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血染江山离人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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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5章 ? 最后的真相(四)

天启十八年冬,巫族领地内,澶渊楼地下密室。

但见一束幽光照下,正映在正中那张石台上,慕篱安静地躺在上面,而石台正前方靠墙的榻上则躺着同样昏睡不醒的慕荣。

灵曦和长庚并肩立在石台旁,苏荷已不见踪影。灵曦终于取下了她的面纱,露出了和舒眉几乎一模一样的脸。

只见她抬头望向禁地九霄楼所在的方向,含泪的双眸中跃动着希望的光芒。

“阿姐,慕公夫妇二人待玉儿如亲子,又有大公子爱他如斯,连折损阳寿为他续命都未曾有过一丝犹豫,你若有感,也当欣慰了……”

“……”一旁长庚看着母亲落泪的脸庞,咬紧了牙关强忍悲伤。

“阿姐,就快了……很快你就能醒过来了,很快……我们一家就能团聚了!”

她落下的泪既是为慕荣二话不说、甘愿为慕篱折寿而感动之泪,也是为长姐唯一的血脉能得慕家人如此呵护疼惜的感激欣慰之泪,更是为长姐终于能摆脱噩梦、重获自由的希望之泪。

随即,她又低头看着慕篱苍白病态的脸满目心疼道:“因当初天罚之故,玉儿浑身灵血不通,导致双腿灵觉全无,才会自幼残疾。如今他命劫已至,若闯不过这一关,他不日便将血凝气滞而亡!

若想救他,唯有用我族灵血淘换他体内因天罚而阻滞受污的罪血,重塑生机,同时唤醒他的天生灵觉,再以毕生功力打通他长年阻塞的经脉,为他续命。我欠阿姐太多,唯一能为她做的,便是替她保住这仅剩的血脉。”

哪怕是以我的性命为代价!

“母亲……”尽管灵曦最后一句话没有明说,但长庚知道,母亲是抱了牺牲自我的决心的。

灵曦此举无异于逆天转命,因此她自己也很有可能会丧命,但因慕篱乃巫族之后,生来便具有巫族灵血,常人之血根本无用,只能以舞阳传人天生灵血浇灌,唤醒他巫族血脉灵气,为他重塑生机。

待他周身巫族灵血通达,腿上残疾自然也就痊愈了,巫族血脉天生灵觉也会恢复,这也正是此行之后慕篱便能准确预感危机的根本原因。

灵曦又望了望临墙榻上昏睡的慕荣,充满歉意的眼中同时又饱含希冀,“大公子,对不住,用‘渡寿续命’之说骗了你,但为了玉儿,我别无选择。”

长庚也看了看昏睡的慕荣,深邃的目光中亦满是希冀。

事实上,在他们兄弟二人来到巫族之前,始终无法堪破天机的灵曦才终于预见了大梁祸事将起。

身为帝星,慕荣与慕谦虽然都将历劫,但最终都会化险为夷,所以灵曦才决定将慕篱和慕荣的命运牢牢地绑定在一起,一切都是为了给慕篱一个在日后诸多磨难中坚强活下去的理由。

不久前,慕荣在北境逢劫时亦是如此。

那时,慕荣身染疫症,命在旦夕,灵曦之所以敢化作游僧前去相救,直接插手红尘事,一者是因慕荣乃真命天子,命不该绝,她应卦象前去施救也不算违背天意,顶多受一点反噬;再者她也不能让慕荣有事,原因便是慕篱。

而让慕荣得以快速痊愈的灵丹妙药正是巫族灵兽澶渊之血。

灵曦又将目光锁定在了慕篱身上。“云惠声终究还是和他相遇了,他到底还是摆脱不了宿命。慕家注定躲不过这场浩劫,那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让他在这场浩劫中活下来,往后也能好好地活下去!”

这十八年来,她从未想过要将他卷进这些恩怨里,却在慕家兄弟来巫族之前突然窥得了天机,预见了慕家的劫难。虽然她不知那将会在何时、又将如何发生,但可以肯定的是,那一定会是一场浩劫。

她也不知慕篱会与慕家此劫有着怎样的关联,但她能确定的是,慕篱命中注定将与这场恩怨纠缠不清。

所以,为了让慕篱能在那场浩劫中活下去,他们安排了这场美丽的骗局。未来无论他的遭遇如何,为了慕荣,他都一定会坚强地活下去,这就够了。

而慕荣的路早在那次时疫便已铺好,慕家将正式登上历史舞台,慕篱也将接手司过盟。等了十八年,他们终于盼来了转折,楚天承阴谋曝光之日,便是他们埋了十八年的复仇之笔真正启动之时!

