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整个乾阳大殿乱作一团的档口,司过盟的暗卫已将慕荣中毒的消息迅速传到了仍在天街东侧“玉楼”之内的慕篱手中。
乍闻此讯,慕篱亦顾不得其他,猛然间明白过来,一直以来他隐隐觉得不安的、漏掉的一环竟然会是符天骄!
他当下便要向皇宫而去,连城雪和云酆连忙拦住他。
“公子,不能去!”
“小篱,此刻你若现身,那你这几年来所做的一切就都白费了!”
“公子,有大哥在,殿下他一定不会有事的。再说殿下乃真命天子,他一定会逢凶化吉的!”
慕篱看向他劈头就是一顿骂:“可那是‘百花映月’!你听清楚了嘛,是‘百花映月’!!”
当日钟灵山之危解除之后,他才从云殁等人口中得知了慕荣中毒的情形,知晓了“百花映月”的威力,所以此刻的他又如何能听得进他们的话。
其实,他心里也早已慌成一团,因为那可是百花映月啊,就算他去了又能如何呢。
可即便如此,他也还是要去,否则他死也难安。
“公子!”
“小篱!”
眼看二人拦他不住,此时苏荷、单童护卫着长庚突然推门而入。
长庚站在门口十分淡定地唤了一声:“二公子,请冷静。”
慕篱看起来毫不意外,怔怔地盯着他道:“族长,你果然也来了。”
长庚轻笑:“这种日子,这样的场合,长庚岂能缺席。”
慕篱露出敌意:“所以,族长也是来阻慕篱的吗?”
长庚很是坦诚地答:“是。”
慕篱少见地动怒了:“族长的意思是要我对兄长见死不救吗?!”
长庚蹙眉:“二公子,晋王殿下乃真命天子,受上天庇佑,他不会有事的。”
慕篱终于看出了长庚语态神情中的异常,问:“族长何以如此肯定?”
“……”长庚沉默,内心恍若烈火灼烧。
慕篱疑道:“莫非族长早已有所安排?”
“……”
长庚的嘴微微张了张,却仍是没有说话,可脸上却悲伤满溢。
恰此时,又有司过盟的暗哨在窗外报:“启禀公子,情况有变,大婚现场出现了另一个晋王!”
“什么?!”连城雪和云酆几乎同时惊愕问道。
慕篱转头望向窗外早已不见了暗哨踪影的位置也是拧眉沉思。
随即,他转回头看向长庚,却见长庚眉间的悲伤更浓了。
慕篱猛然间意识到了什么,既惊又疑且痛,难以置信地问:“……族长,莫非你……?!”
长庚脸上凄美的笑容绽放,眼中终是泛起了心痛的泪光。
================================
乾阳大殿之中,另一个慕荣赫然现身,再次震惊了在场所有人,尤其是符天骄和她的陪嫁丫头兰儿,一副既震惊不已见鬼的表情。
余者,那些看热闹的和旁观的自是意外惊诧不已,那些干着急的自是意外惊喜不已,而那些幸灾乐祸的则自是不甘可惜不已。
而这其中仍然只有一个人仿佛早已料到这一切,双眼深邃淡定地看着从殿外猛冲进来的慕荣。
这个人当然还是裴清。
“殿下!”
符文彦、百里乘风、杨慎、梅晏清以及一众宰臣见慕荣,纷纷惊喜不已。
“荣儿!”慕谦更是喜出望外,激动不已,起身就要朝慕荣奔过去。
然而,慕荣却完全无视他们,飓风一样冲入人群,从尚未自大惊大喜中反应过来的慕谦手里再度一把抢过那个生命即将消逝的人,心痛焦急地大声呼喊:“龙躣!!”
已然起身的慕谦被杨慎和常安左右搀扶着,只一句便瞬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亦不可置信地看向那生命即将消逝的人,而后又看向一边一直沉默的裴清。
但见裴清的目光却始终注视着秦苍,可他却丝毫没有要上前的意思,只是立在原地远远地观望着,紧蹙着眉头,抿着双唇默然不语,慕谦能从他的神态和紧握的双拳中看出压抑的悲痛。
乱七八糟围在那里的众人一听,也才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纷纷惊愕不已地看向那个捂着心口缩成团、浑身抽搐不止、面色惨白、冷汗直冒、嘴角还渗着血的人,有心痛,有惋惜,有沉默,还有不甘和愤恨。
只见慕荣抬手粗暴地一把撕去了那人的假面,露出了秦苍的脸,近处的人和远处伸长了脖子张望的人又纷纷发出惊叹,原来之前在这大殿之上的人竟是因伤告假的玄甲军大将军秦苍!
秦苍忍着心口剧痛努力睁开视线模糊的眼,看到了头顶的模糊人影,一眼就分辨出了是谁,他的第一反应竟是无奈地笑了。
“你终究还是来了,怀霜。”他有气无力道。
经历这一番彻骨之痛,秦苍方真正体会到当日在钟灵山时,慕荣究竟经历过怎样的折磨,死到临头的他竟还在为慕荣心疼。
慕荣抱住秦苍满是痛心兼愤怒地大吼:“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凭什么!!”
