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飞走,转眼雪幽二人已向钱叔拜师学艺一周有余,一些简单的小毛病都不在话下了。毕竟,绝大多数故障都属于“心有余而力不足”类型,身为异能者,直接大力出奇迹便好。
于是,二人迫不及待地开启了收入更丰厚的代修机甲业务,满军营推销一圈后,成功接到五六个订单,休整时间也忙得不亦乐乎。
昏昏云层似乎被戳出几个孔洞,现出几点湛蓝。地上积雪难融,寒意直戳骨髓,这些身披破旧军袄的人却早已司空见惯,吵嚷着架起炉灶。
雪幽排在最后,好不容易捧着搪瓷的饭碗坐到一边,拿起饭勺打算就着风沙吃下,便听到前面一片嘈杂,似乎有人正大声喊叫。
“狗屁的异能者,出来偿命!”
异能者还能指谁,雪幽忙放下饭碗,有些迷茫地站了起来。
只见一众彪形大汉气势汹汹而来,为首的眼中似还闪着泪光,咬牙切齿:“就为了贪那么点火石,刚学点皮毛就出来害人,这可是关乎我们性命的东西啊!”
“出了人命,你们就是杀人犯!你们要偿命!”
雪幽慌忙摆手连连后退,可对方根本不给她解释的机会,言语间已尽是哀恸:“异能者本就不把我们当人看,更何况这种来路不明的!我知道,我们在你们眼里,脆弱得就像蚂蚁一样不值一提,但是,但是......”他眼中染上疯狂,后面的人也都纷纷怒吼:“大哥,跟她们拼了!”
“异能者怎么了,真就无法无天了吗!”
“就是死也要教她们知道,我们也是人,不是由人随便搓圆捏扁的!”
“不是,这都什么跟什么......”雪幽弱弱的辩解瞬间淹没在卷起的劲风里,对面十个汉子已经冲过来了!
“快躲开!”玄月惊叫起来,一把将旁边看呆了的几个同伴推开,而雪幽已迎上了敌人。
对方虽然都是普通人,但常年军旅生涯下都锻炼得身形魁梧,铁拳过处虎虎生风,再加上人多势众,雪幽上来便挨了好几拳。
连连吃痛,雪幽身体坚硬如钢,而那拳头也像是铁锤,砸落处发出金属相撞的低沉咚响。这虽没造成实质性的伤害,感觉也着实不好受。
军旅中人打架,简单粗暴,不追求外表漂亮的花架子,只要实打实的伤害,见普通一些的弱点没用,纷纷改向冲更阴险刁钻的地方而去。雪幽也红了眼睛,岂能让他们得逞,也发力出拳扫腿,学着他们的样子招招致命。
少女瘦弱却十分灵活,身影在人群中上下翻飞,鞭腿十分漂亮,力道瞬间将大汉带离地面。
打着打着,与寒烨对战的记忆逐渐涌出,雪幽进步神速,几乎是在几个呼吸的功夫,就由被动挨打蜕变成了压着别人打。
拳打脚踢之声此起彼伏,终于在雪幽又一记飞腿之后,最后一个大汉也“啪”地砸到了地上,呻吟连连动弹不得。
雪幽重心微沉,双掌一前一后作防守状,呼吸有些急促。见没人有再爬起来的趋势,她方才小心翼翼退出了战圈,然后才发现周围已围上一圈围观者。
见她走近,那些围观的兵士都面露惊惧,急急后退与她拉开距离,周围弥漫着窃窃私语之声。但至于他们在讨论什么,雪幽无需凑近也猜得到,只觉得无味至极。
“大李子,你太帅了......”玄月惊叹着,自己刚帮钱叔他们转移完灶台,回头便见雪幽碾压式一挑十。
而那倒地不起的大汉还在不甘地喃喃:“对不起你们,大哥对不起你们啊......”
“到底怎么回事?”这帮人满怀的恨意倒是情真意切,且又直奔“异能者”而来,雪幽觉得事有蹊跷。
“好像搞明白了,”钱叔从人堆里钻了出来:“雪幽玄月啊你们是不是拆过机甲后主板?”