长庚终于再抑制不住,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含泪乞求道:“母亲,让孩儿替您吧,孩儿怎能眼睁睁看着母亲……”

身为人子,他怎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母亲去死呢,他做不到!

灵曦将他扶起,满目温柔慈祥道:“傻孩子,说什么呢。”

她看向石台上安静昏睡的慕篱,笑容如盛开的萱草,热烈、凄艳、充满希望。

“这是早在十八年前就已注定了的,只要玉儿能好好地活着,我便无憾了。”

她伸手爱怜地抚上长庚的眉头,“长庚,你是我唯一的骨血,为娘同样也舍不得你有事。为娘只盼你能好好地活着,就算是为了为娘未尽之愿,你也要好好地活下去,好吗?”

巫族之人最是知天命,长庚知道,结局已经注定,无论他如何挣扎都无法改变,只得攥紧了双拳,忍痛含泪点头。

随后,灵曦将他赶出了密室。她当然不可能让儿子亲眼看到自己的母亲在他面前走向死亡,那对他太残忍了。

等到密室石门再度开启时,倒入他怀中的母亲生命已所剩无几,长庚用力抱住命火将熄的母亲,满心绝望。

他是那么想留住母亲,那样害怕失去母亲,抱着她一遍遍地呼唤:“母亲……母亲……”

灵曦有气无力地对他说:“七天之后,玉儿即可摆脱命劫,恢复康健之躯了。不过……我虽助他渡过了命劫,却不知能为他续多久的命……那孩子身子骨那么弱,我实在担心……”

长庚根本无心听她说这些,他只是紧紧地抱住母亲,一遍遍绝望地呼唤:“母亲……母亲……”

灵曦伸出颤抖的双手,虚弱无力地托起长庚满是泪痕的脸,满眼愧疚心痛不舍道:“长庚,原谅为娘的自私,将这么沉重的负担留给你,可为娘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我别无选择,将来阴间相会,我再向你请罪,可好?”

长庚抱着生命正在迅速消逝的母亲含泪摇头:“母亲,孩儿都明白,孩儿不怪您,不怪您……孩儿不愿见母亲痛苦,不愿母亲继续被当年的仇恨束缚,如今母亲终于得解脱,孩儿该为您高兴……为您高兴……”

话是这样说,可为何心会这么痛,泪也止不住。

灵曦的手在长庚痛楚的眉宇间流连轻抚,竭力想抚平儿子的痛苦,连连道:“长庚……我苦命的孩子,对不起……对不起……”

长庚含泪拼命摇头,却是痛得说不出话。

灵曦不忍,但觉气息一滞,她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

“母亲!”

灵曦拧着眉一脸痛苦,她知道,时间不多了。

她做了一个深呼吸,强令自己平复下来。

然后,她又伸手抚上长庚的脸,含泪殷殷嘱咐道:“长庚,你心地太过善良,将来面对无辜苍生受累,你必定会饱受煎熬,可你要答应为娘,千万不要因一时不忍而做傻事,为了巫族,为了于飞,为了玉儿,你一定要坚强地活下去,记住了吗?”

长庚知道母亲是在担心他,遂握紧母亲抚在他脸上的手,重重点头道:“孩儿记住了,孩儿向您发誓,绝不会做出违背祖制、触犯禁忌的事,母亲……”

灵曦闻言终于安心的笑了,“如此,我便放心了……”

她最后朝九霄楼所在的方向极力地伸出渴望的手轻轻唤了一声:“阿姐……”

然后,她垂下了无力的手,闭上了眼,流下了泪,去得宁静安详。

长庚看着去了的灵曦呆滞了很久,很久……

然后,他才终于将灵曦再次紧紧拥入怀中,伴随着无声落下的泪,他低低地唤了一声:“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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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起往事,长庚止不住心头的悲痛,怆然道:“为了救玉儿,母亲以血换血,耗尽了她所有的生命灵能,但她走得很安详。”

