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众人心生不详念头时,慕谦竟又奇迹般地呼出了一口长气,好似一口气终于缓过来了,发出了微微的一声呻吟。
“父亲!”乘风惊喜道。
诸相见状也长出一口气,然而依旧个个面色凝重,因为他们知道,慕谦若再有一次这样的情况,那只怕就是真的……
于是有人满眼期盼、焦急地望向殿外,内心也都在惧怕着那个最坏的结果。自然这念头也就是那么一闪便无人再敢想,因为后果实在太可怕。
此时,但闻慕谦极度虚弱地声声唤着:“荣儿……荣儿……荣儿还没回来吗……”
这一次,他问得相当微弱了,乘风甚至发现他的神情都是迷茫的,好似已经看不清眼前事物。
乘风内心焦急不已,紧握着慕谦的手干着急:“父亲……”
他不禁在心底焦急呐喊:怀霜,你到底在哪儿!快回来吧,父亲他快撑不住了!
突然,还在声声唤着“荣儿”的慕谦气息一滞,随即便猛烈地咳嗽起来。乘风赶忙替他顺气,可他却惊骇地看到慕谦咳出了血!
心脏仿佛骤停,一旁同样见到此景的常安赶忙急匆匆奔到外间去宣:“太医!太医!!”
于是,才刚退出去的太医们又急匆匆冲进来,乘风连忙起身给他们让位置,退到了诸相身边,诸相看乘风的眼神便各有不同。
慕谦咳得惊天动地,御医们手忙脚乱,满头大汗,好不才容易止住了他的咳嗽,可那血却是那样的触目惊心!
眼前一片迷蒙的慕谦心底已生出绝望,躺在床上仍在呢喃着:“荣儿……荣儿……”
乘风急得抓狂,御医们一个个也都要急哭了,却都束手无策,个个面色凝重不已。
还是只有裴清,尽管他心中也为即将陨落的明君心痛,为慕谦直到最后都有可能再见不到慕荣一面而惋惜悲叹,但他却始终保持着冷静。
见慕谦大概也已到极限,他满目悲悯,终也说了违心的安慰:“陛下,再坚持一下,殿下就快回来了……”
符文彦再度吃惊地看向他,不想到了如此绝望的时刻,所有人都已放弃了希望,连善意的宽慰谎言也说不出,可这个人竟还能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这句话。
此时,但听殿外传来一人惊喜的声音:“晋王殿下回来了!晋王殿下回来了!!”
殿内众人惊闻,纷纷投去期待的目光。
很快,外间便传来一串急促的脚步声,然后慕荣坚实伟岸的身影便率先出现在诸相眼前。
乘风惊喜得一下弹了起来,望着慕荣激动道:“殿下,你终于回来了!”
诸相亦纷纷露出了喜色,尤其符文彦,见到慕荣身后跟进来的女儿更是喜不自胜,父女俩眼神交汇便算是打过招呼了。
而殿外候着的百官亲眼见到慕荣从他们中间飞速穿过,躁动不安的心也终于定了下来,纷纷长舒了一口气,伸长了脖子想看看殿内的情形,结果自然是徒劳。
“父亲,孩儿回来了!”与乘风交换过眼神后,慕荣便不管不顾直奔龙床前,扑通一声跪下。
慕谦一把接住慕荣伸过来的手,紧紧攥住,流着泪激动道:“荣儿,你可算回来了!”
他的视线好似奇迹般地又恢复了清明,甚至脸色也好了许多。
慕荣道:“孩儿不孝,让您担心了。”
慕谦满心都是欢愉,精气神一下好了不少,热泪滚滚连连赞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慕荣随即回头向符天骄招了招手,符天骄便走上前来,跪到慕荣身边。
慕荣拉起她的手对慕谦道:“父亲,我把三娘带回来了。”
“好,好,好!”慕谦看向符天骄连道三声好,喜极而泣道:“我总算可以跟你母亲有个交代了,好啊!”
许是太过于激动,他说完便又咳嗽起来,好在只是咳了几下便止住了,气色看起来也还好。
符天骄连忙就着床边磕了三个头,满面羞愧含泪道:“陛下,三娘有罪,害您和殿下受苦了!”