原来,前几天二人修过的一台机甲在今天战斗时出了事,被妖魔开膛破肚,里面的人全死了。不知并肩作战了多少年的兄弟,突然之间就没了,另外两台机甲难以接受不愿相信,又看到正是前几天拆了重装的地方被攻破,当即认为是雪幽二人重装不牢靠才导致今天的悲剧,一腔悲痛当即有了发泄点,这才有了这一出。
雪幽的心瞬间被慌张淹没。老实说,她对自己的维修技术也没有多少信心,如果真的是自己的缘故......
那她真的是间接杀人了。
她瞬间追悔莫及,想着别急于一时就好了,但这世上显然没有后悔药,人死也不能复生。
“那机甲的残骸还在吗,”玄月问道:“让我们去看看,”
“如果真是我们的缘故,”雪幽沉声道:“我也不会原谅自己的。”
高大的冲锋机甲守卫着营地边缘,染血的长矛反射出阳光的光芒。透过机甲间的狭缝,雪幽看见了那机甲的尸骸,孤零零躺在荒野之中。
曾在其中鲜活的生命去了哪里呢?是脚下一块污渍,还是残骸边缘一点暗红?雪幽强忍住内心的颤抖,快速察看被妖魔攻破的地方。
妖魔的抓痕十分明显,钢板从中间被完全掏开,但主板边缘的螺丝还完好无损。
真相大白,机甲本身没有问题,恐怕是战斗时操作不当才被癫狂的妖魔钻了空子。
毕竟如果没有合适的阵法加持,普通的机甲很难硬抗下妖魔的全力攻击。
钱叔也长松一口气,叫来方才闹事的几人当场对质,那些人自知理亏没有再说什么,但一个个都还是悲痛欲绝的样子,连句道歉都没有就踉跄着离开了。
被他们这一闹,33火的兵士都没吃好饭,号角一响又要出发。进入机甲前,钱叔悄悄拉住她们,叹气道:“幸好你们是无辜的。要是真的因为当时没修好,都不知道怎么安慰你们好。”
玄月嗫喏着:“要不,我们以后不去帮人修了,先跟大叔把手艺学扎实了......”
雪幽当即同意,她也不愿为了几个魔核整日提心吊胆,赚就要赚得堂堂正正问心无愧。
钱叔眼神有些欣慰,拍了拍二人的肩:“年轻人会有太多第一次,犯错误是避免不了的事,谁的经验不是一点一点积攒起来的。可是啊,”他无可奈何地叹气:“这世界上有些事情,就是不能允许一丝一毫的错误发生。一旦错了,不管你是不是初来乍到,都不能原谅。”
“责任很沉重,但必须有人来背。孩子,如果以后这种事真的发生了,”大叔眼神复杂:“记得给自己一个机会啊。”
雪幽沉默,这番话太容易让她想到前不久发生的一连串变故。
犯下的错误,再不易也要自己扛起来。努力一分,事情便挽回一分,即使这一分可能微不足道。
别轻易放弃。
所有的一切,她必须给大家,也给自己一个交代。
“大叔,”玄月十分感动,钱叔完全是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帮助她们:“谢谢你。”
“谢谢。”雪幽也说道,嗓音微哑。
那天之后,雪幽回味那场战斗,竟感到莫名的酣畅淋漓。果然,提升实战的最好办法只有实战。
三天后,她按捺不住,又趁着休息时间偷溜了出去。
编制重排需要时间,现在那十个人只能暂时与隔壁火一起作战,但吃饭时还是分开起灶。
大家看见她都不太高兴,并且不想理睬。
“你好,”雪幽并不介意,直接开口:“我来是想......再和你切磋一番。”
大汉头也不抬:“呵,你是来讽刺我的吗?”
“不不不,我很佩服你,我觉得你打得很好。”雪幽坦诚说道:“我是异能者里,最弱的那一群......但等我回到关内,会有很多事情需要我去面对。在那之前,我要变强。”
“您的近身战其实十分厉害,我不用源力,可不可以请您......指导一下我。”她弯腰行异能礼。
大汉抬头呆呆地看着她。这是那些高高在上的人影,第一次走下凌驾的云端,向他低下高傲的头颅。鼻腔涌上酸涩,这不是虚荣的问题,而是忽然间得到了,本已无望求得的尊重。
“我叫张武,”大汉说道:“我不会教人,陪你打就可以了吗?”