长庚哽咽了一下,止住了话头。尽管这是母亲的选择,尽管他也理解母亲的选择,尽管这一切皆是天意,可每每想起,他还是会忍不住悲伤。

当日在澶渊楼上与劫后醒来的慕篱长谈时,他不仅要忍耐刚刚失去母亲的悲痛,还必须保持冷静理智,以确保能完成母亲未尽之愿。

他不能在慕篱面前露出任何破绽,让他对巫族起疑。他明知慕篱口中提到的大师是母亲乔装,却还要在慕篱面前佯装不知,独自一人承受着巨大的悲痛,还有舞阳传人沉重的使命与责任。

而当时完全是局外人的慕篱哪知,灵曦竟是他的亲姨母,更为救他而丧命,更不知长庚口中所说的“先人遗愿”竟是与他切身相关的“庚寅血仇”!

“对不起……”得知一切真相的洛倾鸿除了这一句,实在不知还能说什么。

长庚转头笑他:“你有什么对不起的,这是我们插手红尘事应付出的代价,也是母亲的决心。当时我们还不知道你尚在人世,母亲她一心只想保住姨母唯一的血脉,她不悔,我亦无悔。”

“对不起……”洛倾鸿还是除了对不起就不知道该说什么。

长庚无奈地拍了拍他的肩,道:“都说了你没什么对不起我们的,再说了,作为血亲,救他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洛倾鸿沉默良久方道:“谢谢你,更谢谢姨母,我们兄弟欠你们太多……”

长庚却摇摇头,脸上又布上了浓重的悲伤、自责和歉疚。

“你越是这样说,我就越惭愧。若认真论起来,一切错在我们,倘若我们能及时发觉你的存在,倘若当年也有一个人、一个理由拉你一把,或许你就不会一个人痛苦这么多年。”

洛倾鸿却摇了摇头,释然道:“或许这二十多年的苦就是为了今天,玉儿还活着,我对上苍充满了感激,过去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长庚闻言也笑了,笑得无比凄美而悲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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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清山中,如今双目失明的洛倾鸿摩挲着手中虽有岁月斑驳但保存完好的信,耳边再次响起长庚临终前的嘱咐:“永远不要让玉儿知道我们在离人峰下所说的真相!”

对长庚的决定,洛倾鸿也深表赞同,且这也正是他一直以来的担忧。

当日在离人峰下,当他得知一切真相时,他就担心,万一有朝一日幼弟知道了真相,知道了当日并非是慕荣“渡寿续命”救了他,而是他的亲姨母“以命换命”换回了他,只怕他会承受不了打击,内疚痛苦一辈子。

洛倾鸿不由扶额长叹,如今隐瞒的真相越多,他就越发觉得不能让慕篱知道了,怕他承受不住。

他伸手探到了长庚,虽然他再看不见,但他知道,长庚的魂必定还在这世间的某个角落默默守护着他们,守护着巫族。

耳畔吹来清晨特有的清凉之风,他知道天亮了,遂向着风吹来的方向默念:但愿他永远都不会知道,就让这最后的真相成为永远的秘密吧!

随即,他又自怀中掏出如意双鱼白玉锁,放在手中细细地摩挲着,一笔一划地感受玉锁正反面的图样,尤其是刻字。

如今他终于明白了,为何这玉锁两面刻的是“一生平安”和“长乐未央”,而不是寻常的“长命富贵”或者“长命百岁”之类。

舞阳巫族传承千年的使命注定了舞阳家的血脉寿数难料,自然巫族也不缺富贵,唯缺平安喜乐,这玉锁便寄托着母亲对幼弟最美好的祝福和悲愿。

右手生母绝笔信,左手幼弟长命锁,洛倾鸿内心百感交集。

他摩挲着右手中的信,回味着那一夜他还能看见时读过的内容,反复揣摩母亲在信中一再强调的因果报应。

如今想来,自己这些年来受过的所有折磨和苦难,其实也是上天对母亲当初逆天之举的惩罚。而如今的他终因幼弟而得到救赎,在当年因果当中扮演重要角色的楚天承也终于得到了应有的报应,这是否代表母亲当初所造的孽因终于彻底了结了呢?

然后,他冲着凉风拂来的方向笑了,笑得那样释然,漆黑一片的双眼竟好似突然有了光彩。他仿佛看见了那些逝去的至亲至爱,眼中充满了对未来的希望。

至此,这场荡气回肠的大戏终于落幕,追命九门至此名存实亡,只剩下一个追风死也不肯离他而去,他只得将他一并带回巫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