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大魏似乎格外的热闹。
首先是从初春便开始的西南三府叛乱,慕谦奉旨前去平叛,历经大半年才平息了叛乱,直到前不久才刚刚班师回朝。
其次是北境自初秋起也掀起了叛乱浪潮。
这块昔日由厉王楚天承拿下的纪国旧土似乎又有死灰复燃的迹象,纪国余孽虽然一直没有形成气候,但始终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也是朝廷一大心病。
这不,近来这群叛党又开始兴风作浪了。
自天启帝“驾崩”之后,一直以来都潜伏在暗处、还算老实的纪国余孽便开始作妖,今年更是动作频频,甚至一度占领了北境九源府下辖的肆州和毅州两个支州。
更有甚者,叛党还有跟竘漠勾结的迹象,企图与胡人里应外合进军中原,曾多次向藏谷关发起进攻,好在都被镇守藏谷关的主将楚昱击退了。
自从五年前楚昱被派驻到藏谷关以来,此关就成了一道胡人难以逾越的天险,以守关副将之职镇守此关的楚昱可是让意图对中原不轨的胡人吃了不少苦头。
后来少帝即位,原镇将调离升迁,楚昱毫无意外地擢升为守关主将,自此更是让胡人无法越雷池一步,无法撼动藏谷关分毫。
再来就是朝堂风云变幻得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两年来,以顾节和冯远为首的文武之争持续发酵,愈演愈烈,让站在朝堂上的人一个个都提心吊胆,生怕一个不小心说错了话或是站错了队就招来杀身之祸。
然而,比文武之争更诡异的是,少帝身边最信任和最需提防的对象在这两年间也不知不觉互换了。
从前少帝对慕谦是恭敬礼遇有加的,而今对他却好似十分忌惮,反而从前万分戒备的厉王如今却似乎颇得圣宠,少帝无论走到哪里都把他带在身边,这次西郊皇家猎场冬狩也是。
自从琼华长公主和亲远嫁之后,少帝似乎就变得更加阴晴不定、喜怒无常了,也更加残暴跋扈、阴狠毒辣了,让皇宫上下和朝堂内外的人都战战兢兢,生怕少帝一个不高兴就砍了哪个倒霉蛋的脑袋。
这眼瞅到年底了,南境的叛乱平息了,北境的叛乱姑且也还在可控范围内,前几天冯远和顾节在冯远的寿宴上险些打起来的风波也总算是平息了,少帝为缓和文臣武将之间的矛盾还特意下旨举行了这次西郊冬狩,原本大家以为总算可以消停了,谁想厉王府竟又传出月夫人与人私通的丑闻。
总之这一年的大魏似乎就没消停过。
北境,肆州,肆源县。
肆州乃九源府下辖最北支州,同时还是大魏北境最北支州。
过了肆州,穿越玉坤山守关便是竘漠的地盘了。
傍晚时分,肆源城内外都还算安静,未见兵戈。
但见肆源县南郊一马平川的广阔地带密密麻麻全是魏军的驻扎营帐,城外四下都是战争的残留迹象,城墙上四面都结了厚厚一层寒冰,上有叛军来回巡逻。
肆州及其南面相邻支州毅州原是此次叛乱兴起之地,叛军曾一度完全控制了这两州,而现在叛军却被逼退到了藏谷关脚下的边关重镇肆源县。
前有楚昱率领的藏谷关长驻边军,后有九源军副帅朱煦率领的平叛大军,叛军可说是到了生死存亡之际了,好在极寒的天气给了他们喘息之机。
为阻九源驻军攻势,肆源城中的叛军采取泼水筑冰墙之法据守不出。
因着又厚又坚的冰墙,平叛大军云梯攀不稳,抓钩勾不住,弓箭穿不透,冲车对龙城坚硬厚实的城墙和重兵据守的城门也无计可施,投掷到城里的火石箭矢转手就成了叛军反攻的武器,如此严冬火攻也构不成根本性的威胁,河水结冰、土壤坚硬使得引水灌城之法也难度极高,平叛大军面对依山傍水的肆源城竟束手无策,故而双方暂时陷入了僵持。
不过,平叛大军采取了围城之法,截断了肆源城通往外界的所有道路,长此以往,城内叛军必将弹尽粮绝,投降只是迟早的事。
城南正门城楼上,雉堞垛口处,从头黑到脚的面具男迎风孤立,狐裘上大朵大朵的黑色曼陀罗充斥着诡异的死亡气息。
一个锦衣玉带、腰圆体胖、年约二十六七的男子登上城楼,一上来就被凄厉的寒风好好地招呼了一顿,让他不得不抬起手臂以广袖挡风。
他便是此次叛乱的始作俑者,纪国皇族遗脉石元缨,一个还想做一次皇帝美梦的痴愚者。
他眯着眼睛四下瞅了瞅,终于找到了站在城楼上一动不动的面具男。
于是,他保持着以袖挡风的姿势,拖着肥胖的身体艰难地走到面具男身边,借着面具男高大的身体和厚实的狐裘,总算是帮他挡住了恼人的寒风。
“先生,朕到处找你,原来你在这里啊。”巴结、谄媚、小心翼翼的口吻。
面具男从始至终都未动一下,仿佛压根没注意到来到他身边的人。
于是,石元缨又继续小心翼翼道:“先生,你看我们的士兵已经快到极限了,你说的竘漠援兵何时能到啊?”
