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外的爬山虎已泛起绿意,在潇潇雨丝中上下点头。室内亮着灯,庭耀轻轻推门而入,将走廊的昏暗隔绝在外。
这里是医务点二楼的病房。雪幽躺在床上,睫毛微颤,仍在昏睡。
庭耀的步伐似乎格外沉重,缓缓坐到床边。眉头微微蹙起,也不知想到些什么,指尖轻抬触上她的脸颊,柔软温暖的悸动让他心神失守,不经意间又游过白皙的脖颈,接近锁骨处那团乌云。
是箍符。
指腹摩挲着那片皮肤,庭耀目光沉沉。
“呜。”雪幽就在这时皱了皱眉,艰难地睁开眼睛。
世界还有些晃动,眼前似乎闪过一道残影。清醒些再看,原来庭耀就坐在她旁边,但表情十分古怪,就像……
做什么亏心事被抓了个现行。
“嘶......”刚想起身,雪幽便感到浑身乏力,腰腹处更是钻心的痛。她一叫,庭耀才像恍然惊醒般扶住她:“哎,你受的是贯穿伤,先别乱动。要喝点水吗?”
“嗯,好,谢谢......”雪幽这才感到口干舌燥,只好由着他喂了几口水,还感到有些难为情。
“你做的很好。”庭耀端着水杯,眼中流露一丝欣赏:“干净利落,超乎同龄人的果断。”
“我们成功了吗?”雪幽抓着他的衣袖,目光炯炯。
揉揉头,他眼睫微垂:“嗯。都结束了。”
“嗯?”门口响起熟悉的声音,庭耀抬眸,好笑又无奈地长长叹息了一声。
“啊嘶气死我了,你怎么又在你不该在的地方?!”曦媚瞪大眼睛指着庭耀,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数落:“我说,你到底有没有一点身为病人的自觉,浑身是伤还乱跑什么!”
庭耀似乎毫不在意,一摊手:“这......我觉得寒烨更需要一个人待会儿。”
曦媚一边嘴不饶人:“得了吧,你这家伙不配合治疗不是一回两回了,赶紧哪凉快哪待着去,我要给雪幽换药了。”一边,上扬的嘴角却悄悄耷拉了下来。
“寒烨......”雪幽这才想起最后一幕的场面,恨不得立刻下床去找他。
“别乱动!”曦媚坚决地阻止了她,语气转而软了下来:“先疗伤吧。”
“我需要立刻马上告诉他,我不怪他。”雪幽焦急地说道,而这面曦媚已经褪去了她的上衣。
“忍一下。”她轻轻道,解开腰腹处缠绕的纱布。
门外的庭耀听到一声痛呼,似乎把他的心也揪了一下。摇摇头,唯有叹气。
雪幽这才看清自己的伤口,这回算是真正体会到凌风战枪的威力了。亲眼见到自己身上透明的孔洞与暗红的血肉,该是多么骇人的一件事。
可比起身体的痛苦,心灵的焦灼更让雪幽坐立难安。
挚友惨死,自己又受尽非人折磨,精神早已在一个崩溃的临界点,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在眼前,他怎能忍得住......
他急切地想亲手杀了她的感情,雪幽能理解的啊。
哪怕他一枪穿了自己,也......没关系的。
“与他遭受过的相比,”雪幽咬着牙说道:“我受的这点疼根本不值一提。况且最后也成功了,灵瑶废了依魅舞死了,我们所有人虽然伤得有轻有重但都还......”
说到一半,雪幽便感到盘旋于伤口的暖流在颤抖。曦媚的手实在抖得太厉害,只好暂时收了源力,抬手掩面:“你当时可能没看清......
若璃,走了。”
她傻在原地。
“寒烨刚刚服了解药,还在休息,等他醒了我会告诉你的。”嘱咐完这句,曦媚起身离开,又在门口和什么人打了个照面,礼貌地笑了笑。
“莲沁?”雪幽打着招呼,眉宇间还尽是忧伤。
“好好休息。”莲沁似乎又回到了从前,露出那温柔的笑容,给她掖了掖被子:“雪幽,其实这些日子里,我仔细反思了一下。”
她正视雪幽的双眼,美眸中一片真诚:“雪幽,我真的很羡慕你,你好厉害。”
雪幽:“啊?”
“你总能在危急时刻保持冷静,做出最理智的应对。你还有大家,都天资绝艳而坚定不移,我将来......恐怕只能仰望你们的背影了。”
雪幽慌了,完全没想到她会突然说这些:“莲沁姐......”
