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门口一个颀长身影孤峰孑立。
其人罩着一件漆黑连帽狐裘,将他整个人从头到脚包裹得十分严实,唯一漏出的脸上还罩着一张漆黑飞鸿展翼面具,除了一双深藏在面具之后的眼,便再看不到其他任何外露的地方,让人完全无法捕捉他的情绪。
幽暗月光穿过铁窗些微映照其身,反射出斗篷缎面上密织的刺绣,细看之下方辨出是大朵大朵的黑色曼陀罗。
面具男隔空盯着墙角的楚天尧一动不动,宛若一尊守望千年的雕像,孤傲而执着,又似漂浮在这人世的鬼魅幽灵,虚幻而无依。
楚天尧瞠目相视,望着门口来人震惊得半天合不拢嘴。
面具男立在门口,隔着一张斑驳陈旧的方桌望着楚天尧亦沉默不语,但他面具下那双眼中投射的寒光和恨意却令楚天尧不寒而栗。
楚天承瞟了一眼身旁的面具男,而后看向楚天尧邪笑道:“意外吗,二哥?”
楚天尧瞪大了双眼,再三确定自己没有看错,愣了许久的他才终于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原来他竟是你的人!老五啊老五,你真是下得一手好棋啊!哈哈哈!”
楚天承脸上邪魅张狂更甚,报复快意也更甚,复又将目光投向那孤峰孑立之人,接道:“他虽对你隐瞒了我之布局,但有一点他却不曾说谎,他的确身负血仇,只不过仇人不是独孤仇。”
他又将投向楚天尧,脸上邪气更甚、眼中阴毒尽显道:“而是你。”
“……?!”
楚天承兀自接道:“他的恨意从来不假,仇人就在眼前,而他却不得不压抑仇恨与你合作,这种滋味你能体会吗,二哥?”
楚天尧又惊又疑地看向面目男,眼中满是疑惑,不知他与此人仇从何来。
“……你到底是谁?”
楚天承也将阴邪的目光投向面具男,面具男仍旧满眼寒光与恨意地盯着楚天尧,半晌无声。
仿佛过了很久很久,他才终于开口了,轻语冷笑道:“我是谁,呵~”
他的声音低沉而厚重,一听便是经过内力处理过的变声,却也如其人一般阴冷孤傲,还透着一股浓浓的沧桑,好似历尽千般劫难,饱经人世风霜。
随即,面具男迈步越过方桌来到楚天尧跟前,蹲下,又注视了楚天尧片刻,楚天尧在他面具后的眼中清晰地看到了滔天的仇恨和怒火,以及泪光。
而后毫无征兆地,面具男突然伸手一把掐住了楚天尧的脖子,用几乎脸贴脸的距离道:“我是谁?我是从地狱爬回来向你讨债的厉鬼!是十九年前被你冠以‘亡国孤煞’之名而被活活扼杀的冤魂!”
被扼住咽喉憋得满脸通红的楚天尧闻言再次震惊不已,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具男疯狂摇头道:“不可能!这不可能!!”
“怎么,你怕了?原来你也知道怕啊?那当年你谋害尚在襁褓中的婴孩时怎么不见你怕!你逼宫篡位、造杀屠城时怎么不见你怕!!你残杀无辜、血洗太子府时怎么不见你怕!!!这些丧尽天良的事,你不是都做得很得心应手吗,怎么如今你也知道怕了!”
面具男声嘶力竭地宣泄着满腔怒火,最后一把将手里的人大力甩了出去!
楚天尧因势狠狠地撞到了墙上,但很快他便缓过劲来,因为比起这点撞击造成的身体上的疼痛,眼前这个人的出现带给他的震撼更难以缓和。
他怔怔地望着眼前之人,惊得说不出一句话。
面具男蹲在那里,身体稍稍前倾,面具下的眼怒视楚天尧接道:“楚天尧,你还记得吗?”
说着,他便伸出右手,用食指和中指朝背后比划了一下:“十九年前,你在我背上刻下这道剑痕,这十九年来,它就像日夜被烈火炙烤一样一直隐隐作痛,正如我日夜被烈火灼烧的心!楚天尧,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
只见面具男忽而起身,居高临下看着楚天尧接道:“楚天尧,这只是开端,我绝不会让你如此轻易就解脱,我要让你也体会一下至亲在你眼前死去而你却无能为力是什么滋味,让你也感受一下什么是人间地狱!我要让你为当年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比起楚天承,眼前这个自称就是当年那个“亡国孤煞”的人毫不掩饰的仇恨和愤怒更加令楚天尧胆寒。
他虽对这“孤煞”为何还活着心存疑虑,但眼前之人这极致的仇恨和怒火却是绝对伪装不来的,那种想要将仇人生吞活剥、千刀万剐的仇恨之心是无论如何也做不了假的。
福祸无门,惟人自召;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当年自己种下的恶因,如今终是到了自食恶果的时候。
“我罪我造我愿受,但罪不及后代,祸不延子孙,你要报仇尽管冲我来好了,求你放过我的孩子,他们是无辜的!”