面具男依旧不说话,石元缨有些急了,但还是客客气气小心翼翼道:“先生之奇策虽使我们姑且守住了肆源城,不至于全军覆没,但长久下去,我们必然会被困死在城里啊!”
这回面具男终于肯低头瞅一眼像看救星一样看着自己的石元缨了,心底对眼前之人的鄙夷就连面具都快遮不住了。
二十多年前,石家王朝灭亡后,侥幸逃脱的石家后裔便倚靠竘漠建立了这个小小的傀儡政权。虽然还有个名义上的皇帝,然举世皆知,这小小的纪国根本就是竘漠的附属国,每年不知要搜刮多少民脂民膏给胡人进贡,纪国百姓之苦可想而知。
然而,纪国当权者宁愿抱着一个虚幻的皇帝梦等死,也不愿给百姓一条活路,甚至还痴心妄想着借胡人之力重回中原,曾多次与竘漠联手南侵。
民心既失,何谈王权,收归大魏对纪国百姓来说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不过,当年楚天尧之所以决心征讨纪国,并非因为他有多么高尚的情操,更不是为了解救纪国百姓,说到底不过也是因纪国是整个中原大陆数一数二的盐产地!
世人皆知,盐既是稀缺物品又是生存必需品,是仅次于粮的第二大宗商品,且大多时候都是与粮绑在一起的。人不吃盐便没力气,牲畜也同样,对战马来说就更重要了。
此外,盐的最大用途便是腌制食物,百姓有时甚至会用十倍的粮食换取一倍的盐,以延长食物的储存时间。
因此,盐业可说是官府一大税收来源,但因盐产地分布较为集中且稀少,故此各国盐业无一例外都由朝廷垄断,一律都是民制、官收、官运、官销,各国法令都是严禁私盐的,一经查实,必会被处以重刑。
竘漠会在交战之初帮纪国,说穿了也不过是为了这些盐矿,可兴师动众、劳军远征终究不划算,况且竘漠国内也不是很缺盐,故而纪国的死活对他们来说也就不是那么重要了。
再说,他们手里还有关北诸州,即使没有纪国,他们也掌握着威胁中原的足够筹码,所以最后他们才会对纪国撒手不管,导致纪国不敌大魏讨伐大军,终是覆灭了。
如今,这数十年几代人都没什么变化的石家余孽一旦看到一丁点可能重新夺回皇权的可能,便毫不犹豫地掀起战乱,一心只想着坐拥天下的荣华富贵,压根没想过百姓的死活。
二十多年前他们是这样,如今还是这样,满脑子都是可悲可耻可笑的贪念和欲望。
如此想来,楚天尧跟他们相比也许还算好的,至少他还会做好面子上的功夫,也会切实地推行合理的利民政策,至少在他在位期间,内贼不敢轻举妄动,外敌不敢轻易来犯。
面具男看着面前眼里心中都写满了欲望的石元缨,内心无比不耻和鄙夷,却还是压着火气答道:“陛下不用担心,援兵该出现时自然就会出现了。”
石元缨没有听出来,面具男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压根就没有援兵会来救他们的意思,他所说的“援兵该出现时自然就会出现了”分明是另有所指。
听了面具男的回答,石元缨心里还是没有底。
“可是,我们的粮草所剩无几了,怕是撑不了几天了,这该如何是好?”
“放心,城外的大军很快就会撤去,到时不仅粮食可以运进来,我们还可以趁此机会反扑,顺势一举拿下九源!”
石元缨一听这话眼睛都直了:“先生此话当真?!”
“自我来到陛下身边,可曾有过说出的话未变成现实的时候?”
石元缨认真地想了想,还真没有,然后露出了贪婪猥琐地笑:“先生果然是上天派来助我们的救星,看来这回石家复国有望了!”
面具男点了点头:“这是自然。”
此时,一名身着夜行衣蒙着脸的人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突兀地出现在二人身后,躬身一揖轻声道:“参见掌门。”
石元缨被凭空出现的人吓了一跳,竟然毫无形象地叫了一声,并本能地缩到了面具男身后,这时候他不怕寒风了。
来人就跟个石头人一样,对石元缨夸张的反应毫无反应,只规规矩矩地待在那里等待面具男的示下。
石元缨看看那人,再看看正低头瞅他的面具男,立马识趣道:“先生有事要忙,那朕就不打扰了,膳房已备好了晚膳,先生忙完了就请下来用膳吧。”
面具男除了他的头之外终于有其他的地方动了,对着石元缨轻轻揖了揖:“多谢陛下。”
石元缨边笑边退走到石梯口,然后蹦跶着他的肥胖身躯下去了。
那夜行衣者待石元缨完全消失了,这才上前双手托举一支细小的竹筒道:“启禀掌门,凤判官紧急传书!”
面具人接过印有火焰图案封口的竹筒,取出其中的细卷帛书,展开一看,内中只有九个字:月夫人蒙冤,死劫,速回。
只一眼,面具人顷刻便明白了那个人的安排,气得一运劲便震碎了帛书!
“楚天承!!!”
不待黑衣者反应,便见绣着大朵大朵黑色曼陀罗的狐裘一扬,面具男便已纵身跳下了城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