雪幽激动点头:“我们到旁边那个空地去吧。”
“行。”
几次休息雪幽都不同玄月一起去跑腿,玄月也不恼,默默把赚来的魔核分她一半。雪幽回来时,见她正盘腿闭目刻苦修炼,周身气息已隐隐有地灵境高阶之势。
“嘿,”雪幽做个鬼脸,赶紧盘腿坐到她旁边:“想超我,没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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曦媚每日心焦如焚,却仍觉比不上寒烨所受苦痛的万分之一。也因病痛缠身,寒烨的话越来越少,甚至偶尔对她的问话也不作回应。
而她的治疗也陷入瓶颈。所有的努力都在告诉她,此毒非涅槃巅峰的蛊毒宗师不能解。毕竟根据毒种反推解药与制毒时顺便留解药的难度是天差地别的,前者相当于是后者的逆过程,思维难度可想而知。
唯有寄希望于攻破依魅舞的实验室,拿到她的解药。也算半个同行,曦媚相信依魅舞不会不留解药。因为只有照着解药,她才能更高效的发现蛊毒可被破解的漏洞,从而改进。
所以现在,她必须拖延时间,让寒烨撑到解药到来。
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周期的折磨太可怕了。他撑不住的,换谁都撑不住的,曦媚知道。
但如果,由两个人共同承担呢。
医毒不分家。曦媚学医,自然也懂毒,或者说是一些歪门邪术。
很多东西啊,学的时候永远也想象不到它会在怎样神奇的场合派上用场。
曦媚嘴角带着感慨的笑容,走进了寒烨的病房。他的视力和听觉都时有时无,如今视力尚未恢复,所以也看不见此刻曦媚手心亮起不正常的红光。
她缓缓跪到床边,额头抵上床沿,以一种虔诚的姿势握住他的手。
那道红光自她的手心流入他的手心。
烧心蚀肺的痛,原来是这种感觉。一点点弥漫开来,却晕成了她数日以来唇边第一抹由衷的笑意。
挣扎着站起,只是纯粹的痛感,就几乎教她栽倒在地。趁着还能动,她几步迈出门,闪进了旁边一间小屋。
一墙之隔,她跌坐在地,恍惚间是背后温暖。噙着满足的笑意,她被疼痛吞噬。
寒烨缓缓睁开眼,有些难以置信地眨了两下。与天花板对视十分钟后,他尝试着抬起手臂,活动了两下。
身体外表上看与之前无异,但内里的血肉却不知已经烂掉了多少次。虽然仍是浑身无力,但没了痛苦的压迫,他简直感觉精神焕发。
第一次痛苦消失维持了大概一个小时。虽然疼痛还是会从无到有卷土重来,但也给了寒烨救命的喘息机会,得以继续与蛊毒的拉锯战。所以,即使对于痛苦突然消失的原因还心存疑窦,也不影响他顺利地接受了这个好消息。
之后,这时间越来越长。寒烨得以休息,得以小睡,甚至得以......在视力恢复的时候扶着床沿桌边下地走走,把玩博物架上的紫笛。
这天,他从痛苦之中解脱,恍惚之中感觉到窗外的光亮与热度。可他实在太疲累了,仍闭着眼睛。
半梦半醒间,他似乎感到一只微微颤抖的手,正轻抚自己睡梦中的眉眼。
这熟悉的温暖是他捱过这些黑暗日子的支柱,他有些留恋这种感觉,却又蓦地惊醒。一种冥冥之中的预感,逼迫着自己先假装睡着。
那双手抽回了,沉重的脚步声清晰响起。待关门声起,寒烨皱眉睁眼,缓缓起身。
他放轻脚步,靠到门边,便听到了极低极低的一声嘶吼。
他的心不知为何揪了起来。于是他轻轻将门开了一条缝。
孔隙之间,熟悉的身影跪倒在地,全身止不住的痉挛。
一切在电光火石之间明晰,泪水滴答落地。
他再也忍受不住,狠狠一拳砸到了墙上,低沉一声犹如划过他的心尖。
无需一句多余的言语,你的重担让我一起承过。
但他真的受够了这种感觉,这辈子都不想再有。
我不想,再成为任何人的拖累。
本应是我,挡在你们的身前,将你护在身后。
老天,寒烨双膝跪地,泪眼朦胧间仰头望天:可不可以,给我一个机会。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