里的唯一光亮,是他唯一的避风港和归处。
在其他任何人,包括父亲面前,他都必须戴上或恭顺或谦和或冷酷或残暴的伪装面具,但唯有在连城雪面前,他可以不用戴任何面具,放下任何的戒心,回归原本的他,露出从心的笑。
为了护她周全,让她不受这浊世的污染,让她永远都是那道照亮他生命的光,永远都是那朵干净、灿烂、美好的圣莲,即使自己双手沾满血腥,沦落为吃人嗜血的恶魔,他也在所不惜!
所以,十一岁的他能对长兄下得了手。
所以,他能对其他两位哥哥也下得了手,让皇后膝下再无子可依,让楚天尧在他之上再无“嫡”亦无“长”可立。
望着高空那轮寒月,楚隐无声默道:阿姐,就快了,再过不久,我就可以拥有至高无上的皇权了。到那时,这世上就再也没人能欺负我们了,而我也终于有能力保护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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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旭山中,巫族领地,澶渊楼下。
十一月望,天空飘起淅淅沥沥的雨丝的这天,慕家兄弟终于从澶渊楼上下来了,洛倾鸿等人也终于可以走下蓬莱居了。
看到慕荣兄弟俩平安下来时,陆羽激动得扑向慕荣,涕泪横流叽里呱啦问个没完,最后还是被明剑给拖回去堵住嘴才消停了。
长庚因族中尚有要务需处理,便命他的巫使送慕篱一行人出山。
临别时,他特意向慕篱道:“二公子,从今以后,好自珍重。”
坐回了轮椅的慕篱明白长庚话中的深意,郑重回礼道:“多谢少当家连日来的照顾,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众人亦齐向长庚致礼:“后会有期。”
慕篱被推着离开时特意回头望了一眼,站在澶渊楼天梯前的长庚一直面带微笑目送他们离开,直至白雾将其身影完全掩盖。
直到众人消失在迷雾之中,长庚脸上的笑意瞬间冰消,浓郁的悲愁立刻爬上他的眼角眉梢。
一袭丁香倩影撑着一把藕底白梅油纸伞上前来,为他挡住了不断打来的风雨,耳边传来佳人担忧的话语:“不告诉他们真的可以吗?”
长庚抬头望向满天愁云恨雨眉目含悲道:“我们只知会有一场劫难,却不知它将会发生在何时,又将会怎样发生。既是如此,那又何必徒增他们的烦恼呢?反正该来的迟早会来,谁也无法改变。”
苏荷为长庚撑着伞,面纱下的眉眼望着漫天风雨亦满含悲戚。
“何必自欺欺人呢,倘若你能参透天机,必会不惜代价改变结局的,不是吗?”
长庚回头看了看苏荷,倾世一笑:“莲心姐姐,果然还是你最了解我。”
莲心是长庚私下为她取的字。根底藕丝长,花里莲心苦。问莲根、有丝多少?莲心知为谁苦。
原本行走江湖之人没有那么多礼仪规矩,很少有人会取字,因为嫌麻烦,也显得矫情。
再者,行走江湖的人大多生性豪爽,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喜欢直来直去,不像那些官宦之家、书香门第,搞这些名堂客套来客套去,不如直呼其名、称兄道弟来得豪爽痛快!
故此,长庚为苏荷取字也是难得地矫情了一回,不过苏荷从来都只许他在私底下这样叫她,因为她怕族人笑话她矫情,更怕族人因为她而对长庚有所误解,谁知长庚这一叫便叫了近二十年,再也改不了口了。
苏荷不自然地偏过头,不敢直视长庚。
长庚也只是伤感一笑,笑中却带着无尽的苦涩,而后跨前一步走出油纸伞的避风区域,闭目抬头迎接风雨洗礼,想让这满天风雨洗去他心头的苦闷,却都是徒劳。
另一边,在女巫使的引领下,慕篱一行人终于走出了巫族领地,一路仍是和先前一样的迷蒙白雾。
而当众人走出巫族回首再望时却惊悚地发现,先前弥漫的浓雾突然消散不见,来时所见的一线天入口亦不见踪影,眼前只有无尽的山峦,他们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从这完全看不到路径也不见任何出口的山中走出来的。
回到旭升等人留守的客栈,旭升见到慕篱平安归来,一路狂奔过来扑通一声跪倒在慕篱轮椅下,声泪俱下地哭诉“我以为二公子再也回不来了”之类,被陆羽一巴掌拍飞出去,骂他乌鸦嘴,好一番教训,若非明剑拉住他,恐怕他又要闹个没完没了。
众人平安归来后,洛倾鸿便提出要和大家分别了。
慕篱还欲挽留,洛倾鸿便道:“二公子好意倾鸿心领,只是药谷诸事繁多,家师又身有旧疾,我已外出许久,心中实在挂念,况且由此地返回药谷路程也近,在下就不叨扰各位了。”
慕篱仰头看了看慕荣,慕荣便对洛倾鸿揖道:“既如此,我们就不强留少谷主了,多谢少谷主这一路相助,后会有期。”
“大公子客气了,后会有期!”
洛倾鸿接连向众人揖礼作别,而后潇洒转身,翻身骑上一匹快马,利索一扬鞭,一人一马便飞驰远去。
送走洛倾鸿后,慕荣上前对慕篱道:“小篱,我们也该准备返程了,离京许久,家里该担心了。”
“嗯。”慕篱点头,由慕荣推着往客栈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