慕谦笑着摇头:“傻孩子,该是我们连累了你才对。”
听得慕谦如此说,符天骄更加羞愧了。
身旁慕荣紧了紧握着的手,符天骄有感,向他看去,慕荣浅浅一笑,冲她摇摇头,她明白,慕荣这是叫她不要在意。
符天骄也含泪笑着冲慕荣点了点头,但心头的愧疚又岂会真的就此消失呢。
紧接着,慕荣回头望了一眼还站在门口的慕篱,当然是戴着独孤仇面具的慕篱。
诸位宰相也早已看见了他,除了裴清,其余几位宰相都满面疑惑,不知慕荣带来的这个人是个什么人物。
慕荣回头对诸相及群医说:“我们有些私话要说,劳诸位先到外面暂候。”
这话既是有礼地请,也是不容置疑的命令,听明白的诸相及群医便齐齐行礼:“臣等告退。”
一排人鱼贯而出,连常安也识趣地跟着退出去了。
裴清临走时对上了慕荣的视线,四目相接,一切便都在不言中了。
他料定慕荣已知晓一切,故而与慕篱擦肩而过时,他特别多看了一眼,慕篱投以感激的微笑,然后目送他们出去。
最后,乘风眼看也要跟着他们出去,慕荣及时叫住了他:“乘风,你不要走。”
他说的是“你不要走”,而不是“你留下”或者“你不能走”这样带有命令口气的话,其中所蕴含的情感,甚至是恳求意味令乘风大为震动。
他回身揖道:“是。”
慕荣浓眉一蹙,面露伤情道:“大哥,现在没外人了,你一定要跟我这么生分吗?”
乘风叹了口气,算是认输了。慕荣见状终于笑了,然后向慕篱招招手。
慕篱迟疑了片刻,终是迈开沉重的脚步走了过去,符天骄自觉起身给他让开了位置。
慕荣将慕篱拉到床跟前,然后对慕谦说:“父亲,您看我带谁回来了。”
慕谦不解地看向那张陌生的脸。
慕篱看着短短三年便苍老了许多、此时更挣扎在生死边缘的父亲,眼泪顿时夺眶而出,开口喊了一声:“父亲……”
陌生的脸,花白的发,沧桑嘶哑垂暮的声音,莫名的泪,这一切都让慕谦陌生无比,却同时又心动莫名,十分疑惑不解地看着慕篱。
慕篱看看慕荣,慕荣点点头,投之以鼓励的目光,慕篱于是抬手撕去了自己的面具,露出了那张线条较之从前硬朗了一些、也成熟了一些的脸。
慕谦大骇,猛然睁大双眼,震惊得张大了嘴巴,好半天才吐出两个疑惑的音节:“……篱儿?”
有多久没有听人这样叫过自己了?来自高堂久违的亲昵呼唤令慕篱心中顿时涌起一股苦涩暖流,泪滂沱而下,哽咽道:“父亲,是我!孩儿不孝,来看您了!”
然后,他在慕谦床前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慕谦看着慕篱,仍旧是难以置信,虽然头发白了,声音变了,似乎也长大了,可那举止,那神情,那语气,分明就是他的篱儿没错啊!
好半天,他才终于反应过来这不是在做梦,伸出手去。
慕篱赶忙接住,紧握住,感受到手中传来的温度,慕谦才终于确信这是真的,激动不已道:“篱儿……真的是你!你还活着!”
慕篱波浪鼓小鸡啄米一样连连点头,眼泪珠子一样不断往下掉,“父亲,是我,我还活着!请您原谅孩儿的不孝,直到现在才来看您。”
说着他又重重磕了一个头,额头浮现一片殷红,他却毫不在意。
慕谦终于肯相信眼前的白发郎君真的是慕篱了,颤颤巍巍地伸出另一只手抚上他的脸,触及他有温度的脸的瞬间,慕谦终于喜极而泣。
“真的是篱儿……真的是我的篱儿!哈哈哈……你还活着!你还活着!!好!好啊!!哈哈哈……”慕谦激动地重复着。
听着慕谦的连声叫好,慕篱却是痛心不已,泪如雨下,“父亲……”
身边慕荣抬手拍了拍他的肩,慕篱转头看去,正见慕荣坚定的目光中跳动着的熊熊火光。
他明白,兄长是在告诉他,不要让父亲走得不安心,于是含泪冲他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慕荣随即拧眉望向慕谦,内心虽沉重,但他却并未将悲伤和不安的情绪挂在脸上。
他并不是不难过,他只是清楚自己的责任,越是这样的时刻,他越要成为众人的依靠和支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