“我没有资格与你们站在一起,”她摇头:“因为我的优柔寡断、辨识不清,葬送了一个优秀的冰系异能者,将你、玄月、寒烨三个局外人全拖了进来,也全是因为我自己,弄丢了最爱的人。”
“现在,像是从荒唐一场大梦中醒来,一无所有了,也终于心平气和了。”
“我愿意用余生去尽力弥补,做好我能做好的事。”莲沁目光澄澈,笑容平和,温柔之下却多了江水竭天地合亦难撼之的坚定。
“人各有路,没什么可伤感的。我们永远是朋友,这点不会被任何改变。”
雪幽目送她离开的背影,有些迷茫、有些慌张。玄月却在这时从门边探出个头,悄悄溜了进来。
看见她,雪幽瞬间从迷茫中清醒,想起还有正事要处理:“玄月,你那边怎么样了?”
“完美搞定!”玄月想像平常一样大大咧咧,可那笑容怎么看都有些勉强:“我们那边挺顺利的,那个阵法不算太棘手。昭咫司的人跟在我们后面,然后他们就把那里封了,我们也拿到了解药。但我听说,你们这边好像......”
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即使没有打到要害,一枪贯穿的力道也不容小觑。雪幽知道自己怕是很多天不能下床了,长叹一声:“玄月,我现在感觉......糟糕透了。”
玄月皱眉,担忧地看着她。
“我明明,是多么痛恨她们,甚至盼望这场杀戮来得越快越好。可当它真的到来了,而且真的是由我亲手......”雪幽看向自己掌纹凌乱的右手,普普通通似乎毫无变化。
但有一个声音,正一遍又一遍告诉雪幽:你杀人了。还不到半年的时间,你竟然已经杀人了。
不论出于什么原因,自此你的手上便沾了人血,再也洗脱不掉。
杀再多的妖魔,也抵不上这一条人命的感觉。
仿佛有一条看不见的沉重锁链,永远紧紧缠在了雪幽的脖子上。
“雪幽,”玄月紧紧握住她的手,止住那疯狂的颤抖:“不是只有捅了最后一刀的人才是杀人犯。依魅舞不是你,而是我们所有人杀的。就是到了阎王爷那儿,罪名也该由我们一起扛。”
“不,不一样。”雪幽声音沙哑,艰难收回了手:“你不会明白,真的将刀捅进一个人心脏的感觉。”
“你也永远不要明白。”
是啊,谁能理解此刻的雪幽?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很莫名其妙。不后悔杀依魅舞,却还在因“杀人”而战栗不止,她究竟在痛苦什么?
不。良久,她缓缓抬起头,窗外是春雨初霁的暖暖阳光:“依魅舞,这可能就是我和你的区别。”
人活一世,谁不是负重前行。
各行其是。无愧天地,无愧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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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岚伐魔队工会九层高塔,除了一层公共区与九层办公区,其余都为伐魔队基地。而属于银级伐魔队的第八层里,最高大气派的那扇大门正紧闭着。
白起眉头紧锁,正在门前焦虑地踱步。
踏踏的脚步声响起,一道身着白衣的身影出现在白起面前,旁若无人地就要推门进去。
“站住!”白起抬手阻拦:“我是为你的安全着想,别进去!”
来人的脾气出乎意料的冲:“你他妈让开!”
好家伙,敢这样与全校第一伐魔队的队长说话。
“是依魅舞下的蛊!我来送解药!”
好家伙,全校第一伐魔队的队长呆若木鸡。
庭耀没心思与他纠缠,抬脚便要踹门。
“别踹了。”白起沉声道,紧抿双唇,开了阵法放他进去。
“白起你干什么?!”门刚开一条缝,就冲出了崩溃的尖叫。庭耀面无表情地走了进去。
樱姬趴在一座豪华的沙发椅上,整个身体病态地扭曲着,发丝粘着汗水贴在变形的脸上,已经被折磨得不成样子。庭耀走近灌药,溃烂的味道扑鼻而来,他皱起眉头明显是嫌味道糟糕:“行了,蛊虫已经除了,自己再涂点别的药吧。”
樱姬伸着脖子,全身颤抖着服下解药,体内悉悉索索的肉麻声音才渐渐停歇。她又喘息了好半天,刚恢复一丝说话的力气,便冷笑一声:“想不到,居然被摆了一道啊。”
“你身边的人该清一清了。”
“没用。”她刻薄地挑眉:“忠臣不肯反,只能说明诱惑还不够大。”
“呵。”
“你又想说什么?”
“无话可说。”
甩袖离开,眼见着就到了门边。樱姬看着他的背影,终于咬牙,低声说了一句:“谢谢。”
庭耀没有理睬,开门就走。只留白起站在门边,想看看樱姬却又不敢。
(未完待续)