--------------------------------
昨夜,秦苍托着他受伤的腿到晋王府找慕荣,带了一坛他们过去常喝的桃花酿,说是他马上就要成家了,他要赶在他有人看管之前找他再痛痛快快地喝一场。
也不知他昨夜带来的到底是什么酒,他竟会那么快就醉了。迷迷糊糊间,他记得秦苍说了许多的话,说起了他们相识的过往,说起了欧阳烈,说起了柴素一,说起了刘蕙,说起了慕篱,说起了欣欣向荣的大周,说起了未来他统治下的天下将会是什么样。
他说:“我想,那必定会是一个再无战火纷争、百姓都能吃饱穿暖、人人安居乐业的太平盛世吧?”
他说:“二郎,伯母,四娘,浩然,无惑,岂勋,龙吟,玄武,仇不渝,瞿悠然,还有冯、吴、顾、林四公……怀霜,等你做了皇帝,一定不要忘了他们的遗憾,一定要让这天下归于太平,让老百姓都过上安稳日子。”
他说:“怀霜,我知道你的肩上一定很重,或许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你一个人身上是我们的自私,可即便如此,我还是要说,怀霜,为了我们,无论多苦多难,都请你坚强地走下去,千万不要放弃!”
彼时,已经醉得昏昏沉沉的他还笑话他:“龙躣,你今夜是怎么了,好端端地怎么突然感伤起来了,这可不像你啊。”
秦苍也笑:“许是年岁渐渐大了,见不得太多的生离死别吧。”
然后,他抓住醉意已浓的慕荣再次郑重道:“怀霜,答应我,你一定要成为笑到最后的那个人!”
脑袋早已成一团浆糊的慕荣还是本能地对秦苍这句话做了回应,重重地点头:“不用你说,我也一定会是笑到最后的那个人!”
之后他便没了记忆,等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身在太师府密室,见到的是秦苍之子秦绍。
秦绍如今虽只有十三岁,可他却已明白自己的身份以及身负的使命。
“殿下醒了?”秦绍端着一杯清水来到他跟前。
慕荣头还有些闷痛,迷迷糊糊地问:“我这是在哪里……”
秦绍答:“太师府。”
慕荣闻言一滞,反应了片刻,昨夜秦苍找他的种种浮现脑海,他立刻明白了什么,一咕噜爬起来,抓住秦绍就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秦绍知道慕荣要问什么,所以干脆给出了最直接的答案:“回殿下,现在迎亲卤簿应该已经抵达皇宫了。”
慕荣猛然起身就要冲出去,秦绍一副小大人的派头拦住了他,很是稳重道:“殿下,你不能去。”
慕荣深沉的眸子隐现怒火,只说了两个字:“让开!”
秦绍面对雷霆之怒的慕荣丝毫不惧,仍旧淡定有条理道:“一切都是太公和父亲的安排,为了能让殿下避过此劫,殿下要让他们的苦心安排付之东流吗?”
“……”慕荣眉心一蹙,探究地看着秦绍。
很显然,站在他面前这个只有十三岁的少年不简单。
对慕荣而言,舞阳巫族仍然是隐居深山的世外之人,故而年少的秦绍自然不会告知慕荣真相。
过了半晌,慕荣才沉声道:“我若执意要去呢,你当如何?”
秦绍很是平静道:“殿下若执意要去,绍自是拦不住您,太公托我转告您,若殿下执意要去,便表示这是上天的选择。天若要亡慕周江山,那我们阻拦也无用。”
慕荣再次对这个少年刮目相看,这股老成持重实在让人无法相信他只有十三岁。
而见到这样的秦绍,他更加确信秦苍必定有什么瞒着他了。
“替我谢过老太师好意,但这是慕荣的劫,便该由慕荣自己去渡,我绝不会再容许任何人因我而死!”
秦绍忽而笑了,似是对慕荣的决心很满意,谦恭有礼道:“太公和父亲早料到殿下醒来必不会听从他们的安排,遂托绍转告殿下:一切皆是殿下自己的选择,望殿下谨记,无论接下来将要面对什么,都不要被任何人、任何事动摇。”
慕荣听出了裴清这话必有深意,也能看出这年仅十三岁的少年不平凡,虽不解他们到底有何秘密瞒着自己,但对于自己的选择,他从来不会退缩!
慕荣向秦绍敬重一揖:“多谢。”而后转身决然离去。
秦绍望着慕荣坚定的背影,想着他从容的气度,嘴角笑容愈盛,喃喃道:“唯有如此,你才是值得我们追随并辅佐的君王!”
说着,他的眼中竟然泛起了泪光,望着慕荣消失的方向悲伤中透着坚毅道:“父亲,孩儿会谨记您的教诲,倾尽一生守护大周,守护殿下,您安心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