“哈!无辜?想不到你楚天尧也知道‘无辜’这两个字啊,我还以为你天生就没心没肝、无血无情呢!”
面具男狐裘一扬再度蹲下,一把捏住楚天尧的脸,斜着仇恨的视线看着楚天尧道:“现在你知道罪不及后代、祸不延子孙了,那当初的‘亡国孤煞’又何尝不无辜?!他当时还只是一个不足月的婴孩,他又有什么错,可你不是一样让他尸骨不存、万劫不复!还有太子府那些含冤惨死的人,他们哪个不无辜,事到如今你竟然跟我说什么无辜,你有什么资格!!”
楚天尧再次被狠狠地甩了一下,只不过这次撞到墙的是脸。
缓过来后,他静默地看着满腔愤怒的面具男,看了很久很久,然后,他扶着墙根缓缓站了起来,铁链随之“稀里哗啦”直响。
只见他来回看着眼前这两个向他讨债复仇的人,最后将视线定格在了楚天承身上。
“是你救了他吗?”
楚天承以邪魅至极的阴笑回应他。
“呵呵呵……很好,好极了!原来你竟还留有这么一手,早知如此,当初我就不该手下留情,早早了结了你!好啊!好极了!哈哈哈!”
楚天承眼中有阴狠闪过,面具男静默地看着楚天尧又哭又笑,攥紧的拳头正在极力克制想要杀他的冲动。
楚天尧又将视线挪向了面具男,眼含深意道:“从地狱回来的复仇者是吗?很好,我就睁大眼睛等着看你如何讨债报仇!终有一日,你也会为今日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哈哈哈!”
面具男毫不在意道:“楚天尧,你以为事到如今我还会怕什么代价不代价的吗?告诉你,那些我早就无所谓了!既然我从地狱爬了回来,那便轮到该下地狱之人付出代价了!当年的一切既是从‘亡国孤煞’开始,那如今我就让你们见识一下‘亡国孤煞’带来的绝望!就算是不得好死,我也要为死去的亲人和庚寅之变中惨死的无数冤魂讨回公道!”
面具男说完狐裘一扬,转身便大踏步离开了密室。
铁门一开一合,随即这密室又被彻底隔绝,楚天尧这才慢悠悠地看向楚天承。
“他还不知道你也是主谋之一吧?你就不怕我当着他的面说出真相?”
楚天承看向楚天尧,脸上布着自信的笑。
“你不会。二哥,若论这世上最了解你的人,那绝对不是父亲,而是我。”
“你就这么有把握?”
楚天承低头一笑,上前两步靠近楚天尧复又蹲下道:“二哥,我太了解你了,你是个比我还记仇的人,别人若让你有一分不痛快,你必会十倍百倍地还他。所以,无论如何你都不会说,因为你一定也不想让他好过。”
“哈哈哈……”楚天尧发出低沉的笑声,不知是悲是喜。
旋即又听他问:“他真的是当年那个‘孤煞’吗?”
楚天承似笑非笑道:“你认为他是,他便是,你认为他不是,他便不是。无论他是与不是,有一件事是毋庸置疑的,那就是他的仇恨。”
楚天尧心有所悟,露出阴谋者残忍的笑:“楚天承,你确实够狠,够毒。”
楚天承毫不谦虚:“多谢夸奖。我不妨再告诉你一件事,当年柴素云脱逃之事,我只让他对你说了一半。”
楚天尧冷笑:“是嘛,那你隐瞒的另一半必定也是用心险恶。”
楚天承一笑,对他的言语挑衅丝毫不动怒:“算你说对了一半吧,其实柴素云之所以能顺利逃出大梁,是因为有我暗中相助,二哥你如此聪明,必定能猜到我这么做的用意。”
楚天尧只在眼中表现出了一瞬对这个隐藏真相的讶异,一如过往他思考如何制衡朝臣、稳固皇权时的精明算计,接道:“救下柴素云,留下一个祸根,再卖一个人情,还能离间我与文仲君臣之间的关系,让我从此无法再完全信任他,从而减小他对你的威胁。”
“不愧是二哥!”楚天承赞赏地拍了拍手,接道:“不过你还漏了一点,那就是让他清楚地知道当年柴素云逃亡的过程和那个‘孤煞’的死,这更能激发他的复仇之心。”
“哈哈哈!不愧是当年名扬天下的不败战神,谋略布局阴险狠毒得令人发指!我就等着看你们将如何走向毁灭,最终又将落得怎样的凄惨结局!”
楚天承轻蔑一笑:“二哥,我知道你在期待什么,但是很遗憾,你永远也看不到那一天了,因为慕谦注定只能是我手上的一枚棋子,你们谁也无法逃出我的手掌心!哈哈哈!”
目送楚天承嚣张地离去,楚天尧恨阴险狠毒的他们,更恨无能的自己。
除了恨,就只剩下不甘了,因为如今的他除了等待恶报应验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他只能透过那一扇小小的铁窗默默乞求上苍,保佑他的儿女平安,任何报应他楚天尧都愿一人领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