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大内,乾阳大殿。
御座之上,少帝龙颜盛怒。
御座之下,文武要员分列肃立,气氛十分凝重。
自少帝即位以来,时间虽短,但群臣却很快清楚了一件事:这个小皇帝年纪虽小,心却一点儿也不小。
譬如,朝议之中如有某宫女太监犯错,即便只是很小的错误,碰上他心情不好时也会被处以极刑,其心之狠、其手段之厉令人胆寒。
相较于天启帝的喜怒不形于色,少帝则是喜怒过形于色。
至此众人方知,原来当初那个恭顺谦和的少年太子根本就是个假象,如今这个狠厉多疑、喜怒无常的少年天子才是他的本来面目!
与此相对的,大家还明白了另一件事:如果说大魏还有一个人能让少帝即便处于盛怒之下也能瞬间平息,那这个人非琼华长公主莫属。
所以,可想而知当竘漠使者提出联姻时,少帝的内心该是何等的愤怒。若非两位宰辅阻拦,说不定他真的会当场斩杀萧程!
楚隐看了看裴清,脸色难看至极发话:“说吧,朕倒要听听,你们对此事有何高见!”
站在最前列、紫袍金玉带的裴清与慕谦各自沉默,身后群臣则纷纷交流着眼神,掂量楚隐这句话中的分量。
此时,武将前列紫袍金玉带的冯远率先发声道:“臣以为,此事万万不可!”
楚隐微露喜色问:“哦?冯相倒是说说,为何不可?”
“回陛下,胡人多年来频频南下进犯我大魏边境,他们之所以敢如此猖狂,不过就是仗着关北诸州在手,臣以为,竘漠使臣此番求亲,根本就是在向我朝示威!若我们答应了,那便等于是承认了我们的懦弱!有一便有二,有二便生无穷,竘漠必会以此为范例,一而再再而三地要挟我朝,如此大魏威信何在,陛下颜面何存!”
武将自有武将的傲骨与尊严,何况是最受不得屈辱又性情耿直暴躁的冯远。
楚隐虽向来不喜欢武将们的傲慢,但冯远今日的话却正中他的下怀。
正当他为冯远的发言欢喜时,转眼却见武将们个个义愤填膺而文官队列中却个个愁容满面,这武将主战而文臣主和的场面未免也太过明显,他刚露出的喜色转瞬又被怒气取代。
他眼睛扫了扫一点没有发言迹象的裴清和慕谦,转而将目光投向裴清身旁一人满是火药味发问:“顾相以为如何?”
被点名的顾节浑身一水的文臣傲气,躬身揖道:“回陛下,臣以为,冯相之言欠妥。”
楚隐眉头一皱,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悦:“哦,是吗?那顾相倒是说说,哪里不妥?”
这问话的语气可说是相当的不友善,顾节在脑中迅速整理着措辞。
“回陛下,臣以为,此事还需从长计议,若此番拒绝了联姻,竘漠便有借口挑起战火,实践他们入侵中原的野心了。”
楚隐挑了挑眉毛,所以这就是你认为该答应和亲的理由?!都还没交手过招就先怯懦了,果然百无一用是书生!
他正准备开口斥责时,却听冯远先开口了:“顾相此言未免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我大魏多的是保家卫国的好男儿,难道还怕了胡人不成!”
顾节斜眼瞅冯远,清晰地看到了冯远眼中的鄙夷,刺痛了他清高的神经。
他压了压体内正迅速蹿升的怒火,极为勉强地挤出笑容道:“冯相说笑了,我朝将士个个骁勇,自然是不会怕胡人的。”
两人的眼神交汇中有火花碰撞,随即顾节朝御座之上的人再拜接言:“陛下,臣的意思是,倘若战事一起,则非举国之力不能御之,而当下我朝正值新旧交替之时,百废待兴,民心不稳,故而臣以为,此时不宜兴战!”
“笑话!那么多的男儿不思上阵杀敌,却要长公主殿下一个弱女子委曲求全远嫁敌邦,这是何道理!你将大魏荣辱置于何地,将陛下颜面置于何地!”
冯远毫不掩饰他对腐儒的偏见,本就长得凶神恶煞的脸此刻因为怒气看起来更加吓人了。
只听他接道:“顾修竹,说到底,你就是怕和胡人开战,果然是书生,贪生怕死!哼!”
“冯清源,你……!”顾节憋屈得满脸通红。
冯远得理不饶人,睥睨顾节冷傲道:“怎么,我说得不对吗?”
“清源!”身旁同服紫袍的林煊小声喝止他。
冯远回头,见林煊冲他严肃摇了摇头,冯远却仍是不甘不愿地瞪向顾节,虽再没出言不敬,态度上却丝毫不见收敛。
顾节见之,自然更加愤恨不甘,憋红了一张脸努力压制着自己的怒火。
此时,一直沉默的慕谦突然出声:“二位相公稍安勿躁。两位虽见解不同,但说到底都是为朝廷,为陛下,既如此便不该伤了和气。在场诸公皆为朝廷栋梁,群策群力,必能商讨出个结果来的。”
慕谦开言,群臣皆惊,连裴清也探究地瞥了他一眼。
冯远瞥见慕谦不动如松地立在那儿,虽未表现出怒气,但他整个人看起来却犹如随时可能爆发的猛虎雄狮,令冯远却感受到了一股无形而巨大的威压。
他这才收敛了怒气,闷闷地退回了原位,对面顾节也识趣地退回了原位。
见慕谦开口,御座上的楚隐也小小激动了一下,本来以为他要发言表态了,然而他只是出言劝和了一下,便再无开口的迹象,场面遂陷入尴尬的安静。
其实,在场所有人也都在盯着最前列始终保持沉默的慕谦和裴清,他二人尚未发表意见,其他人也基本都采取观望态度,不敢轻易发言。
而对楚隐来说,还有一个人需要他特别留意,他自然就是厉王楚天承。
楚天尧召见慕谦和裴清的那晚,以往从不肯提及当年那场血腥兵变的楚天尧在那一夜破天荒地将所有真相都告诉了他,当时那种震撼和惊诧,他至今记忆犹新。
他知道,父亲这样做,无非是要他提防楚天承,更要掌控好慕谦这把双刃剑。
因此,楚隐遵照楚天尧的遗命,对楚天承一直都怀着十二分的戒心。
好在自他登基以来,楚天承依然雷打不动地做着他的“风流大王”,每日仍旧只知风花雪月,并未见他有过一丝的风吹草动。
楚隐依旧派武德司的暗探严密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确不曾见他有过任何的异动,反倒是他眼前这些明争暗斗的臣子们,令楚隐心头别有一番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